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连连点头,感激地道:“妙!妙哉!上差此策当真是解了我等的难题,下官这就着人去请给南宫家看店面的掌柜的!”
唉,县丞的难题是解了,专廉自己的难题可不好解。“堂尊过誉,还是有赖二位县官襄助。还未及咨询,堂尊如何称呼?”
那县丞一拍脑门,“真是失礼,下官姓沈名枢。上差乍到之际,我等多有怠慢,万望上差海涵!”
徐广也在一旁道:“徐广方才冒犯大人,求您大人莫记小人过。”
专廉笑答:“二位仁人义士皆为性情中人,在下哪里会计较?能与二位相识相交一场,在下倍感荣幸。”沈枢望之三十上下的年纪,既是如今在淇县做县丞,想必是只中了举人才没能进京为“官”而只能在地方为“吏”。沈枢如今对专廉是无比的钦佩与信任,日后有机会可以提拔他一把,与自己守望相助。
而后沈枢命人在县衙里大摆宴席款待钦差大臣,专廉长这么大总算是见识了何为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两位县官是真的把他当知音了。尤其是徐广,拉着专廉给他讲秦勒之罄竹难书的罪孽。
专廉在酒宴上是食不知味,他虽然一直说着上谕、陛下,但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摸不太准。他此番揣度对了圣意还则罢了;若是陛下和秦勒之一个意思,都是要严打南宫家,那专廉就是又得罪了秦勒之,又见怪于陛下,往后仕途堪忧。但当地的这二位显然是不让捉拿南宫谷怀的,即便他想拿人,就凭秦勒之拨给他的几个杂役,根本不足以与当地官员硬碰硬。无奈,只得先顺了这二位的心意,回头再思忖如何向秦勒之,以及如何向陛下回话。
这厢煌久在两仪殿里批折子批得无比厌倦,每每她决心整饬腐败,就要无穷无尽哭冤卖惨的折子递上来。一个一个地具陈自己如何对国家呕心沥血,而朝廷如何不给他们活路,让煌久看得真是不胜其烦,好想把这些奏折都撕碎了打回去。
“皇姐!你可得为我做主!”纾慧一进来就坐到煌久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央道。
煌久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飞卿欺负你了?”
纾慧道:“他管我管得太紧了!原先还时不时能出宫逛逛,如今可好,我上元节夜市、上巳节踏青他都不放我出府!这才刚成亲多久他就这么过分,这往后可还了得?皇姐,你可得为我做主!”
原来是这样,煌久松了一口气,安慰她道:“唉,飞卿这是在乎你才管的严,谁愿意自己的爱妻上街去,被那么多人看呢?”
纾慧努着嘴嘀咕道,“那也不能嫁了他就成他家的奴才了,出个门还得他许可,以后府里怕不是连我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皇姐,你跟南宫大人是夫妻的时候,他不就很敬你的吗?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教教我嘛。”
“唔,我的情况特殊,不能教你。”煌久含糊地答道,“飞卿是个好苗子,你可别拿朕跟南宫思哲这桩去局促他。”
“皇姐,你这不是眼见着我受委屈嘛!”纾慧撒娇道。这时林择善从外面进来,回禀道:“陛下,秦大人在外求见。”
煌久答:“传他进来。”又向纾慧道:“夫妻间就该是一进一退的,若双方都要强地不肯让步,这日子不过成打仗了吗?”
秦勒之进得大殿,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三殿下。”
“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朕?”
“回陛下,是南宫谷怀累欠国库的案子。除了偿还贷额的七十五万两外,南宫谷怀知罪后为表改过诚意,又额外缴纳了一百五十万两官银,且呈上罪表,希望革去典仪的官衔贬为庶人。微臣特来向陛下请旨,此案是否了结?”
