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日军的一次攻击中，李景山班的阵地基本上被夷为平地了，日军的炮火之猛烈不仅是补充兵们感到十分惊讶，连三连的那些老兵都吃惊不小。但是日军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顿猛烈的炮火之后，阵地上居然还在活人。

“班长，亏了你想出那个把铁板架在防炮洞门口的主意，不然咱们就全完了。”说话的是老张，他的好运气似乎是用完了，现在身上也到处都是绷带，正坐在洞口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手里则在不停地给那支卡宾枪的弹匣压子弹，手边放着一把工兵锹。在日军炮击的间歇，李景山让没有带伤的老张和小吴出去把一辆坦克上被炸飞的钢板拖了回来，人进洞之后，用那个钢板挡住了半个洞口，这块钢板上现在已经嵌满了各种格样的弹片。要不是这块钢板撑着，在刚才的炮击中整个洞子都要塌了，饶是如此，十多米长的防炮洞，现在也只有不到四米长了，在洞子深处的几个伤员早已没有了声息。

李景山艰难地咧了一下嘴，现在他的脑袋上也全包上了绷带，借着昏暗的马灯，手上正拿着那个宝贝小本子在记着什么。肩膀上的伤让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使用步枪和卡宾枪了，现在他只好身边是四条弹药带、一具掷弹筒和一只手枪，但是有两条弹药带是空的，另外一条里面还有五发掷榴弹。秦钟身上倒是没有添新伤，正在那里擦子弹，每擦好一发就压到弹匣里，然后把压好的弹匣塞到挎包里。小吴的左手上也包上了纱布，现在正在那里认真地检查着每一粒子弹，把子弹擦好后小心地放回弹药包里。

“老张，你小心点，别让鬼子的弹片崩着。”李景山看老张又趴在洞口清理被炮弹炸过来的浮土，关心地说道。

“没事儿，班长。我不看着点一会儿鬼子该把咱们给埋上了。”老张一边说着，一边用工兵锹把洞口的浮土扒开。

“班长，咱们能坚持到天黑吗？”小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担心地问道。

秦钟笑着说道：“应该没有问题，小吴，你没看刚才鬼子已经打不动了吗？现在这炮落得也比下午那阵稀了。”说着，他伸手拿起挂在洞壁上的水壶递了过去，小吴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又递给了洞口的老张，老张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渴。

“可现在咱们就四个人了，刚才我看左边的阵地上也没动静了。”

李景山看了看表，把小本子收好抬起头来说道：“小吴，别怕，再有半个小时天就黑了，到时候增援部队就能上来。我听这意思鬼子的炮弹也不多了。特别是那种大家伙应该没有多少了，不然只要冲着咱们这个洞子来上几发咱们就全完了。只要咱们能再顶住一次，鬼子就该彻底草鸡了。老张，别说，你真要是认真打起来，枪法还真不赖呢，刚才我算了一下，从**走了之后你至少放倒了八个鬼子。”

“那是，老子好歹也扛了十五年枪的，再差劲儿枪法也不至于没有谱。以前只是怕挨枪子儿，真到了这要拼命的时候，绝不会比谁差。今天看这意思咱们是要摞在这儿了，再不露两手，以后就没有没有了。不过说实话，鬼子这炮打到这个程度我还真是头回见着，以前就是在中条山上的时候，鬼子向我们一个团攻击也没有这么猛的火力，炮击时间也没有这么长的，这关东军真不是吹的。”

“你是没见过咱们军炮兵旅的厉害，要是你真见到了，就不这么说了。可惜这离得太远，鬼子就是欺负我们这个伞兵没有重炮，不过我估摸着鬼子也蹦不了多大工夫了……鬼子好象不**了。”

老张侧着耳朵听了一下，“炮往后面打了，就几门小炮。”迅速地把钢板挪开，然后麻利地把洞口重新掏开，背着枪爬了出去。

出了洞外一看，整个阵地上已经如同月球表面一样，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弹坑，他们的战壕已经不见了踪影，落日的余辉中，隐隐可以看到远处有些人影在晃动，身后不时有些小口径炮弹落下。

“班长，鬼子又上来了。”老张喊了一声，也不管洞里的几个人自顾自地跳进了一个大弹坑里，弹坑的边上有一具日军的尸体，老张迅速地把尸体摆到了正面，顺手把尸体上的两个日式手榴弹摘了下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时，李景山他们三个艰难地爬出了洞外，三个人迅速分开各自找到了一个弹坑爬了进去。小吴的弹坑离老张很近，老张掏出匕着割断了尸体上的腰带，把三个子弹盒子拿了下来，一扬手丢了过去：“接着，今天你就放开了打吧，不用当三枪土八路了。”

“谢谢了，老张。这些子弹我保证都还给小鬼子！”小吴感激地说道。

“后面有人。”秦钟突然低声喊道。李景山回头看去，十几条身影迅速地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不时有日军的迫击炮弹落在那个小队伍周围。突然一发炮弹落在那个小小的队伍中间，一条人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其他人象没看到一样仍旧飞快地向前跑着。

“是自己人，这天还没黑他们怎么就上来了？”李景山焦急地说道。

这时，日军也感到不对劲儿了，十来门迫击炮开始对着那条狭窄的小路猛烈开火，小队伍周围的炮弹马上多了起来，又有一个人影被炮弹击中，飞了出去，但是剩下的人仍然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

