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东宫内，太子楚惟收到“宁王世子与世子妃不和，竟吵架打翻烛台导致走火”的消息，嘴角抽了抽：“林奕，你怎么看？”
林奕在和他身边长得如花似玉的宫女打情骂俏，没空搭理他。
楚惟自顾自地说道：“我要是娶了个无盐女，我也不和。”
这时林奕才擡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龙储确实挑得不好，生得女相，脑子还蠢，亏得楚铭费尽心思帮他，要不是身边有能臣指点，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楚惟察觉到他的表情，叉腰：“怎么，你不服？”
“微臣觉得殿下说得很对。”林奕睁眼说瞎话。
“是吧，太委屈他了，”楚惟皱眉思考，“我给他送去那几个，都是顶尖的美人，他碰都不碰，你说，他不会是有那方面问题……？”
林奕干咳了一下：“是用情至深吧。”
“他还想着沈茗桐呢？”楚惟耸了耸肩，“那不守妇道的女人，跟自己的老师私奔了，有什么好想的。”
林奕想到楚铭那天对宋徽玉的反应，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见一个人进来，燕颔虎颈，身量极高，正是楚铭。
“哥，我没说你坏话啊，是他，是他！”楚惟忙道。
林奕挥了挥手让宫女们退下：“……对没错是我。”
楚铭揉了揉眉心，把地图和几袋锦囊扔在案上：“自己看。”
楚惟去看那张做了标记的地图，上面的标注很是详细，但是他关注点不在这儿：“怪不得说宁王府富可敌国，你家庄子真多啊。”
楚铭：“……”
楚惟皱眉：“但你把东宫也标记出来，是什么意思啊？”
楚铭坐下来，面色还有些发白，然而眸子如鹰，瞳孔深邃：“意思是，有人想从我标记出的路线，取你的老巢。”
楚惟吞了口唾沫，怔怔地看向他。
“哥……”楚惟的声音有些发抖。
楚铭自顾自去倒酒，送到嘴边微抿了一口。
楚惟：“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咳咳……”楚铭被酒水呛了一下。
林奕与楚惟对视一眼，纷纷想到昨晚那个关於宁王府的传闻，会意地移开目光。
楚铭伸手去揉太阳穴，他有些记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张娇媚的脸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后来她不知怎么又变成了面生毒疮的样子，然后，他好像亲了她。
第二天早上，宋徽玉很认真地看着他，叫了一句“楚铭”，他疑惑地皱眉，而后她又唤了一句“爷”，他才恍惚地点头。
之后她依然和往常一样替他更衣，但是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从她的反应和他的情绪来看，不应该是这样。
他的伤是她缝的？屋子怎么会着火？
楚铭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样的行为确实给他省了不少事。他的阵营里有内鬼，本来潜伏着是为了获取信息，但这次却想要他性命。
贼有动静，这是试探，准备出手了。
他有些惊讶，宋徽玉就是一个小女子，可是她除了知书达理，仿佛还内有乾坤，做什么事都顾全大局，如果是男儿身，说不定会成为一代奇才。
嫁给他不是一条明路。
楚铭眸色暗了暗，又喝了一口酒：“我来给二位发请柬。”
楚惟挑眉：“哥，又成亲啊？”
林奕扶额：“……少说点话能憋死你？”
楚铭是想请他们参加宋徽玉的及笄宴，宾客中除了寻常来往的官家，还请了许多贵族，王妃亲自给宋徽玉主持，皇后也会参加，这是京都贵女从未有过的殊荣。
有的人嘴上不说，可是行为上已经表明了态度。
楚铭娶她，不是娶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女子，而是要恭恭敬敬送走的女子。
林奕突然想到，楚铭那日在寻欢楼说的“不是我要娶的她，一年后我放她走，给她好名声，留她清白身子，赔她百匣金银——也比嫁给我强”。
日子过得流水似的，转眼间就过去了半年。
不知道这位胸怀大志的世子爷，现在后悔没有。
还是说……更加坚定地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了？
他们几人中，楚铭是最早娶妻的，林奕的父母也在给他相看妻子，可是如今他们虽然无限风光，但是世道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汹涌，说不定一夜之间，成王败寇，他们就会沦为阶下囚。
对女子来说，丈夫倒了，就是天塌了。
而这些，宋徽玉虽然隐隐有猜到，但她不知道完全，只是在楚铭的屋里，坐在榻上给他做鞋袜。
天气很奇怪，前些日子还在热得猫儿叫唤，这时的夜间都可以结霜了。
宋徽玉是在冬初生的，南方很少下雪，却在那晚洋洋洒洒下了一场，放眼望去玉一样洁白。
娘亲也是那个晚上走的。
宋徽玉一个没注意，针刺穿了皮肤，沁出鲜红的血珠子。
老人们常说，上天不会故意苛待一个人，也许今世遭受的苦难是为了偿还前世犯下的罪孽，生生世世，人就被禁锢在轮回之中。
宋徽玉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尝到血液的咸味。
她要多努力，才能做一个“幸运”的姑娘？
