假如天气不错, 从奥斯提亚港口到西班牙只需六天。船上食物充足,甚至还能吃到新鲜的黑莓和樱桃。不过,黑莓变质过于快速, 必须要在前两天吃光,否则很容易生霉生虫。
利维娅和屋大维深知淡水的宝贵,都觉得在船上洗澡过于奢侈, 每日只用清水擦身。倘若风向有变, 突遇风浪导致航程延长,茫茫大海难以求援,他们可不想陷入无水可饮的绝境。
主人们睡在无风的船舱, 多数奴隶与水手直接把甲板当床。此时正值四月,冷热恰到好处, 白日温暖, 黑夜凉爽,阳光不似七八月毒辣,却也没有一二月那样冰冷。
在西班牙的几个月里,她的头发一定会不断变长。为了防止发根处的白金色部分过于惹眼, 利维娅偷偷带了两包散沫花叶片磨制的粉末备用。
很快到了航行的第三日,上午时分,女孩让奴隶在甲板上放一块又厚又软的垫子,自己躺上去晒太阳。
她早就准备了好几卷羊皮纸抄本, 捧着书卷背阳阅读,打发无聊的航行时间。
屋大维没有那么厚的垫子,只是命人拿了两层羊毛毯垫在甲板上。
利维娅注意到, 他手里始终拿着蜡板和铁笔,坐在那里正写着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女孩想休息一下眼睛,便放下了手上的书卷, 伸长脖子望向他面前的蜡板。
“写字。”少年将板子向胸前收了几分,故意不让她看清上面的字。
“你到底在写什么东西?是不是写得太烂,不愿意给别人看到?”利维娅使用了嘲讽的语气,意图激怒对方。
“某个流传于希腊的悲剧,”他不为所动,依旧用手捂着自己的作品,“知道埃阿斯吗?他就是主角。”
《伊利亚特》里记载过埃阿斯的故事,他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主将,海洋女神之子阿喀琉斯的堂弟。
海洋女神忒提斯与凡间英雄生下阿喀琉斯,得到儿子将在长大后死于战争的预言。出于爱子之情,她提着年幼儿子的脚踝,将他放
入斯提克斯河浸泡,碰到冥河水的地方刀枪不入,唯有脚踝是弱点。
阿喀琉斯曾得罪过阿波罗,虽在战斗中所向披靡,却因这位神明从中作梗,被一发暗箭射中脚踝死去。
埃阿斯与奥德修斯打败了特洛伊人,抢出阿喀琉斯的尸体。忒提斯欲把儿子的盔甲奖赏给其中一人。最终,奥德修斯因多数人的支持获得了奖励。
这样的结果令埃阿斯愤怒无比——亲自抬回遗体的分明是他,而奥德修斯当时正率军断后。他意欲夜间袭击友军将领奥德修斯,将他杀死,却不知自己的计划早就被女神雅典娜看破。
雅典娜是奥德修斯的保护神,自然不会让想害他的人得逞。她略施法术,令埃阿斯陷入幻觉,将一群绵羊当成了奥德修斯和他的士兵。
最后,埃阿斯理智回归,发现自己只不过砍死了一群羊,羞愤不已,自刎而亡。
“你用的是希腊语,还是拉丁语?”利维娅才不稀罕偷窥他的“大作”,从垫子上爬了起来,一边趴在橡木围栏边看海,一边与对方聊天。
“当然是希腊语。”屋大维见她离开了舒适的软垫,放弃了自己的羊毛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哈哈,就你这希腊语......算了,不打击你了,要不要我来帮你修改病句和错词?”不知为什么,她最近总想嘲讽他。
船尾的舵手吹起了家乡小调,一位船员爬上桅杆,另一位站到甲板上拉绳,为了充分利用大自然的力量,他们在长方形布帆之上又加了一块三角形帆。
海风迎面而来,掀起利维娅的发梢,弄乱了白色托加的皱褶。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写埃阿斯的故事?”
女孩回过头,见少年正斜坐在她的软垫上,略微凌乱的发丝为他冰雪般的容貌增添了莫名的妖异。
这位似乎成了男版塞壬,二流悲剧代替了海妖魅惑的歌喉,总让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为什么要写埃阿斯的故事?”她顺着他的话问。
“奥林匹斯诸神支配万物,凌驾于凡
人之上。他们只需动动手指,便能提前除掉未来的威胁,”屋大维的声音宛如凝冻的湖面,“埃阿斯什么也做不了,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被雅典娜决定好了命运。”
利维娅觉得对方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这是在为埃阿斯的遭遇愤愤不平?真是莫名其妙!
“这很奇怪吗?神明对神明不也这样吗?对宙斯有威胁的,都被他扔进塔尔塔洛斯了!”比如她与姐姐勒托的父母,比如害她穿越的那个珀尔塞斯。
说完,她几步来到少年面前,捏住羊毛毯的边角,举起整张毯子就往他头上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一直占领我的地盘?”
