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宁王府的请柬递过来的时候，镇远侯夫人宋氏面色讪讪，等人走后，才拉下脸来：“嫁了人，脾气就越来越大了，及笄宴还要婆家给她办，谁给她拿的主意？”
杨燕婉在屋子里陪宋氏说着话，勾唇笑了笑：“母亲，我听说她在婆家十分不招世子待见，这及笄宴多半是宁王妃为她办的。可惜了妹妹那张脸，本来是个顶出挑的姑娘，如今成了这样，让她怎么讨丈夫欢心？”
宋氏皱了皱眉：“不管如何，不要丢了我镇远侯府的颜面才好。”
京都贵圈里再度传起了关於宋徽玉的事儿，那个姑娘从江南过来的时候，就惊鸿一瞥让人念念不忘，后来生了毒疮，多少贵女松了一口气。
当她们以为宋徽玉就此退出大家视线的时候，她又风光地嫁给了宁王世子，京都女眷都咬碎了一口银牙，认为她不配。
可是如今，宁王府竟然要给宋徽玉置办及笄宴。
一个丑女的及笄宴，能出多少风头？
於是贵女们都积极打扮，想在及笄宴上夺去主角的风头，艳压群芳，让世子爷知道，无论哪个姑娘都比宋徽玉强。
今年的初雪下得早，草木上堆起了雪白的绒花，胭脂铺和成衣铺被贵族派来的下人挤得鼓鼓囊囊，竟比过节还热闹。
等到及笄宴那天，众人来到宁王府，竟发现莺莺燕燕秾李夭桃，再加上宁王府准备的都是琼液玉酿，墙檐张灯结彩，竟能堪比宫廷宴会。
而其中最为瞩目的是靖安伯爵府的嫡女薛令姝，她从前与宋徽玉是同窗，素有才女之名，此次也在受邀之列。
不同於其他贵女，她的衣裳首饰有许多都是御赐的，是西域进贡的货，本来打算在国宴这种场合打扮，如今竟也拿了出来，又让婢女描了桃花妆，通身的气派恍若神妃仙子。
“令姝今儿真是好看，”她的好友魏芙夸赞道，“恐怕世子爷见了你，都要被迷了去！”
薛令姝娇声骂道：“别乱说啦。”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魏芙，发现魏芙竟然只是身着正装，没有过度涂脂抹粉，心里不屑：她这个手帕交，一点儿心机都没有，白瞎了一张可人的脸蛋。
魏芙对此丝毫没有察觉，挽着薛令姝亲昵地品茶赏花。
一众贵女纷纷围了过来，多数是夸赞薛令姝才貌的，而薛令姝只是谦逊地笑了笑：“哪里，都说世子妃是有才的，当初严先生还夸过她呢。”
终於提到今日的主角，气氛静了一下。
但这不是恭谨或者友好，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嘲笑。
“女子有才无貌，也不知世子看上她什么！”魏芙撅了撅嘴，“何况她还不是个贤德的……”
听到这里，薛令姝连忙拉住她。
宋徽玉是不是贤德她不知道，但她明里暗里都在魏芙面前说过几句宋徽玉无德的话，无凭无据，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别说了。”薛令姝制止她。
这下，贵女们都纷纷夸赞薛令姝善良，好像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而此时的宁王府外，一架明黄的轿子停了，八人於前，八人於后，拿着拂尘的太监俯身去请太子爷下轿。
楚惟没有理他，反而从另一边下轿了。
太监尴尬地起身，楚惟走过来，替他理了理花白的胡须，然后打了一个结。
太监：“……”
太子驾到，众人皆行跪拜礼。
而贵女公子们都格外惊讶，宋徽玉的及笄宴，连太子也来了？
总该不会是楚铭去请的吧，怎么可能？
楚惟擡手让众人起身，然后环顾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自己那个堂嫂，於是问身边人：“宋徽玉呢？”
话音才落，一只手在狠敲了一下他后脑。
“哥！”楚惟眼睛亮了一下，突然变得狗腿。
“她是我的妻子，”楚铭拧眉，“你小子给我规规矩矩叫堂嫂。”
楚惟委屈：“什么啊，你认真的吗……”
楚铭凝眸，拉着脸看着他，楚惟马上改口：“叫就叫，反正再过半年，她就不是我堂嫂了。”
“——她是。”楚铭开口。
楚惟怔了一下，竟没有反应过来。
二人正在谈话，突然听到一声如黄莺一般的娇声：“太子，世子，令姝给你们敬茶。”
见到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楚铭：她是谁？
楚惟：不认识，但她长得挺好看。
楚铭皱了皱眉，问薛令姝：“你认识内人？”
“内人”是对妻子的称呼，只是一个词，却让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他们一直以为，宋徽玉在婆家不受丈夫待见，甚至还有些贵女想着，趁着今日博得世子爷的青眼，等入了府，赶走那个无盐女自己上位。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
“这……从前一起读过书。”薛令姝挤出一个不那么失礼的笑意。
楚铭明显没兴趣，说了一句“失陪”便离开了。
反倒是太子楚惟看了看薛令姝：“你是靖安伯爵府的姑娘？”
“正是。”薛令姝用帕子掩唇笑了笑。
她敢说，在场的人里，她是最出挑的一个。