楚铭从外头回来，帽子上已经结了一层霜，进了屋室，正好瞧着宋徽玉吮吸手指的模样，揶揄她：“都说你要过及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是黄口小儿呢。”
宋徽玉面不红心不跳地把手指移开，用帕子擦拭了，但是针刺得太用力，还是源源不断有血珠沁出来，她干脆借着拈帕子的动作按压伤口，然后对楚铭莞尔一笑：“哪儿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他的行程了，楚铭心头一跳，竟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出去……玩？”
宋徽玉挑眉：“过来。”
她这话语气轻佻，听得在外屋侍候的桃红和柳绿对视一眼：我觉得爷会生气，你觉得呢？——不不不，我倒觉得奶奶吃定爷了，你等着瞧！
只听屋子里沈寂了一会儿，传来宋徽玉清泠的音色：“你不说也罢，我也不是一定要管你。”
她丢开帕子，血已经止住了，上面落着一块梅花般的殷红。
那一抹红刺进楚铭眼里，逐渐变成黑暗中的烛光，他好像记得，在烛光旁，水泽勾勒出妙曼的身影……
“我——”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去见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左相的儿子，叫林奕，从前一同学过书的，一个是太子，我都请了来给你庆生。”
他解释得过於清楚，就像寻常夫妻唠家常，宋徽玉张了张嘴：“太子？——只是一个及笄宴，用不了这么大费周章……”
“除了太子，还有皇后和一些皇家人。”楚铭见她推拒，解释道，“他们就是我的亲眷，你如今算是太子的堂嫂，皇后的侄媳妇，不用那么拘谨。”
宋徽玉低眸，明显有些抗拒：“我，我嫁给你，不是为了你的地位，你是谁这不重要……”
她擡起头，眼中满是泪，却突然停住了，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楚铭见她哭，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哄，只能慌不择路地解释：“我知道，但这不是一种施舍，而是身为丈夫的本职。”
他们都没有说清楚，却互相都明白。
楚铭第一次说出丈夫的本职这样的话，他想对宋徽玉好，却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子好，只能按照自己想的来，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宋徽玉的想法却很简单，她想守着一个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他们都想努力弥补，但是都没有达到对方想要的。
宋徽玉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靠在窗边。
“你吃过饭了吗？”楚铭生涩地开口。
“吃过了。”宋徽玉声音恹恹。
“那，你在缝什么？”楚铭的问题依然僵硬。
宋徽玉支起身子，道：“明年你就要去科考了，我想着给你做点鞋子衣裳，到了贡院好换洗。听说那里头日子不好过，我到时候多给你准备几身，食物也多带一些……”
她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楚铭点头一一给她回应。
不是敷衍的，他深邃的眸里满是认真。
宋徽玉会是一个贤妻，最挑不出错的，也是最让男子离不开的那种。
“要明年呢，”宋徽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女红不是很好，先练起来，让明年你在同窗面前，拿得出手。”
楚铭的心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却只能干巴巴回应一个“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簪子，是桃花的式样，做工不是很名贵，这是方才路过夜市，一个小姑娘拉着他，要他买的。
当时他看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买了一支，不确定宋徽玉喜不喜欢，但是除了她，他没有可以送的人。
出乎意料，宋徽玉很高兴：“你怎么记得给我买这个？”
楚铭想了想：“不是记得给你买，是记得送给你。”
他把今天遇到小姑娘的事说给宋徽玉听，她只叹：“明朝深巷卖杏花，如今京城这样子，只是粉饰太平，也许只要一个导火索，世道就变了。”
“娘子，你不该嫁给我。”楚铭开口。
宋徽玉一楞。
“你该去参加科考，做女官。”楚铭认真地看着她，“不然确是屈才。”
“你，你瞎说什么……”宋徽玉眼睛颤了颤，本朝是开设女官的，但是她没有想过走这条路，因为她太想要一个平淡安稳的日子了。
楚铭揉了揉她的发：“你去，我护着你。”
宋徽玉擡起头，清澄的眸里带着几分希冀，又听楚铭道：“——还给你准备鞋袜。”
“再说。”她一转头，故意不看她，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如果下次再有人问她，楚铭这个丈夫怎么样，她想，自己应该会说：还不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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