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宋徽玉以为楚铭会夜间回来,特地让婢子掌了灯等他,谁想蜡烛燃尽了,天边露出青白的颜色,那人还是没有回。
她仔细观察王府侍从的反应,发现众人皆是装作看不见,该做事的做事,该干活的干活,她也只好憋下心底的疑虑,安安心心做一个贤惠的小妇人。
但是每到夜里,看透着窗看向屋外无尽的黑,总是心里怵怵的。
她什么也做不了。
宋徽玉有一次装作不经意问了楚铭身边的小厮他的去向,小厮的回答滴水不漏,要么就是装傻充楞,不透露分毫。
宋徽玉仍然放心不下,去寺庙给楚铭求了一个平安符。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宋徽玉怔了一下,将平安符放在手心,清澄的眸子里倒映出它象征吉祥的大红,想着想着,又想到成亲当晚,楚铭掀开她的红盖头,他们对视的那一眼。
就好像,她的世界变了,而他依然把她挡在外头。
图什么呢?
宋徽玉将平安符攥紧,泪水大颗大颗落下,砸在指尖,顺着葱茏的手指滑下来,把平安符浸湿,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印子。
她胡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练习了几遍谙熟於心的得体笑意,唤了桃红一齐回屋。
“奶奶,奴婢替您沐浴更衣罢?”桃红不是宋徽玉的内侍,偶尔也会帮平鸢做一点里屋的活。
“不用。”宋徽玉的声音清清冷冷,“你去休息罢。”
她走进屋子,背靠着门,觉得鼻尖非常酸涩,但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屋子里,婢子已经备好了浴桶,宋徽玉褪去衣衫,轻轻进到浴桶内,氤氲的雾气萦绕在梁间,温热的清水包裹住她玉白的肌肤,发丝被打湿贴在身上。
烛火跳跃,温暖的光映着她的螓首蛾眉,玉白的脸上没有做其他掩饰,绝美的容貌展露在雾气与烛光中。
宋徽玉修长的手撩起水面上浮着的花瓣,挟下一片放在鼻下嗅了嗅。
起初是花瓣的芬芳,而后,宋徽玉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猛然警觉,擡眼间,听到有窗子阖上的声音。味道是新出现而不是淡去,这说明,窗子落下,人在屋里。
感觉到背后有脚步逐渐走进,一声一声,踏在地板上,踩在宋徽玉的心上。
因为这脚步,她觉得有些熟悉。
宋徽玉用手挡住脸,没有回头,热气把她的肌肤染成了粉色。
“爷?”她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回答。
脚步声停在了美人榻的方向,那人身子重重砸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宋徽玉瞳孔骤缩,抿了抿唇,缓缓站起半个身子,用绸缎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然后快速把里衣穿上。头发还有水,顺着后背滴落下来,但是她来不及去管。
随着美人出浴,地板上滴落下几片水渍。
美人榻上,楚铭沈沈地趴在上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他的背上鲜红了一片,血液几乎湿透了衣衫。
宋徽玉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走近,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楚铭,醒醒。”
没有反应。
宋徽玉第一反应是叫郎中。可是她又想,为什么楚铭会来她这儿?他没有专门负责疗伤的人么?还是说,那人已经丧命……或者背叛?
宋徽玉不敢再往下想,没有惊扰任何人,想去拿自己常用的金疮药。
刚起身,就被一只手拉住。
他没有用多大力气,刚伸出去几乎就快握不住,沈沈滑落下去。
“茗桐……”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宋徽玉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好俯身去听,却听那人低着嗓,像是抓住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般,挣扎着想说话,但实在没有力气,声音很模糊,但是依稀可以辨认他喊的是“沈茗桐”。
她脊背上的水凉了,黏在身上,刺出一片微寒。
多重要的人,才会在病中迷糊的时候去喊。
宋徽玉觉得自己手脚麻木了,一声不吭去取了金疮药过来。他的外衣已经撕裂了,宋徽玉直接从背上把他的衣服撕开,替他清理伤口。
“茗……”
楚铭才开口,宋徽玉就冷冷道:“再叫把你扔出去。”
那人好像听懂了,安静了一会儿。
宋徽玉面无表情地先用酒水泼上去给他清理伤口,再替他上药,下手毫不留情。
那人“嘶——”地叫了一声,但是之后就没有出声,只有宋徽玉在取出药匣子,给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发出了几声闷哼。
挺能忍。
宋徽玉缝完最后一针,正要起身,却被楚铭伸手拉了回来。
这回的力道不小,宋徽玉竟然挣脱不开。
“放手!”她转身冷喝。
这么一转身,宋徽玉就和他对视了。
楚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眸如点漆,直直地看向她。
宋徽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他擡手摸她的面颊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做什么伪装,明艳的容颜展露在灯下。
“茗——”
“你还叫!”宋徽玉觉得这人受了伤,是不是脑子也痴傻了。
楚铭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紧接着有些委屈。
看来还没清醒过来。
宋徽玉咬牙,上去拍了拍他的脸,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我叫什么?”
