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府正厅，宁王和宁王妃已经在堂上坐着了。二人皆身着正装，坐姿端正，好像要见的不是儿子儿媳，而是什么贵客。
宁王妃姚氏整理了一下衣摆，紧张地问宁王：“老头子，你说我穿这身能行吗？我听说徽玉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这身会不会太隆重吓着她？”
宁王偏头看了她一眼：“我看是你想穿那些花衣裳了，上了年纪，还天天喜欢小姑娘家的东西。”
姚氏“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身边服侍的姑姑：“颜儿，你说，我这身好不好看？”
颜姑姑苦口婆心道：“王妃穿什么都好看的。只是……婆媳之间还得有个相处之道，您不要一味地惯着她，该立规矩还是得立规矩。”
姚氏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我明儿就给她立一次规矩。”
颜姑姑嘴角抽了抽：“王妃啊……”
姚氏听她欲言又止的意思，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那不然……两次？”
颜姑姑：“……”
“别人家养得好好的姑娘，又知礼又懂事儿的，就这么嫁到我们家来，嫁给我那逆子，已经不容易了。日后我这老婆子还等着抱孙子，怎么能怠慢了她……”姚氏絮絮念道。
“你就放心吧，我们铭哥儿还是识大体的。”宁王见姚氏坐立不安的模样，道。
姚氏斜他：“你也注意点，装病得有个装病的样子，该咳嗽就咳嗽几声，别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女子嫁到别家的苦处，哪里是你们爷们能知道的？”
宁王一直很疼这个媳妇，向来她说一自己不敢说二，这会儿也跟着规规矩矩坐好了，等着新妇敬茶。
宋徽玉和楚铭是挽着手来的，本来是宋徽玉无意间绊了一下，楚铭去搀她，哪想搀好之后，这厮就不放手了，力气还大，宋徽玉暗自用力，却没有丝毫用处。
“相公……”宋徽玉从唇齿之间咬出几个字，“放手好么？”
“什么？”楚铭勾了勾唇，只当没听清。
宋徽玉见他这样没道理，不由得心急了：“我这是要去给公婆敬茶，没个规矩怎么行！”
“哪条规矩上说，新婚燕尔不能挽手了？”楚铭握了握她的纤手，只觉得这手柔若无骨，凝脂一般滑腻。
宋徽玉感觉到他的力道，想再说几句，奈何脸不争气地红了，还好有面纱遮着，让她不那么尴尬。
楚铭却看到了她玉白的耳朵上泛起的微红，不由得失笑。
一直到了门口，宋徽玉抿了抿唇，停住脚步不肯进去，楚铭才放开她。
“儿媳给父亲敬茶。”宋徽玉到堂上作了礼，把茶盏规规矩矩地举过头顶，朗声道。
宁王和旁人话向来很少，只是“嗯”了一声，把准备好的彩头给了宋徽玉。
“儿媳给母亲敬茶。”宋徽玉起身，来到姚氏面前，同样礼道。
姚氏用兰花指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用帕子擦拭嘴角，捏着嗓子：“嗯～好茶！”
“噗嗤——”这是宁王忍不住笑出来的。
姚氏瞪他，宁王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宋徽玉敬完茶起身，一直低垂着眼没有去看，她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宗室贵族，宁王是国姓王爷，身份是无限尊贵，宋徽玉不敢出错，可是堂上的几人没有让她感觉到压力，反而……有些欢快？
颜姑姑给姚氏拼命使眼色：“王妃，规矩，规矩！”
“——噢！”姚氏把茶盏搁在案上，清了清嗓子，“徽玉，你初来王府，还得知道我们王府的规矩。”
宋徽玉恭谨道：“母亲，您说。”
宁王又想笑出来，连忙装作低头喝茶的样子，然后咳嗽几声：这几十年，就没听说王府有过什么繁缛的规矩。
“咳，”姚氏转了转眼珠子，很有气势的模样，“晨时，必须卯时起。”
宋徽玉点头：她在镇远侯府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辰起的。
颜姑姑松了一口气，然而姚氏想了一想，突然改口：“不然……辰时，也是可以的。”
颜姑姑：“……”
辰时……？宋徽玉吞了口唾沫，不解地看向姚氏。
姚氏见她那双眼水汪汪的，以为她是嫌规矩严苛了，又改了一次口：“行了行了，规矩是人定的，休沐日几时起我就不管你了！”
这下堂上的人都扶额了：这还不如不立规矩呢。
宋徽玉觉察到众人诡异的气氛，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儿媳知道了。”
“还有啊，你也忒瘦了，平日里让厨房多给你补一补。”姚氏见宋徽玉腰身纤细，手腕子更是要折断似的，开口道。
楚铭见宋徽玉越发不自在，忙道：“娘，她就看起来瘦，实则骨架子小，肉多着呢！”
