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第六日。
此时已是夜晚的第四个钟点, 利维娅几乎整个白天都在甲板上躺着,从晚饭结束到现在毫无倦意。她百无聊赖,从船舱爬上甲板, 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银月被阴云遮蔽,至于往日镶嵌于天穹之上的繁星, 更是不见踪影。
海风越发猛烈,波涛也不似白天那样温柔。海水与乌黑的天空同色,白色的浪花宛如巨人吐出的痰。
甲板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提起利维娅的兴趣,她又顺阶梯下了船舱, 让奴隶递来抄本。这六天内,她将所有作品阅读了不下三遍,就连什么词出现在哪一行都能准确回忆出来。
船上能用作消遣的玩意所剩无几,利维娅索性走出了自己的隔间,前往屋大维的地盘,意欲找他的麻烦。
火光摇曳之下,少年正伏案写字,他右手边放了一个铁盒,像是装信件用的。女孩走近之时, 他刚刚把羊皮纸卷好, 还将深红蜡封附在上面。
“你在干什么?”她问。
“写信。”很好,就知道这家伙会这样回答。无论是她的提问还是他给出的答案, 都是废话,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在写信。估计是写给他的舅公凯撒吧。
“我很无聊, 你这有什么好玩的吗?”利维娅挑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
“我得准备睡觉了,”屋大维合上铁盒,从座位上起身, 对她委婉下了逐客令,“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这个钟点休息。”
“雷打不动十多年了。”他又补充道。
“明天又不需要早起,为什么要这么早睡觉?”女孩自认为做不到这种自律,如果换做是她,只要总睡眠时间足够,她可以熬到黎明时分入睡,一觉睡到日光烈烈的正午。
“倘若迟了超过半个钟头,我整晚都会睡不着。”
“即使是做一些不费脑子的事情,你也睡不着?”这是什么古怪的习性?
少年点头,走几步绕到利维娅身后,两手抓住她的椅背,摇动了几下椅子:“我要把椅子收起来了,请你移动一下自己的身子。”
越催促她离开,她心中就越想要跟他对着干。女孩按住腿下的座位,回头瞥了他一
眼。
“玩不玩骰子?”利维娅提议道。船上日子实在太无聊了,她只能跑过来找屋大维的茬。
“明天再玩。”他果断拒绝了邀请。
“可以把你写的东西借我看看吗?这么早我根本无法入睡,只有你写的东西才能使我犯困。”她故意刺激对方的神经。
“抱歉,蜡板早就被狄奥梅德斯不小心涂平了,否则,我真的很乐意给你瞧瞧我的作品。”少年不为所动,松开她的椅背,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主人点了狄奥梅德斯的名,小奴隶原本正站在旁边看热闹,此时激灵一下,赶紧上前帮屋大维宽衣。
见对方始终像一块石头一样,挪也挪不动,砸也砸不碎,利维娅自觉无趣,“噌”一下从位置上站起,大摇大摆离开了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晚安,祝好运始终眷顾你。”临走时,她回头赠予少年违心的祝福。
“晚安。”他回应道。
此时,屋大维已经钻进了被窝,姿势无比端庄优雅,宛如一具躺在棺材里安分守己的木乃伊,令女孩忍不住想笑。
利维娅在床上躺了很久,海浪似乎越来越大,桌上的蜡板几乎要掉下去了。雨点拍打甲板的声音宛如惊雷......不,外面的确雷声轰鸣,这是他们在航行中唯一一次遭遇的糟糕天气。
颠簸越来越强烈,胸腔内仿佛有一只小狗正追着自己尾巴奔跑,周而复始,无穷无尽,令她头晕目眩,险些呕吐。
桌上蜡板“哗啦啦”落地,利维娅闭上眼睛,不断改变睡姿,试图缓解晕船带来的恶心感,却依旧徒劳。
甲板上传来划桨手的惊呼,雨水漏进船舱,女孩觉得有些不妙,猛然坐起,整个上半身随波浪倾斜摇晃。
她撑住床面开始穿鞋,系带已然被水浸湿,枕头也滑落在积水里。
这时,房间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利维娅跌跌撞撞跑去开门,发现是李希努斯。
“情况有些不太好,您得随我离开密闭空间。”
她被李希努斯拉着向船舱的楼梯奔去,寻到扶手紧紧抱住,屋大维也在那里,他也像她那样将自己固定于一处,不至于与其他物体一样随着船体倾斜滚来滚去。
双耳瓷瓶与木桶早
已翻倒,橄榄油和葡萄酒与雨水混合在一起,随着容器从船舱的一侧滑到另一侧,又从另一侧回到原先的位置。
几人踉跄着逃到了甲板上,寻到了可供支撑身子的橡木栏杆。
闪电劈裂暗黑的夜空,大雨从裂缝中倾泻而出,雷声震耳欲聋,宛如海神波塞冬的咆哮。
“触礁.......触礁......”耳边依稀传来船长与划桨手们惊恐的大喊,一阵骇人的震动传来,利维娅的五脏六腑在体内不住翻腾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她吐出来。
她经受不住触礁带来的冲击,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还好有一只手扶了自己一把。
“神啊!我会不会死!”狄奥梅德斯的哭声滑稽又可笑,若在往日,她一定会笑出来,可现在她根本不想笑,因为对方说的全是真话。
她会死吗?他们会死吗?也许,他们的确会死。
第二波浪追逐前一波浪,追到后便将其无情吞噬,第三波追逐第二波,第四波追逐第三波......每一波都比前一波庞大数倍,利维娅想起穿越前宙斯大战克诺洛斯的场景——此时的情况并不比当时凶险,可毕竟她现在是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大海的怒火。
所有人身上没有一处温暖的地方,雨点又冷又涩,迷住了利维娅的眼睛。
船员的呼喊声越来越弱,不知他们是不是都掉进了大海。也许,整艘船只剩下她和屋大维,以及他们带来的奴隶了。
商船不再左右摇晃,无尽的海水灌进船舱,船尾栽入漩涡之中,残破的船身不断下沉。
利维娅半个身子趴在木栏杆上,下方是冰冷的大海。它比塔尔塔洛斯的炎河还要危险,宛如蛰伏在船下的巨兽,随时准备夺走无知凡人的性命。
“跳!快点往水里跳!入水后往远处游!”李希努斯吼道。
女孩猛然睁开眼睛,黑色漩涡好似一张巨口,足以吞噬万物。她得跳下去,立刻跳下去!