楚铭眼澜模糊,不敢出声。
宋徽玉气急,直接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写:“宋,徽,玉。”
她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在楚铭的衣衫上,和血液融为一体。
楚铭跟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宋,徽,玉。”
她满意地笑了笑:“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你的发妻,是你花了走过好几街的聘礼娶回来的,知道了吗?”
楚铭点了点头,朝她露出一个笑。
这厮生得太妖孽,笑起来桃花眼弯弯的,眸子里没有平日那样的幽深,反而显出几分赤诚:“知道了,宋徽玉,娘子。”
宋徽玉觉得他这样傻傻的,倒是挺可爱,点头道:“乖。”
她屋子里还放着楚铭前些日子同房留下的里衣,宋徽玉一并丢给他,让他自己换,楚铭乖乖地把沾满鲜血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干净衣裳。
屋子里就有浴桶,可是宋徽玉没有用她擦洗,而是用盆子装出水来,洗净方才沾了鲜血的针和案台。
她的美人榻算是废了,宋徽玉拧了拧眉,借着烛火,点燃火折子,把楚铭的脏衣裳放在里头燃着,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打翻了烛台,火苗开始吞噬。
楚铭看着她:“娘子,你做什么?”
宋徽玉没空理他:“躺床上去。”
楚铭听话地到宋徽玉的床上,只见火势渐大,升起滚滚浓烟,楚铭紧张道:“娘子,你快过来,很危险。”
他这话实在有几分着急,宋徽玉却没有多在意。
楚铭站起来,伤口因为拉扯剧烈疼痛,可是他没想太多,过去把宋徽玉抱起来。
“你做什么!”宋徽玉惊呼。
楚铭安慰她:“这里危险,我带你出去。”
宋徽玉觉得好气又好笑:“放我下来,楚铭,放我下来。”
楚铭皱着眉犹豫了一下:“火很危险。”
“我去灭火。”宋徽玉见美人榻烧了小半,觉得差不多了,温声安慰他。
楚铭这才把她放下来。
宋徽玉想把浴桶打翻,奈何力气不够,便道:“欸,你还有力气么?帮我一下。”
楚铭没动。
宋徽玉转头看他,却见他清澈的眼中满是委屈:“你是我的发妻,你应该叫我相公。”
宋徽玉:“……相公,过来帮我一下。”
楚铭很是满意地弯眸笑了笑,把浴桶打翻。
宋徽玉惊讶於他失血这么多竟然还有力气,但是,她让他打翻浴桶是去灭火的啊!他,他一脸求表扬这是什么表情啊!
“娘子……”
“闭嘴。”宋徽玉黑脸。
楚铭要过来抱她,被宋徽玉一把推开。
她走到梳妆台前,趁机给自己贴上备用的伤疤伪装。
楚铭不解地看着她,宋徽玉别过脸去,知道自己曾经的毒疮有多丑陋,是个人都会讨厌。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却见楚铭凑得很近,眼里满是心疼:“娘子,你疼不疼?”
宋徽玉疑惑,只见楚铭轻轻靠近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他的温度是湿热的。
火势愈演愈烈,火舌舔舐着青纱帷帐,蔓延上窗牖。他们在火苗之间,一个问她疼不疼,一个在这一刻楞住了。
楚铭和她对视,突然贴近她的唇。
稳稳的,很软。
好像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
宋徽玉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二人的唇齿之间,咸涩的味道刺激着二人的神经。
楚铭小心翼翼地吻她,从唇瓣到脸颊,再到眼边。
宋徽玉哭着想:楚铭,不要让我爱上你好不好。
直到有人发现火势,撞开房门开始灭火,楚铭还紧张地问她:“娘子不疼好不好?”
这话逻辑不严谨,就好像小孩子认为,疼了委屈了才会哭,可是宋徽玉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只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一种酸涩。
等他清醒过来,会不会忘记今晚?
如果关於爱的回忆只有一个人拥有,那多心酸。
身边不断有热浪传来,人声喧扰得沸沸扬扬,宋徽玉狠狠咬了楚铭的唇,直到磨出了血,才放开。
“你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我记住了,”她恶狠狠道,“如果忘了一个字,我就嫁给别人!”
火光里,楚铭的唇显出诡谲的殷红。
他伤势过重,这会儿早已支撑不住,倒在了她身上。
还没来得及说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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