“垫子越软,灵感越多。”他抓住落在头顶的羊毛毯,把自己裹得像个球,根本不给她留多余的东西垫在甲板上。
“你床上难道没有软垫子吗?”利维娅作势要推他的肩膀,想将他赶走。
“甲板很脏,灰尘会污染我的床垫。”屋大维的内心毫无愧疚,坐在软垫之上犹如一尊石像,就是不肯离开她的地盘。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利维娅放弃了。
他想怎样就怎样吧,自己何必花时间跟无赖讲道理?羊毛毯上刚刚沾了灰,他又往身上裹,倒也不嫌脏。也许,这家伙不跟自己对着干就浑身难受。她可不能遂了他的意。
利维娅转身朝向海面,一言不发。
“生气了吗?”
“没有哟。”
“生气了吗?”
“没有。”
“生气了吗?”
“你怎么这么烦呢?我生气了又怎么样?能让你文学创作水平提高吗?”利维娅单手撑住下巴,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倚在栏杆边,根本不屑找他算账。
“为什么不把《埃阿斯》给我瞧瞧?是不是写得太烂了,不敢展示?”她的语气十分轻松。
不知为什么,之前自己决定不管他的,现在又忍不住出言反击了。
“听你说起神明也这样对待同类,我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少年释然的微笑美到炫目,“就让埃阿斯倒在擦血的海绵上吧,我
不想再继续写下去了。”
“是不是听到别人倒霉的遭遇,你就开心?”利维娅警惕地望向他,总觉得他的笑容邪恶到刺眼。
“怎么会呢?”他对她说,“既然连神明也无法改变一些事情,我何必总是纠结?”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这样想,”女孩扬起精致的眉毛,对着他开始指指点点,“你巴不得自己支配神明吧?”
“我没有一日不希望如此,可惜我没有那么大本事,”他话音一转,突然格外坦诚,“我甚至连一块软垫都借不到。”
“这不是借你了吗?拿去吧。”利维娅做出嫌弃的表情,朝他摆了摆手,就像是在驱赶一条小狗。
这时,厨房中劳作的奴隶端来今日的饭食——甜到发腻的干椰枣,用水泡软了的面包块,麦粥与深红色腌肉。
“樱桃一串也没有了?”见饭食单调到令人发指,利维娅只觉得索然无味,她记得自己让人装了很多樱桃上船。
“已经......吃光了。”奴隶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屋大维,这样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立刻被女孩发觉了。
夺人吃食,简直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你偷吃的?”她质问他。
“嗯。”他毫无内疚的意思,答应的时候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这才第三天,你就把我的水果偷吃完了!”居然一点都没剩,这人实在是可恶。
“樱桃吃光了,还有别的可以吃。”屋大维的微笑非常欠打。
“你去找一把刀,拿过来给我。”利维娅没理会他,直接对奴隶下了命令。
“这......颠簸的时候如果不注意,很容易伤到自己。”奴隶是屋大维家的,有些担心小德鲁苏斯对主人不利。
“我听说,如果把人杀死在船上,可以抛进海里毁尸灭迹。”利维娅神情怜悯,看向少年。
屋大维从盘子里拿出一颗椰枣,缓慢放入口中,却又觉得过于甜腻,囫囵吞了下去。
随后,他与她对视了一眼,用惋惜的语气说:“我死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把新鲜草莓藏哪里了。”
“你带了草莓上船,居然不告诉
我?我向你分享水果,你却躲在角落像只耗子一样吃独食?”利维娅抱住手臂,冷笑着问他。
“你根本没有准备与我分享樱桃,”少年一语道破,“当时,你专门挑出了没成熟的果子给我。”
“你不是不喜欢甜吗?我这么为你考虑,你还要反过来责怪我?”干坏事被发现了,不过,他们都一样。
“我们是朋友,”他的脸皮的厚度胜过覆盖在坎帕尼亚海边的火山灰,坦荡到挑不出错,“我吃了你的樱桃,你也可以吃我的草莓。”
“哦,”利维娅面无表情,命令起身边的奴隶,“你,把你家主人私藏的草莓全部拿过来给我。”
待奴仆端上来草莓,女孩迫不及待尝了一颗,牙齿差点被酸掉。
“怎么会有这么酸的草莓?”她质问,“你故意让人挑了没熟的给我?”
“当然不是,”屋大维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面色如常,“你知道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水果在船上摆着也容易烂,所以,我带上来的草莓都是没熟的,自己吃的也跟你现在手里的一样。”
“很好。”她竟然一时间无话可说。不过,日子还很长,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倒霉。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倒霉的日子会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论倒霉,这两人一向可以的。
历史里,屋大维确实写过一些诗和《埃阿斯》,可他把自己写的都毁了,可能是觉得写得不行。然后别人问他,你的埃阿斯怎么样了?他说,埃阿斯倒在海绵上了。(罗马人用海绵清理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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