“好啊,钱谁能不要呢?老头上年纪了,不做官就不做官吧。”煌久答道,“爱卿果然能干,不到半个月就替朕赚了二百多万两银子,朕该赏你点什么啊。”
秦勒之有些时候是有些敲打不透,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知情知趣,皇帝多半是知道他给专廉下绊子的情况,这话是反话。“陛下这是哪的话?替陛下效劳是臣应尽之责,只盼着陛下时常提点提点,臣也就长进了。倒是专博士,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做事老练,陛下真是慧眼识珠。”他先前连骗带逼地想让专廉把南宫谷怀抓了,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没上他的套。他派去监视着专廉的探子回报,专廉私下里跟那掌柜的商量好了价码之后就放了人,回京以后没到廷尉署复命,却暗自上了一道密折具陈前因后果。如今秦勒之知道这些都是陛下默许的还得装作不知情地回禀,对专廉不仅不能责难,还得格外地夸上几句。谁让人家猜准了陛下的心意呢?
煌久一笑,“朕倒是没少提点你,你能往心里去去,朕的口舌就没白费。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南宫宗正也呈上了奏疏,自请贬官,臣请陛下圣裁。”
“不用理他,既是银钱上的纠葛,账清了就清了。何况欠国库钱的是他爹,与他无关,告诉他依旧官任原职。”煌久答道,“不过,朕的夫君小心得很,单是这么说只怕他也无法安心。这样,秦卿你去南府,挑五个模样出挑,能歌善舞的姑娘,赏给南宫思哲。”
“啊?”秦勒之一愣。
煌久皱眉,“怎么了?论猎艳的眼光,谁能比的上你呢?”
秦勒之苦笑,“诺,臣遵旨。”然后赶紧趁着皇帝没有心血来潮再给他什么尴尬的差事,跪安告退了。秦勒之刚刚离开,纾慧连忙晃着煌久的胳膊道:“皇姐,这是哪位大人啊?气度竟如此非凡。”
“怎么,嫌朕给你指的夫君不及他英俊吗?”煌久逗她道。
纾慧红了脸,“才没有,皇姐一贯爱浑说。我是觉得这位大人品貌风度,不正与姝君表姐相配吗?”
许姝君?煌久突然忆起来,旧岁她们姐妹三人泛舟湖上之时,许姝君身上的香气正是笃耨香[mou1]!照理说她一个正三品的郡主,用这种名贵的香粉并不为奇;但许姝君并非对笃耨香趋之若鹜的寻常贵女。煌久忆起还在东宫的时候,秦勒之拿着她赏的笃耨香去讨好蓝桥驿的洞仙冷娘,这才打动了这位冷艳的花魁。后来秦勒之高官厚禄,手头宽裕得很,向各方名艳献殷勤仍是这一套。许姝君那日身染笃耨香气息,莫非他二人,私下里有过来往?
纾慧见她沉吟半晌,试探着问道:“皇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煌久答道:“没有,慧儿还真是说着了。论门第年齿,他跟姝君,的确般配。但凡他是个品行端正些的,的确是桩好姻缘。”
纾慧不解地问道:“皇姐此言是指?”
煌久答:“你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没听过他的名声风评。他就是秦勒之,京城有名的薄幸郎。上个月吧,才纳了第十四房小妾。朕如何放心把姝君交给他呢?”纾慧惊屹万分,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乍看风度翩翩的君子,居然是这样一个浪荡种子。煌久轻抚她的脸颊道:“行了,你就别总操心别人家了。姝君虽然寡言少语,但自己心里有衡量在,我也不愿施加给她什么。看着与宁跟尔莞,你跟飞卿都能夫妻长厢厮守,儿女承欢膝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安心了。”
说起孩子,纾慧绞着手帕嘀咕道:“哪就那么快就能有孩子了?大哥与大嫂成亲了那么多年,不也是才遇喜吗?”今年年初,楚妃的肚子总算是不负众望地有喜了,这也是煌久没有派与宁去治理黄患的原因所在。
“过去好几年间又是继母又是填房的,尔莞打理家事照顾孩子肯定也搓磨不少。如今她也有了骨肉,总算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了,朕也替她高兴。”她以后会做个好皇后的,煌久如是想到。只是,如若楚尔莞怀的是个儿子,那情况可就不那么喜人了。