宋徽玉听他这话，明明没有什么却偏偏说得像有什么似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姚氏皱眉：“你这小子哪里知道，女儿家还是丰腴点好，日后有了身子也不会遭太大罪。我们府里就你一个混小子，都指望着徽玉的肚子呢！”
楚铭听了，应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宋徽玉一眼。
“嗳，儿媳知道了。”宋徽玉没空应他，只是乖巧地回姚氏的话。
姚氏没有女儿，单得了楚铭一个儿子，也不知道如何和小辈的姑娘相处，一个生怕怠慢，一个恭谨怕出错，倒是显得气氛格外融洽。
直到出门的时候，宋徽玉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可有做错什么？”
“没。”楚铭见她慌张的模样，笑道，“昨夜不是还厉害着呢，今儿见了我娘，就怕得跟兔子似的？”
“我……我这不是生怕哪儿不好，给你丢了脸去？”宋徽玉支吾。
楚铭见她馀惊未了的模样，道：“我同你说过，王府的主子只有我爹娘与你我，你就算哪里不好，也没有人敢说了哪里去。”
宋徽玉心道，换个人家怕也是会这么说，只不过做出来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爷今儿出门有事，午膳就不在府里用了。”楚铭道。
宋徽玉打量他：“才刚成亲，你就要去哪里厮混？”
楚铭勾唇，俯下身看着她的眼：“这么爱管人，不会醋了罢？”
“你——”宋徽玉偏头不去看他，“我是你的妻子，才会盼着你好。”
楚铭见她真着急的模样，道：“是有要事，在晚膳前绝对回来，娘子且放心。”
宋徽玉听他将“娘子”二字咬得重，又不是在外人面前，便不跟他搭腔，又正经着脸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平鸢回自己的院子。
楚铭没有跟上去，见宋徽玉人影远了，才将玩世不恭的笑容收起来。身边小厮模样的人也跟着变了副模样，行止间有了习武之人的气度：“世子，黄公子在天机处等候多时了。”
他口中的“黄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子楚惟。
楚铭站在日辉下，身材颀长，眉骨很高，在面上投下一片阴翳。清风一过，竹叶发出飒飒一片声响，再看那人，已经消失在日斜影阑干处。
“少夫人，老奴是王妃身边的女官，你且叫我一声颜姑姑就好。”宋徽玉回到院内，只见堂上那面容威仪的女官带着一干婢子前来。
宋徽玉不敢怠慢，忙让婢子看茶。
颜姑姑笑道：“不劳烦少夫人了。奴婢是来传话的。”
宋徽玉捏着帕子，不敢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姑姑请讲。”
颜姑姑命人擡上了一些账簿，还有许多钥匙丶印章：“不知少夫人可学过管账？”
这是……让她管家？
宋徽玉抿了抿唇，如实说道：“确实学过一二，但这偌大的王府……”
“王妃说先不急，”颜姑姑笑道，“有老奴帮衬着您。”
宋徽玉不知如何说了，管家之权向来是宅院女子斗争的主要因素，宋氏和杨燕婉曾就为了谁管家而伤了和气。她进门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个听话的木偶人，绝不跟王妃抢管家的权利。
哪里想王妃直接把这个权利交给她了，宋徽玉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惊讶之情，道：“……母亲还有什么交代吗？”
颜姑姑点点头：“有呢，这是王妃给少夫人准备的衣裳首饰的名目，还有一干婆子丫头，都是精挑细选的。”
宋徽玉心里感动，还未等她开口，颜姑姑又接着说了：“这匣子里放的是一些药材，王妃听说少夫人伤疤还未痊愈，特地寻来的，顶名贵呢。只想女儿家要情面，若是少夫人想让医师看那便去请，若是不愿意，那便让些懂药理的丫头们伺候。”
她说着，进来两个模样清秀的丫头，正是今早宋徽玉见到的桃红和柳绿。
两个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声音脆甜，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宋徽玉与平鸢对视一眼，忙请二人起身，平鸢挨个去发红包。
桃红收了红包，欢喜得紧，看着宋徽玉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宋徽玉打点好这些丫头婆子，回到里屋坐下，这才平覆了心绪。
她以为高门都是攻心斗角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覆，可是宁王府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是她生来从未感受过的，名叫“家”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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