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读
章漾覆读了。
钱是靳泽林出的。
章漾欠靳泽林很多很多钱，从当初让她留在柔城的二十万到现在在柔城高昂的覆读费。
章漾总问他多久之前要还完，靳泽林总是懒洋洋地仰着下巴，看着她说：“哦，不急，慢慢还。”
课间，章漾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身后的女同学周敏戳了戳她的背，好奇地问道：“章漾，马上就是世界末日了，在世界末日之前，你想做什么？”
现在是2012年的12月中旬，班上覆读的紧张情绪都被世界末日的传闻取代，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恐惧和兴奋。
章漾回过神来，望向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周敏有些遗憾，“我以为你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呢……不过你没说继续刷题就很好了。”
周敏咧嘴笑。
身旁的男同学徐浩插话道：“那你呢，你想干嘛？”
“我啊，我会约上我最爱的人，一起去天台喝酒吹风。”
“你有爱的人吗？”
“有啊。”
徐浩推了推她的胳膊，笑着说：“行啊，没想到我们小胖妞都有喜欢的人了，下次约出来，哥给你把把关。”
“滚滚滚，你才小胖妞呢！”
“那你呢，徐浩，你想干什么？”章漾问他。
“我？”徐浩看向周敏，偷笑道，“我啊，我要看周敏如何表白被拒。”
“徐浩，你！”周敏拿起桌上的课本就往徐浩身上打，没打到，徐浩早就一溜烟跑了，周敏追着他往教室外跑。
章漾望着她们笑着，前桌的学霸张宇豪转过头，也问道：“章漾，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章漾想了想，回答道：“不太相信。”
张宇豪玩笑道：“其实我还挺相信的。”
“为什么？”章漾惊讶道。
“因为那天的那分那秒，正好是英语考试，於我而言确实是世界末日。”
章漾笑了：“全班第一还担心英语考试？”
张宇豪没辩解，换了一个话题：“章漾，你想去哪个大学？”
许久过去，章漾都没回答，这就是答案了，张宇豪懂了。
他又说：“章漾，这次月考完，我丶你丶徐浩丶还有周敏和她喜欢的人，我们一起在天台玩一玩吧。”
章漾的高四，在柔城覆读。她选择了住校，没回过几次家。
每次回家，靳泽林都没在，大抵是因为靳泽林大四，也在忙着毕业和实习找工作。
靳泽林大学学的是汉语言，章漾一想到他说“毕业就考公务员”就觉得好笑。
毕竟靳泽林曾经这么不羁的人，真的会选择他不喜欢的路吗？
章漾不知道，她很想问一问，但他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而这次，章漾一回家就发现鞋柜上多了双大码的篮球鞋。
“妈？林叔叔？”章漾试探着问道，没传来回应。
章漾上了楼，久久在靳泽林门口站着，她想敲门又怕希望破碎，便停住了手。
章漾摸了摸自己油油的头发，决定先洗澡。
章漾洗完澡出来，一打开门就见到靳泽林，他穿着深v领的黑色睡衣，露出半边胸膛，两个人离得很近，给予章漾的视觉冲击力很大，手中擦头发的毛巾一没留神，就掉在了地上。
“你在家啊？”章漾声音有些颤抖，明知故问道。
“那不然呢？”
“那你干嘛突然站在门口，变态啊？”
“那我上厕所不来厕所，尿床上啊？”
“也不是不可以。”章漾勾唇笑。
“我看你才变态。”靳泽林无语。
其实靳泽林就是午睡醒来想上厕所，站在门口却发现里面烟雾朦胧，便猜测是章漾回来了。
他本想先回屋里待一会儿，可莫名其妙的，他预感章漾下一秒就会开门。
於是果真如预想那样，章漾开了门，还失神掉了毛巾。
章漾穿的是浴袍，她弯下了腰，去捡地上的毛巾。
靳泽林挪开视线，先她一步捡起了毛巾，直接甩到她头上，盖住了她的脸，学着她的话说道：“我要上厕所了，你还不走，变态啊？”
章漾扯下毛巾，大叫道：“啊啊啊靳泽林，我才洗了头，脏不脏啊！”
章漾刚躺上床准备休息一会儿，就被一阵狂怒的敲门声打断，除了靳泽林，还能有谁？
章漾气冲冲地打开门，就问：“干嘛？”
“我不是告诉过你，洗完澡要处理掉自己的头发吗？”
“我处理了啊。”
“那这些是什么？”靳泽林手上拈着纸巾包裹着一撮头发。
“可能没清理干净吧。”章漾毫不在意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又薅下一大把头发，似乎要证明给他看。
靳泽林目光闪烁了一下，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压力有点大吧。”章漾耸了耸肩，班上的女同学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也没太在意，也不知道靳泽林为什么是那么大反应。
