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平鸢是在正月里出嫁的,屋檐上还积着一层皑皑冬雪,垂髫小儿还捂着耳朵躲在墙角放爆竹,平鸢一身大红的衣裳坐上了花轿。
“本来也是本家嫁本家,平鸢姐姐也真是的,非要坐花轿去绕一圈儿。”桃红嗑着瓜子,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柳绿在整理书架,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晒晒书,回她:“哪里是平鸢要坐的,我听说是鸿安自个儿花钱让人擡,非要让媳妇坐上轿子呢。这小子,平时看上去一股憨劲儿,没想到这样能疼人。”
“平鸢姐姐要比鸿安大上几岁罢?”桃红掰着指头算了算。
“女大三抱金砖。”柳绿道,“何况平鸢姐姐生得好看,就是在低门做个奶奶也不稀奇,嫁给鸿安算便宜他了。”
桃红深表认同。
这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王府还差人去镇远侯府请了平鸢的父母过来,二老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来到王府颇为拘谨。
平鸢握住母亲的手,泪水红了眼眶。
按理来说陪嫁的奴仆是一家一家过去的,但是平鸢是作为大丫头陪过去,没有带上爹娘,一别便是小半年。
王府给二人新砌了个大点的厢房,守着柴米油盐也好过日子。
次日平鸢虽被许了假,却还是来宋徽玉房里了,嗫嚅着唇,作势就要跪。
宋徽玉拉住她:“他待你如何?”
“甚好。”平鸢点了点头,“到底是瞒下来了。他虽只是个帮工,却极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他来收拾,而且人也好。”
“你今儿选择了瞒,那便是一辈子的瞒了。”宋徽玉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只当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
“奴婢晓得,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惴惴的,不能安生。”平鸢低眸。
那个小厮宋徽玉也见过,一眼看上去不出挑,活也干得规规矩矩,虽说不是顶好,也让人挑不出错。
平鸢是大丫头,身份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换作旁人娶了这样的妻子,也是高兴至极。
到底日子流水地过,平鸢嫁做人妇之后,依然伺候宋徽玉的起居,偶尔回镇远侯府看看爹娘,也还算一桩比较好的姻缘。
一日,她从娘亲那里出来,却见遇见了沈二夫人杨燕婉,问了句安,正打算离开,杨燕婉却拉住她。
“你便是五妹妹的婢女罢?”杨燕婉穿着华丽,珠花云鬓,妆容得体,但浓重的脂粉不能掩盖眼下的乌青。
平鸢面对她有些不自在,因为当初是她自己要去上二爷的榻,看样子杨燕婉是不知道这段过往,不然也不会这么跟她说话。
“沈二夫人好。”她如今是宁王府的婢女,便对杨燕婉换了个称呼。
“果然是个伶俐的姑娘,”杨燕婉掩唇笑道,“听说你嫁给了鸿安,不知日子过得可好?”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
平鸢心里警铃大作,却依然波澜不惊地回道:“都好。”
杨燕婉弯眸道:“那便好。不知五妹妹过得可好?上回我去参加五妹妹的及笄宴,便知道她在婆家过得是极好的——”
她一面说,一面去瞧平鸢的神情。
只是平鸢已经被训练得滴水不漏,只是礼貌地答道:“少夫人过得也好,有劳您挂心。”
“我呀,也是她的嫂嫂,自然是挂心她的。”杨燕婉面上如春风和煦,衣袖之下的手指却紧紧扣住皮肉,那里到处青青紫紫,都是被她掐出来的印痕。
能把一个婢女的亲事办得这样隆重,看来宋徽玉在王府里过得如鱼得水。
她一个孤女,曾经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甚至可以决定她的姻缘和未来,凭什么过得这般好?
想到自己痴傻的丈夫和府中乌烟瘴气的局势,庶出的四公子已经成了府内人人巴结的对象,却只当她是个守了寡的遗孀,人人避之,就等着四夫人入门,好夺她的管家之权。
凭什么她过得如履薄冰,而宋徽玉风生水起?
只是半年,杨燕婉已经瘦脱样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那眼潭里满是绝望,好像要拉人下地狱的厉鬼。
邪心太重,害人害己。
平鸢不愿和她多聊,应付几句就回宁王府去,但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屋子里,鸿安已经摆好了小菜,等着她吃,见她来,连忙迎上去:“娘子,你回来啦?”