还没等她松开木栏杆,旁边的少年已经跳下去了。利维娅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像一条海豚那样朝海面扑去。
耳边是风的呼啸,浪的咆哮。海水借着冲劲钻入鼻子,她被辣到流出眼泪。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船体吸。
还好利维娅在女神时期便熟知游泳的窍门,她疯狂划动双臂、踢蹬双腿朝远离沉船的方向游去。
她不能死,她必须活下去!
苦涩的海水被女孩吞进口中,她呛了好几次,却不断逼迫自己不能分心,拼尽全力逃向远方。
今日是航行的第六日,按照原定计划,还有一日便能到达目的地。船体触礁,如果运气好,现在离海岸应该不远。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小,她逐渐摆脱了近在眼前的威胁,更多的凶险还在远处等着她。
利维娅抱住了一块木板,随着海浪上下沉浮。在海水里呆久了,露出水面的部位似乎更冷,幸好现在是春天,倘若是冬天遇到海难,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点越来越稀疏,雷声不再频繁,一切都仿佛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四周漆黑一片,推动身体的浪花越来越小,她甚至有闲心担忧,会不会突然从海底冒出一条鲨鱼将自己嚼碎吞下肚子。
直到黎明女神厄俄斯驾驶金车,用玫瑰色的手指点亮天穹,利维娅终于可以看清周边的景象。
自己面朝的方向是一片翠绿的大陆,大概是没有灯火,夜晚时分那里皆是骇人的漆黑。
欣喜席卷全身,原先脱力的身躯重新获得了无限的力量,她双手扒住漂浮的木板,蹬动两腿向海岸游去。
海岸看似离她很近,实际的距离却比想象中远了许多。利维娅划了很久,又喝了不少海水,好不容易才到达浅滩。
天气无比晴朗,阳光驱散了乌云,令人根本无法相信,几个钟点前有恐怖的暴风雨降临。
水越来越清澈,她可以直接踩在柔软的沙面上,甚至能透过海水看清自己的鞋子。
不过,游泳比走路更快。女孩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向沙滩赶去,潮水同样也在背后推着她,海鸥的叫声似乎能抚慰她饱受惊吓的内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风浪过大,海中的生物也被带到了沙滩之上。浪花消失之处堆积着圆形水母。它们大多没有颜色,在阳光下呈现透明,宛如晶莹剔透的水晶,让人很想捡来碎贝壳划碎。
利维娅离开了海面,跌跌撞撞走到了沙滩上,鞋
底踩在贝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跨过水母堆,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人跟自己一样漂流到此处。
离她向左走几十步的沙子上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那家伙是活着还是死了?
女孩抑制住不断袭来的眩晕感,快速拖动双脚向躺着的人跑去。沙子与碎贝壳钻进鞋底,险些划破她娇嫩的皮肤,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一时想不到该骂谁,便骂了一遍赫拉和宙斯。
待利维娅来到那人身边,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金发沾湿之后,往往颜色会变深,却丝毫不损他的美貌。
初雪般的面颊细腻如东方丝绸,五官轮廓远胜过阿佛洛狄忒宠爱的美少年阿多尼斯。除了在他的身上,世间再难寻到更加完美的线条。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紧紧闭着,令人心生爱怜与期待,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睁开双眸后那副风华绝代的样子。
不过,利维娅可想不了那么多。疯狂的嫉妒几乎要将她劫后余生的喜悦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她累死累活划水,好不容易才游到海岸,而这家伙闭着眼睛,任何力气都不用出,漂着漂着都能漂到沙滩上?
人与人是不同的,运气好坏也有天壤之别。
如果身体条件允许,她想把屋大维重新拖进大海,迫使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游到岸边。
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利维娅才想起要确认他是否还活着。她将食指放在对方鼻下,探到了温热的气息,大失所望——这家伙活得好好的。现在还昏迷着,也许是因为水喝多了。
她良心发现,将手放在他胸间,向下按压,却碰到了一块铁制硬物。翻开托加一瞧,是他昨晚收好的信。
给舅公凯撒的信就这么重要?她将铁盒向旁边一侧挪了挪,继续有一下没一下按压他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里屋确实经历了西班牙海难
我明后天应该能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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