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朝虽沿袭了各种宗教礼仪,然而对女子的束缚却不是那么深。男女可同席,适龄的姑娘公子也常有私相授受的,只要不违背纲常,也能成为坊间的一段佳话。
吴婆子回去后,在莫清瑜面前好一顿夸,说镇远侯府的表姑娘如何懂礼仪,如何有气度。
本来这一切都是长辈先接触,然而莫清瑜出身寒门,父母在榕城老家,宋徽玉又是孤女,於是吴婆子安排两人在迎客楼隔着帘子见一面。若是谈得拢,交换了信物,也算成就了一桩姻缘。
宋徽玉是独身来的,她依然蒙着面纱,心道,如果莫清瑜真的是谦谦公子,便不会在意女子的容颜。
今日是休沐,迎客楼里很是热闹,有个先生在上头说话本子,内容很是有趣,吸引得宋徽玉不由得停下来听了听。
“只说那桐姐儿欣喜得紧,虽是千金大小姐,却看上了一个小小的琴师……”
她正听得尽兴,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男音:“宋姑娘也喜欢听书?”
宋徽玉转过身来,只见公子玉面好颜色,一身白色长衫,气度儒雅,正是莫清瑜。
宋徽玉的眸色闪烁不定,按道理来说,他们是互相相看的人家,不能直接会面的。但是这样的场合,他们又像友人,倒符合了身份,却又不是那么刻意。
“不是经常听,”宋徽玉回过身,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方才只听了几句便觉得入迷了。一起一叹,就好像经历了一生似的。”
莫清瑜没有看见她眸中的神色,只觉得这女子很是不同,她好像经历了许多,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听说这说书人讲的是真事儿,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这般大胆。”旁侧有客人谈论这故事,但都是窃窃私语,不敢摆在台面上来说。
宋徽玉注意到了,却也没有去问。
“在书院里,我便觉得宋姑娘与众不同。”莫清瑜不像沈祁瑞,是经常混迹勾栏的烟花浪子,他不常和女子说话,一说便脸红,手也不知往哪里放。
这一举动引起了宋徽玉的好感,她擡起眼,露出了一个笑意,眉眼弯弯,道:“如何与众不同?”
莫清瑜的脸上泛起了薄红,简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宋徽玉见他这模样,“噗嗤”笑了出来:“难得今日与你会面,我请你喝杯茶。”
“如何能让姑娘请?”莫清瑜拱了拱手道。
他虽家境贫寒,但常常给人抄书丶写信,由於才华横溢,他的诗词字画也拍出了千金的价格,已经不缺银子使。
宋徽玉没有拒绝,於是二人来到一间雅阁,从窗户可以看见外头有娇媚的舞姬给来往的宾客献艺,身姿曼妙,如水蛇一般灵动。
“宋姑娘……喜欢看歌舞?”莫清瑜见她看得入迷,开口问道。
宋徽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生来便是一个舞娘,我会怎么生活。”
莫清瑜道:“宋姑娘出身官家,怎么能和这样的女子比?”
宋徽玉听了,没有说什么,拿起茶壶沏茶,瞬间香气弥漫了整间雅阁。单单一句话,她对莫清瑜的好感就已经减半。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酸涩,有些悲哀,好像命运中的一切都被认定了,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束缚住世人,谁也挣脱不开。
但是目前为止,莫清瑜还是她的第一选择。
这么想着,宋徽玉和他谈论起雅艺和经书,莫清瑜都能侃侃而谈,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许多话说出来,能让宋徽玉茅塞顿开。
一直到回府的时候,宋徽玉都想再拉着他问几句不懂的道义。
平鸢在府里接她,见宋徽玉一副没有尽兴的模样,道:“姑娘想是今儿遇到了好儿郎。”
宋徽玉点了点头,心道莫清瑜为人正直清廉,待人接物都很是真诚,确实是个好归宿。
“但是……奴婢说一句心里话儿,”平鸢顿了顿,道,“总觉得姑娘今天见的,是知己,而不是心上人呢。”
宋徽玉楞了一下,随即垂眸:“我不奢求什么了,能与知己相守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平鸢知道她的不容易,把准备好的披风给宋徽玉披上,道:“姑娘快回去吧,外头的风凉,不要坏了身子。”
“你还想跟着他么?”宋徽玉一面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面开口问平鸢。
平鸢跟在她身边,步子一步一步迈得很是踏实:“奴婢不愿了……只愿跟着姑娘,一辈子伺候姑娘也是一件幸事。”
宋徽玉轻轻点了点头,初夏的风中摇曳着她浅浅的呼吸。
五月一过,正是京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宋徽玉每日去书院学书,偶尔在京郊出游,也还算清闲。
一日宋徽玉用过午膳,却听外头有婢子来报:“表姑娘,夫人请你去墨竹院。”
那是沈祁瑞的住处,宋徽玉放下手中的书籍,跟着那婢子过去,心下却已经了然——看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出手了。
墨竹院主屋没有焚香料,宋徽玉进去,只觉得空气有些凝滞,几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她退到一旁,没有做声。