楚惟凑近她，惹得薛令姝脸红了红，可是对方却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见过宋徽玉到底长什么样？”
薛令姝：“……”
“描述一下，她到底有多丑。”楚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令姝怎能妄论他人容颜……”薛令姝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啧，没意思。”楚惟耸了耸肩，打算离开。
到嘴的香饽饽，怎能让它跑了！
薛令姝连忙上前：“她的脸烂了！——那种毒疮，像蜈蚣似的，你见过吗？”
她的生意太大，说的话又太露骨，惹得众人都向她看过来。
楚惟停住脚步看向她，挑了挑眉，颇有些好整以暇的味道。
薛令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干咳了一下：“太子爷，臣女也是听别人这么说的，这样抨击一个女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楚惟没有听她说，继续往前走。
“太子爷！”薛令姝又追上去，“其实我也见过的，确实长这样！”
这下，众人又向薛令姝看了过来。
“哦？”楚惟发现故意逗弄这个贪慕虚荣且表里不一的女子有点好玩，“那她生毒疮之前长什么样？”
薛令姝有些妒忌，却仍然扯了扯唇角：“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你觉得之前你跟她，谁好看？”楚惟戏谑道。
“这，自然是宁王妃好看些……”
楚惟擡腿要走，薛令姝迅速改口：“她空有其表！自然不如我好看！”
楚惟满意地笑了笑。
薛令姝这才发现众人已经在对她指指点点，不由得握紧了拳：“太子爷何必戏弄我？”
“你别戏弄他人，他人就不会戏弄你。”楚惟见薛令姝褪去掩饰，变成了一个平常闺秀的模样，有些不忍，“何况今日，宋徽玉是主角，不是来让你们看笑话的。”
这下，盛装打扮的贵女们都羞红了脸。
她们一个个都想抢宋徽玉的风头，可这下却成了值得诟病的东西。
楚惟没有再说什么，擡腿直接往宁王府准备的厢房走去。
留下的一些人静了一会儿，又纷纷喧嚷起来：“本来就是京都第一丑女，有什么好遮掩的？”
“就是，我看薛姑娘比她好看多了！”
“啧啧啧，出了名的无盐女，还不许人说了？”
这是人的劣根，一旦真理剥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真理就会变成谬论。
而薛令姝楞在原地，低头，突然有些茫然，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宴会才刚刚开始，众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主角出场——因为及笄宴，不允许佩戴面纱。
嘲笑的，看好戏的，置之事外的目光，从这些身份尊贵的眼中透出来，反而没有在巷子里卖杏花的姑娘来得赤诚。
宋徽玉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人间百味。
绛唇点，蛾眉描，明皎皎胜玉肌肤；
发髻挽，朱砂额，清莹莹如画星眸。
一身百褶裙用的是蜀锦的布料玉蚕的轻纱，行进间如莲花於水面漾开，朵朵生颜，香气流转，令人屏息凝神，目不暇接。
神妃下凡。
——这位女子是谁？
宴上瞬间安静了，焦点聚集在宋徽玉身上。
只见她走向了宁王妃，俯身叩拜：“请母亲赐字。”
声音清清冷冷，远处听不大真切，但是坐在席上的宋氏还是认出来了。
这不正是她那位失去了爹娘，寄养在侯府多年的侄女？
“她，怎么可能……”杨燕婉比众人更快反应过来，目光中满是震惊，不断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看错了，不该是这样！”
她的声音几乎撕裂，看着台上的女子目光满是怨毒。
就好像原来一只蝼蚁，如今却能够平起平坐，不，是完完全全压她一头。
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瞬间，满庭的姹紫嫣红失去了颜色。
男眷皆是痴痴地望着台上那倾城之姿的女子，贵女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听说，世子妃之前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哪里是数一数二，说是京都第一美人都不为过！”有人赞叹。
坊间关於她的传闻很多，就在这一刻，却变了天。
好像，这个才貌双全的姑娘自幼失去爹娘，寄人篱下地生活，后来容颜被毁，阴差阳错嫁给了宁王世子，短短十五年，她经历了寻常人想不到的大起大落。
随着自家兄弟甚至丈夫看着宋徽玉的神色逐渐变得痴迷，贵女们的目光从震惊转为愤恨，有的恨不得上去把宋徽玉的脸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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