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年的收成不好,盛暑过去,秋老虎可以吃人似的,干涸了井水和辛苦种出来的庄稼地。官家贵族都是有屯粮的,宁王府仍然吃穿不愁,可是城郊已经有饿死的人了。
宋徽玉在一本一本看庄子上交的账目,比原先少了不只一星半点。
往常也不是没有收成不好的时候,只是今年尤甚。农民都期盼着饥荒赶紧过去,可是宋徽玉知道,过去不了,接下来几年,一年比一年难熬。
她上辈子就是在那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入土的。
宋徽玉想到,前世楚铭就是在那个时间施粥济民,用高价把粮食从贵族手里买来,赠送给快饿死的百姓。
不管他是为了积攒好名声还是真的一心为民,这个做法都是值得认可的。
是什么让楚铭变化这么大呢?
宋徽玉突然想到沈茗桐,这个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女子,和楚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低下头,觉得眼睛有些发干。
“少夫人,庄子上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呢。”平鸢道。
宋徽玉打算亲自去看看庄稼,如果能找到一个好办法,把收成提上来,比光是施粥要有用得多。
瞧了几个庄子,宋徽玉发现有的井水完全干涸,有的和往常一样水源丰沛,她把这几个庄子标红,打算回府再研究一下。
薄暮西斜,宋徽玉打算回府,却在不远处的粥铺看到一个人。
那人身材瘦削,一袭白衣,手执折扇,有股子清高的文人气——莫清瑜。
宋徽玉瞧那铺子挤得鼓鼓囊囊,傍晚了人还这么多,便问柳绿:“那铺子是做什么的呢?”
“是卖粮食的,现在一斤粮食已经涨到了天价。”柳绿回道,“听说还是个书生开的铺子,是读书人呢,真是钻钱眼里去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发灾难财。”
宋徽玉拧眉,在她的意识里,莫清瑜虽然古板迂腐,但是还是有良知的。然而她如今是宁王世子妃,就算旁人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然而那人也注意到了她,眼睛亮了一下:“宋姑娘!”
宋徽玉:“……”这是她听到的第二声宋姑娘。
桃红跺了跺脚:“你是哪来的混子?这是我们奶奶,说话规矩点!”
然而莫清瑜好像没听到似的,上前拱了拱手:“许久不见,不知姑娘过得可好?”
这架势,好像非得让人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
宋徽玉不想与他人有过多纠缠,只道了句“您认错人了”,便上了轿子。
那人也没有再跟上来,而是选择站在旁侧,目送轿子渐行渐远。
他的背后是苍然暮色,整个人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泽,随着距离渐远,愈发看不清。
宋徽玉绞着帕子,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安。
她整理好情绪,回到王府,准备看账。进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楚铭靠在她的榻上,本来是专门为女眷设计的美人榻,楚铭长手长脚,显得有些拘谨。
见到宋徽玉回来了,楚铭委屈道:“娘子,你这榻也忒磕碜了些。”
宋徽玉嫌他:“让你躺了?”
楚铭起身,那榻上就留着一个人印子,宋徽玉见了有些心疼:“你自己屋里不是有榻,非得上我这儿来。”
“我等你许久。”楚铭坐在凳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看她。
宋徽玉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有些责怪了,没好气道:“我嫁给你,给你管家,给你看庄子铺子,哪一样不是心心念念地盼着你好?”
楚铭见她瞪人的模样很像炸毛的猫儿,可爱得紧,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记得,成亲那晚,你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宋徽玉心道,虽然这人性子顽劣了些,到底人还是好的,对她也还算好,至少没有哪里苛待了她。
“这些事儿你不用做,”楚铭看了看案上摆得满满的账目,道,“我能保你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你要是得了空,出去和官家女子们赏花品茶就好。”
宋徽玉驳他:“我又不是娇养的金丝雀儿。”
“你是。”楚铭开口,“一个宋徽玉,我还是养得起的。”
外头有婢子来换冰盆,天气依然炎热,而屋子里却很是凉爽,宋徽玉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实在惬意。
她用剪刀去剪蜡烛的芯子,眸子里映出跳跃的烛光:“我这辈子,却怕的就是被人养。”
楚铭听她这话颇有些感慨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疑惑。
被人养,一方给予,一方求着施舍,这是不平等的,她必须委曲求全,才能勉强保住饭碗,就怕对方哪日腻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是男人的承诺,这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他说的时候可能真的有那么喜欢你,可是这点喜欢是经不起考究的。
宋徽玉垂眸,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楚铭见她明显怀着心事,便也拿了剪刀和她一起剪烛芯。
窗外没有下雨,只能听得到呼呼挂过来的风,扰得林木沙沙作响。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却都各怀心事,且谁都没有戳破。
宋徽玉先打破僵局:“你明年就要参加春试了罢?”