历代多少继后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而或戕害或贬黜原配之子,楚尔莞向来安分没错,可涉及到皇位的归属,哪个女人又乐意看着继子高过亲子呢?而煌久肯定更希望来日之君与自己亲近,与母后只要维系表面礼敬即可。可隆虑自小就不是在与宁身边长大的,父子间说亲厚也算不得亲厚,如若真有两嫡争储那天,隆虑很难占上风。有这座警钟在,煌久很难不格外悬着心。
这段时间林择善的母亲病重,大约没有多长的时日了,煌久便准他照顾母亲,御前伺候的差事就都交给了专廉。
“这一大笔银两,无论如何也够治黄开销了。立即拨款给薛泓嘉和杨聪两处,免得他们用银子时两手空空。行俭,你又帮了朕一个大忙。”煌久说道。
专廉一面提笔草诏,一面答道:“陛下谬赞,有赖陛下教导。”
“你这回扭着秦勒之把事给结了,不怕他以后再阴你?”煌久托着腮问他。
“微臣是陛下之臣,行措皆奉行陛下圣意,不惧他人发难。”专廉答道。
煌久一笑,“说得好,朕还怕你少不经事,被他的阴损功夫吓着,看来是朕多虑了。”
“哪里,陛下所虑乃凡人穷思竭虑都难以周全之事,微臣幸得陛下指点教导,方略能参得一二。请陛下御览。”专廉道,他将拟好的旨意呈给煌久过目。“陛下明知秦大人对臣不善且手腕刁难,仍将臣遣到他手下历练,臣若不迎难而上兵行险招,如何能令陛下满意,如何能长留陛下身边呢?”
煌久笑道:“这才跟秦勒之共事一回,怎么就学会了他油嘴滑舌的那套了?”
专廉答:“见您批折子批得烦闷,耍耍嘴皮子博陛下一笑罢了。”
“你办差办得出色替朕分忧,比什么漂亮话都更能博朕一笑。年纪轻轻多用心做事,别学秦勒之那些不入流的油滑功夫。”煌久道,“六月二十一是豫王爷六十大寿,朕准备给三伯好好操办。交给你来,这回手头银钱宽裕,可算不上锉磨你了吧?”
专廉轻笑两声,“好,臣谢过陛下。”
专廉这小子的确是有点城府的,不仅不为自己邀功取宠,也没跟她抱怨次行的艰难险阻。心事不与人知,他的性子真的很像煌久年轻之时。暗自赞叹过专廉这孩子,煌久又开始合计起秦勒之,这东西仗着一张好看的皮囊处处留情。从前尚未发轫之际就沾花惹草劣迹斑斑,如今发达了,更是游刃有余,许姝君十有八九会着他的道。遇人不淑之苦,她可再清楚不过了。
太兴十三年八月十九,惠仪公主与陈泊平于蕊珠殿内举行大婚的典礼。婚期前半个月,薛泓嘉便以祭祖为名,回到会稽郡望,一待就是两年,这都是后话。新人婚后拜见过帝后谢恩,便居于宫外的惠仪公主府,山岁承以主簿的身份也搬入了侧院。公主温婉贤淑,状元意气风发,街头巷尾无不称赞这一对佳偶天成的琴瑟和鸣。委佗出阁之后对陈泊平相当的顺从,说一不二,平时也是待在府里读读书写写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泊平对她放心得很。状元郎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整日与京中显达权贵文人骚客们谈论古今吟诗作画,直到掌灯时才回府。
委佗对待山岁承的态度一如往昔,与未出阁时并无二致。陈驸马也不介意这么一个草芥出身的人待在府里,在他眼里山岁承不过一介家仆;况且山岁承低调老实,存在感的确很低。山岁承留意尽量不跟驸马爷打照面,与殿下之间倒无太多隔阂。一日午后,他与委佗同在撷芳阁里读书,山岁承再三纠结,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您很钟情于驸马?”
委佗从《司马法》上移开视线,抬头答道:“没有啊,何出此言?”
[mou1]笃耨香是中国古籍记载中已经失传的一种域外香料,关于它的描述,最详细的记载是宋朝赵汝适的《诸蕃志》,其中描述:笃耨香,出真腊国,其香树脂也。笃耨香分为黑笃耨和白笃耨两种,黑笃耨一两价值三万钱,白笃耨一两高达八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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