靳泽林伸出另一只手圈住她的头发，还不足他大拇指和食指那么一握，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担心道：“啧，头发这么少，你别比我爸还早秃。”
靳泽林的手腕蹭着她的脖子，她开始发热，不自觉地甩开他的手，别扭说道：“别碰我。”
靳泽林松开手，正色道：“知道了，一会儿下来吃饭。来晚了就没了。”
章漾不知道靳泽林的一会儿是多久，她迟迟没等来他叫她下去吃饭，这让她怀疑，靳泽林是不是自己偷吃了。
等她下了楼，才发现靳泽林原来在开放式厨房，亲自下厨做饭。
章漾觉得稀奇，以前她都是吃靳泽林热的剩饭剩菜，不知何时，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竟然也学会了做饭。
靳泽林读出她心中的疑问，说道：“你以为我像你啊，饭都不会做。”
“我会做啊。”她会煮面和炒饭。
靳泽林颠了颠锅，章漾更觉不可思议，他又问道：“你楞在那干嘛？帮我择菜和回去写作业，自己选。”
章漾选择了帮他择菜，她其实也没怎么下过厨，择菜还是靳泽林一点一点教的，每个菜的名字还是靳泽林一个一个教她认的，他居然认识那么多，章漾有些讶异。
但每次靳泽林看她一脸惊讶的表情，都会嫌弃地摇摇头，章漾都觉得他那个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你打算做什么菜？”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章漾不问了，在客厅里一边择菜一边问他：“我听妈说，你打算考公务员了？”
“对啊。”
“这可不像你啊，”章漾说，“我觉得你不会当公务员的。”
“怎么不会？”靳泽林一边翻炒着菜，一边问她：“当公务员为人民服务，多好啊。”
“可我就觉得，你应该站在舞台上，给全世界的人唱歌。”
章漾又试探着说，“靳泽林，你就没想过……”
他没有回应她，章漾转头盯着他沈默的背影，住了嘴。
餐桌上，靳泽林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问她：“多久返校？”
“下午六点。”
“那你还能看看你妈妈和林思俞。”
“嗯。”
章漾看向餐桌上的饭菜，有她喜欢的，也有她不喜欢的，她不喜欢的饭菜显然也不是靳泽林喜欢的，完全就是补身体的菜。
“我不喜欢吃内脏。”
“吃呗，”靳泽林没直接回答她，而是提起莫不相关的，“吃了就实现你的愿望。”
“什么愿望？”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就是你心里想的。”
“是那个吗？”
“你许的愿我都会实现，不是吗？”
得到确切的答案，章漾盛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轻轻抿了一口，皱着眉头，眼里却忍不住欣喜，说道：“一言为定？”
靳泽林也盛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舀了一勺放入口中，也蹙起了眉头，耳边传来她的声音，他回答道：“你见你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居然还怀疑你哥，服了，小没良心的。”
“信信信。”
“那不就对啰？吃完记得洗碗。”
“就这么压榨高考生？你好讨厌。”
靳泽林纠正道：“拜托，这叫分工明确。”
传闻是世界末日的那一分那一秒，章漾擡起了头，望向了钟。
不只她一个人在那一刹那望向了钟，教室里的他们都一样，无比好奇着那个传闻的答案。
是毁灭还是重生。
然而无事发生，他们有的叹气有的欣喜，但都没敢表现出来，而是压抑住自己的心情，继续埋头写卷子。
与之相反的是章漾，她停笔了，脑里浮现出周敏的那一句话“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她好像有答案了。
为了庆祝他们顺利度过世界末日这一天，夜晚他们逃了晚自习最后二十分钟，来到了天台。
月考后答案都张贴了出来，章漾对完后觉得考的不错，这才答应了周敏那个疯狂的约定。
於是，两个学霸带着两个学渣和一个隔壁班的学霸坐在天台之上，吹着晚风喝起了小酒。
“待会儿不会有老师来查吧？”
“怕什么啊，章漾丶张宇豪丶赵理都在，老师看着他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的对，来，干杯，友谊万岁！”
章漾抿了口张宇豪递来的啤酒，望向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那里有伏案学习的学生。
章漾有些迷茫，努力了三四个月，成绩有了稳步提升，可到了高考，她还能考出这样的好成绩吗？
“我们玩个游戏吧，”周敏提议道，“我们对着黑夜喊出自己的秘密吧，怎么样？”
“会不会把老师招来？”
“管他呢，来都来了，怕什么。”
“那就按顺序吧。”
坐第一个的是徐浩，徐浩说，他小时候吃了一个好吃的东西，结果妈妈告诉他那是开塞露，这是他童年的阴影。
大家夥捧腹大笑。