楚铭怔了一下,他确实要参加春试,可是他并不想考取功名。本来他装纨絝,就是为了布下一个局,等着敌人入瓮的,若是会试中榜,不是和他的预期背道而驰?可是面对宋徽玉,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既然要参加,就好好读书。”宋徽玉劝道。
楚铭抿了抿唇,回了一个“嗯”。
“我是认真的,”宋徽玉听出他的敷衍,皱眉,“本来你父亲身子就不好,家里小辈就你一个男丁,王府就靠你支撑呢。你就不能懂点事呀?”
被人劝告要懂事,这还是第一回。
楚铭听宋徽玉不停叨叨,终究有些不忍心,只说:“我会尽力考的。”
宋徽玉点点头,放下剪刀,“噗嗤”笑了出来。
“笑什么?”楚铭挑眉。
“你说,我们一个貌若无盐,一个有隐疾,是不是很配?”宋徽玉的话里带着戏谑。
楚铭想了想,点头:“嗯,很配。”
他们本来也是阴差阳错才成为夫妻,宋徽玉想做一个贤惠的好妻子,而楚铭却想着一年之后放她走。
眼见着就过去了小半年,楚铭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动摇。
他想开口问宋徽玉,如果未来是刀山火海,她还愿意跟他吗,可是话到嘴边,又绕了回去。
倒是宋徽玉先开口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我给你挑几个瞧得顺眼的清白姑娘,在府里养着,那些勾栏大院,就不要去了,好么?”
她这话说得诚恳,让楚铭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娘子……”楚铭刚开口,却见宋徽玉眸光灼灼,直直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楚铭道:“不去就不去。”
宋徽玉这才收回视线,突地想到那天楚铭说的“我没有不喜欢你”,胸口闷闷的。
她知道他是个浪子,这句话不知道和多少人说过。
宋徽玉眼睫纤长,把这情绪挡了个干净。楚铭没有发现,只是问:“过不久你就要及笄了吧?”
宋徽玉惊讶:“是呢,难为你记得。”
楚铭道:“娘已经在为你筹划了。”
其实楚铭也有做一些准备,只是他舔了舔腮帮,不知道怎么说。
宋徽玉却十分高兴:“真的么?”
“……那还有假。”这都能高兴成这样?
她前世是没有及笄宴的,也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宋徽玉眸里入了银河似的,灿灿的,却说:“我,我需要准备什么么?”
楚铭笑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
“啊,对了,我今儿去几个比较近的庄子上看了看,”宋徽玉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觉得有些不自在,就扯开话题,“我给你标出来。”
她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红点,又标了几个黑点。
“红的是有井水的,黑的没有。”宋徽玉道。
楚铭本来只当她是妇人在处理内宅事,却也仔细看了一下,却惊住了。
“怎么了?”宋徽玉注意到他的异常。
“你标的这几处红点,都是没有干涸的?”楚铭问道。
宋徽玉点头,正疑惑间,仔细看了看地图,却发现庄子标红这几处呈线状分布,她今天去的时候,四周草木长势也还算茂盛,不由得睁大了眼,惊道:“这下面有地下河?”
楚铭对她的聪慧有些惊讶,点了点头:“是有,我让手下去勘探过。”
宋徽玉黑眸颤了颤:“有河就有源头,说不定是某个未发现的水源,或是湖泊或是山上的冰,但这些都可以用来接济百姓。”
楚铭道:“确实是这样。”
然而他在意的却不单单是这些,目光仍在地图上面,分析着地下河的走势。
按照道理来说,若是有水源,他应该可以发现。但是这地下河来得非常蹊跷,不像是天然的,却像是某个作废的暗道,后来发展成了地下河。
而这个暗道的目标地,是东宫。
楚铭突然起身往外走:“你今儿不用等我用膳。”
宋徽玉疑惑,正要开口问,可是楚铭速度太快,没等她说,就已经出了门。
她侧过身子,看见那张美人榻上,还保留着他压出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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