原来唯一的嫡出公子沈祁瑞病了,叫了几个郎中看都不见好,侯爷亲自去皇宫里请了太医过来,开了药方,这才有了成效。
然而太医一来,又看出一个毛病:沈祁瑞的身子有问题,不能生育。
这个消息一出,房间里的人脸色各异。
“太医,这……要不您再瞧瞧,是不是看错了?”宋氏深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
“我为官家看诊多年,如今也已年近古稀,这样的病症,自然不会看错。”太医道。
“什么?不可能……”沈祁瑞听了,脸都急红了,正要说话,宋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我们哥儿身子还好,还望太医知道。”宋氏一面说,一面示意旁侧的婢子拿银钱给太医。
太医拱了拱手,没有收银子:“夫人,我行医向来清正,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且放心。”
宋氏知道他若能轻易被银钱收买,便不会在宫中生存这么久,於是命人恭恭敬敬地送他出去了。
杨燕婉站在角落,和宋徽玉并肩。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痴狂的笑来,好像一条狩猎许久的毒蛇。
这是她们的交易,杨燕婉知道宋徽玉医术高明之后,特地掩人耳目像她要了能使男子不孕的方子。
杨燕婉的目的不仅仅是一个姜如姒,还有背信弃义的沈祁瑞。
等候了多久的鱼,终於上钩了。
“母亲,儿媳原以为,那女子虽出身不好,本性还是好的,真是没想到……”杨燕婉用帕子去擦泪,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够了!”宋氏神情肃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算个什么?我们镇远侯府的香火……可怎么办啊!”
沈祁瑞却没有管这些,他的目光空洞无神,嘴里喃喃:“她不会欺我的,她那般与众不同的女子……”
“你还有心思去管那个水性杨花的外室!”宋氏说着,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好像有一口痰封住了,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姨母!”宋徽玉见了,连忙过去扶住她,“快去请太医回来!”
整个镇远侯府变得一团糟,宋徽玉把宋氏送到房里的时候,还听着几个嘴碎的丫头道:“三公子竟然……我看,四公子这下可以翻身了。”
她们口中的四公子是一个庶出的公子,母亲是个奴婢,身份卑微,在生下他的时候便撒手人寰。
在宋徽玉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四公子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便不知所踪,没了消息。
她不知道这是沈祁瑞还是杨燕婉的手笔,高门大院里,没有人是干净的。
但是这一世,宋徽玉没有成为沈祁瑞的妾室,杨燕婉甚至亲自给枕边人下毒——
宋徽玉低垂着眼眸,没有再去管屋子里的人是如何叫骂,如何哭泣。她出来的时候,腿脚已经站得酸疼。
平鸢扶着她,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姑娘,那外室已经……”
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子,宋徽玉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平鸢很是高兴似的:“奴婢就说,她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沈塘还算仁慈了。若是乡间百姓遇见了,怕是要浸猪笼的……”
宋徽玉知道她向来口无遮拦,用手敲了敲她额头:“祸从口出,管好自己的嘴,比多做事儿要重要。”
平鸢“哎哟”一声,揉着自己的额头道:“嗳,姑娘,奴婢知道了。”
晚风吹来,宋徽玉只觉得夜晚比平日还要寒凉。
前世的姜如姒如何嚣张跋扈,事事争先,却依然被沈塘,而这一世,姜如姒换了个更憋屈的死法。
对於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沈祁瑞的,宋徽玉倒是不置可否。
姜如姒向来讲求自由,也在与沈祁瑞保持暧昧的时候,和多个男子发生关系,这一切被杨燕婉顺藤摸瓜找了出来,摆在沈祁瑞面前,让这段荒唐事彻底沦为了笑话。
而这些,已经跟宋徽玉没有太大关系了。她已经找到了个还算好的归宿,在闺中待嫁即可。
平鸢被挑出来,做她的陪嫁,平日里也跟着宋徽玉一同绣东西,而那件嫁衣却是宋徽玉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不是一个幸运的女子,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挣来的。
平鸢也道:“姑娘十几年寄人篱下,如今总算熬出头来了。”
宋徽玉眉如远山,眸光熠熠,终於露出了一个笑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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