轮到了张宇豪，他大声说：“我的秘密，就是考上清华大学。”
大家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张宇豪常年霸占着第一的席位，虽然从来没说他的理想院校，但谁都知道，他有实力去最好的大学。
“换一个吧，你这个秘密我们猜一猜也能知道。”周敏吐槽道。
“是吗？”张宇豪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我换一个吧。”
“我喜欢一个女生，”张宇豪顿了顿，双手合住嘴巴，冲着天空大喊道，“可她不知道。”
“哇哦——”身边的人跟着起哄，谁能想到天天只知道读书刷题，屁股都不会挪开凳子的大学霸也会有暗恋对象呢。
“到你了，赵理。”周敏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啊，”赵理看了眼她，笑了，“我也喜欢一个女孩。”
“哇哦——”坐最角落的徐浩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连忙跑过来，起哄道，“谁啊？说出来听听？”
赵理看向周敏，周敏感知到他灼热的视线，忐忑地看着他。
於是他盯着她的眼眸，说出了心中的秘密：“她叫周敏，我喜欢她。”
周敏转过头，没回答他，就在他以为自己表白失败之时，周敏勾起了唇角，忽地大笑：“原来赵理也喜欢我啊，谢谢老天爷成全！”
暗恋成真的喜悦，双向暗恋的结局，没把这场“世界末日”变成真的末日，而是变成了他们第一个重要的纪念日。
在那么欢喜的时分，章漾的秘密显得没那么重要，她看着他们相拥，是那么的羡慕。
“章漾，你呢？”张宇豪突然来到她身边，问，“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还以为我不用说了呢。”
“怎么可能？这不是约定好的吗？快说吧。”
“我的秘密是……”
叮叮叮——
就在章漾思考说什么时，她老年机铃声响了，是靳泽林打来的。
“不好意思，”章漾脸上挂不住笑，她慌忙起身对他说，“我去接个电话。”
章漾跑到楼梯间，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接了电话：“喂？”
“是我，”靳泽林笑着问，“怎么气喘吁吁的？”
“你晚自习给我打电话，我不吓得半死？”
“已经下课了。”
章漾看了看时间，原来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在寝室了，章漾有些懊恼，她怎么这么不会撒谎。
“你打电话来干什么？”
印象中这是靳泽林第一次在她高四后给她打电话，她换了老年机，只当作联系家人一用，尽管这样，靳泽林也怕打扰到她，只有偶尔发几条信息问候。
“不能打吗？”
“能！”许是章漾这声回答得过於干脆，电话那边的靳泽林都楞了楞。
他说：“没什么，这不是世界末日难得有空，想着给你实现下愿望。”
“真的？”章漾有些惊喜，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时，手电筒的灯光却从下面照射上来，那人问道：“什么人？”
章漾蹲坐下来，紧紧捂住了嘴，把老年机藏在腹部，用身体盖住靳泽林那边可能发出的声音。
保安上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步子声离章漾是越来越近，正当她已经想好要承担什么后果之后，有人拍了拍那保安的背，说道：“老王啊，那边有学生打架了，陪我过去看看。”
“楼上好像有人，我得去看看——”
“哪有什么人啊，那边要紧，快和我去。”
“好。”
直到确认楼下的人不会折返后，章漾才拿出手机，贴紧耳朵对那边解释道：“刚刚保安来了。”
“哦。”那边话里带着笑意，章漾能想象出他含笑的表情，她也跟着笑了笑，小声督促道，“那你快实现我的愿望呀。”
“晚了，”靳泽林故意坏笑道，“刚刚已经实现了。”
“什么啊！怎么可能？”章漾有些生气，“我没听见啊，能不能重来一遍。”
“不能。”那边故意有些傲娇的说道。
章漾要气死了，此刻根本管不了会不会有保安再来，黑暗吞噬了她的理智，她雀跃地冲他道：
“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是不是给我唱歌了？”
“啊啊啊啊啊！”
“唱的是什么歌啊？”
“这个总能告诉我吧？”
“弹吉他了吗？”
“还是纯唱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回答我一下嘛！”
靳泽林哼笑了两声，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高，听起来欠欠的，又像是很无辜。
“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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