小厮生得憨厚,说起话来也让人不免心生好感,按理来说,若是在王府做事许多年,不该只是一个帮工。
平鸢皱着眉,心里有事儿,吃饭也觉得味同嚼蜡。
“娘子,你心情不好?”饭后,鸿安注意到她的异常,颇有些心疼的模样。
平鸢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呢。”
鸿安看着她的眼睛,满是诚恳道:“娘子,我虽然是个小厮,但是我会努力干活,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说得真诚,平鸢心里一阵感动。
他们相处不长,但是平鸢觉得鸿安知道她需要什么。
“这是我去采买的时候,路过坊市买的,”鸿安拿出一串玛瑙链子,“是环在脚上的,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平鸢见那玛瑙卖相不是很好,但是也需要几个钱,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我给你戴。”鸿安俯身去给她戴脚链。
他人生得还算高,一蹲下来便显得有些瘦,从这个角度,平鸢可以看到他的发顶。
“鸿安,我何德何能……”平鸢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塞满了,然而她骗了他,这份幸福便显得中间空荡荡的,不那么纯粹。
“娘子,”鸿安站起来,说话的神情依旧憨憨的,“我心悦你,只是心悦你。”
平鸢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她心里一片柔软。
她不能骗他。
平鸢嗫嚅了一下唇:“鸿安,其实我从前……”
“啊,我还得去后厨洗碗!”鸿安突然想起来,用手挠了挠头,“娘子,我要去干活,挣钱给你买更多的首饰。”
平鸢张了张嘴,把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下去。
如果欺骗能使这份幸福继续下去的话,那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慢点!”平鸢见他去得着急,再后面喊。
见人走远了,平鸢把碗筷收拾好,然后去宋徽玉的院子里做事。
“总觉得平鸢姐姐今日有些不同。”桃红凑近她,“闻起来怪怪的——噢,我知道了,这就是话本子里描写的那种味道!”
“成熟女子的味道。”柳绿补充。
平鸢:“……去去去,小孩子不要东想西想。”
宋徽玉此时正在房里学书,宫里告示出来,在今年一月末举行女官大选,考的内容也与男子不同,分别是德丶容丶工丶学,身份也限制於贵族女子,许多官家女眷都报了名,不求摘得桂冠,只求能露个脸,未来好找婆家。
平鸢进来的时候,宋徽玉还在背书,美人倚榻,十分养眼。
“少夫人,用晚膳了。”平鸢唤道。
“她方才在外头吃过了。”楚铭突然出声,他坐在屏风后头,二人都在学书,这会儿把书放下,道,“已经丰润了许多,再吃爷真怕遭受不住。”
自从那晚过后,这厮说话没个正经。
宋徽玉斜他:“没让你过来我屋,你如何偏要过来?”
“什么你屋我屋的,”楚铭将人揽进怀里,“我自个儿取的媳妇,还不能来?只是郎中说的,吃得太多很难怀上。”
宋徽玉羞红了脸:“你放开,我要用膳了。”
楚铭在她唇上一啄,这才放开。
平鸢把饭菜摆好退出去,见夫妻二人相处甜蜜也觉得欢喜,她出了屋子,突然又想到自己遗漏的东西。
鸿安……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要孩子的话?
成亲的时候,鸿安说自己是孤儿,没有请父母过来。按理来说,男子娶妻都会想让媳妇多生几个,延绵子嗣,而鸿安没有跟她提过这方面的话。
是因为他的过去吗?
这么想着,平鸢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有着不想让丈夫知道的过去,然而鸿安有没有不想让妻子知道的过去呢?
平鸢眸色沈了沈,不知怎么的,就来到理事院。
“平鸢姑娘今儿得了空呀?”理事的看她一眼,打声招呼。
“我,我想问问,后厨的鸿安几岁来王府做事的呀?”平鸢支吾问道。
妻子不问丈夫,反而来问一个外人。理事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来了半年吧,算一下,还是在你之后入府的呢。”
半年……
平鸢只觉得喉咙被人扼住,呼吸不上来:“那他之前呢?”
“之前啊,”理事的想了想,“我听人说,他从前是在镇远侯府做事的。嗳,你们还是同一个府里出来的呢,以前没在镇远侯府见过?”
平鸢听了,心如羊肉入汤,瞬间变成灰白。
“没,没见过。”平鸢退后了几步,走出理事院。
“怎么走了?”理事的擡头,疑惑,“不过听起来也是一段儿缘分啊,万一是那小子在府里就看上了平鸢姑娘,然后才追过来的呢……稀奇,稀奇。”
回到厢房,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窗牖上的喜字还没拆。
平鸢坐在小杌子上头,低头去看自己的修鞋。
鸿安走进屋子,和往常一样问道:“娘子,你回来啦?”
平鸢擡起头,声音发冷:“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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