“怎么办？阵地已经没有了，他们这么上来肯定要完蛋的。而且他们的方向也不对了。”秦钟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吴已经跑出了弹坑，手中挥舞着那顶破旧的军帽，向着那个小队伍大声喊着：“我们在这里，往这边来！”

这时一颗炮弹落在距离小吴不远的地方，老张猛地跃起把小吴扑到了弹坑里，炮弹在弹坑外面炸开了，掀起的泥土溅了两人一身，老张愤怒地说道：“你不要命了！”

小吴没有答话，挣开了老张，又一次跳出弹坑，大声呼喊着，他的呼喊终于引起了那一小队人的注意，飞快地向这边跑了过来。这时，一排子弹飞了过来，小吴摇晃着栽到了弹坑里。看着小吴倒了下来，老张连忙扑了过去，看着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的双腿，连忙从自己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裤子上撕下几个布条给他包扎起来。

“老张，对不起，我以前总说你。现在我知道了，你也是好样的。国军里也有打鬼子的好汉！”小吴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老张一边用力地给他止血，一边说道：“别说这些了，你傻呀，站在外面又喊又蹦的。这是在战场上！”

“我不这样后上来的那些人就都要完了，咱们的阵地已经平了，他们找不着咱们不就只能在外面干挨炮弹吗？他们不上来就咱们四个，能顶住鬼子的攻击吗？”小吴强忍着疼痛说道。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别说话了！你这个孩子真是不听话，就不会用别的办法呀！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打鬼子，连路都走不了。”他用力地勒着布条试图止住不断喷涌的鲜血，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小吴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老张，帮个忙把我转到那边去，我还能用枪打鬼子。我现在还比你少一个呢，我一定要追回来。”小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脸色越来越苍白。

“行了，你啥也别说了，赶紧老实躺这儿，回头我帮你打回来。”老张一边继续帮他止血一边说。

日军确实也到了强弩之末，终于在增援的那个班进入弹坑之后，日军停止了炮击。

“你们班长呢？”看着跳进来的补充兵，李景山连忙问道。

“我们班长被鬼子的炮弹炸伤了，倒下的时候告诉让我代理班长，让我们只管往前跑，不要停。”那个战士喘着粗气回答道。

这时李景山才注意到，这些战士手中并没有枪，每个只有腰里的两个手榴弹和鼓鼓囊囊的挎包。不由得问道：“你们的枪呢？”

“我们没有枪，周队副说枪不够，上来你们给我们发枪。”

秦钟看了这一幕连忙问道：“班长，我去把洞里的武器都拿出来吧。”

“你们一共上来几个人？”

“我们班二十一个人在路上倒了九个，跑丢了两个，带我还有十个人。”

“好，有人会打机枪吗？你们上来带弹药没有？”

“有，我以前就是机枪手，轻重机枪都会摆弄，我们上来的时候一人发了六十发子弹、两个香瓜手雷、两个炸药块和两个急救包。”

“老秦，你带两个人去把洞子里的枪都拿出来分给大家，那挺机枪也拿出来，然后你带五个人去那个那个大弹坑，看到没有，动作要注意隐蔽。”也许是为了配合李景山的话，那个补充兵的脑袋稍微抬高了一点，一排机枪子弹打了过来，他的帽子一下就被打飞了，吓得他一缩脖子，连忙点了点头。李景山皱了一下眉头，看着这些援军那瘦弱的样子，以及生疏的隐蔽动作，不由得为他们担心起来。

“班长，小吴不行了！”老张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李景山连忙要过两个急救包给小吴做了简单的包扎后，就命令两个补充兵把小吴抬到防炮洞里，

但是日军那些晃动的身影在炮击停止之后居然全部消失了，这让李景山和秦钟想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他们并不知道，日军的炮弹已经打完了。

一个日军哨兵看到了运输弹药的马车赶了过来，正要拉住他们进行盘问，边上的兵长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大声对赶车的人命令着：“快快地，炮兵正在等着炮弹呢，你们快快地！”

“兵长，我们去什么地方？”一个曹长从马车后面走了出来问道。

“你……你们当然是马上送到炮兵阵地上了，你们没有听到我们的大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了吗？都是你们这些……噢，对了，你们不是辎重兵，我说嘛，小泽，马上给栗山少佐打电话，告诉他炮弹到了，让他们过来把人领过去。”那个兵长本来还要发火，但是突然看到对方是个曹长，连忙改变了态度。他伸脖子一看，车上只有七个箱子不由得感到奇怪：“你们车上拉的是什么炮弹，怎么这么少？”

“这个是大口径野炮的炮弹，很重的，这些满州人的大车拉多了就跑不动，一车只能拉六七发。就这些这个马车就已经跑不起来了，有点小坡就要人帮忙推。嫌少，也不见你来帮忙推车。”赶车的日军连忙跳下车，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后面帮助推车的几个日军也闪了下来，活动着腰腿，并凑在一起小声说些什么。

很快，几个辎重兵跑了过来，突然，带头的一个曹长发现赶车回来的不是自己人，奇怪地问道：“咦，野比少尉他们怎么没有回来？”

“噢，您说的是宫崎少尉吗？他正在组织人把炮弹重新分类，刚才列车脱轨了，为了抢救弹药，卸车的时候比较匆忙，许多炮弹的包装都损坏了，而且不同的弹药也都混在了一起，他正带人在那里整理弹药，让我们先把这些整理好的弹药送过来。”

“噢，是这样呀！你们车上拉的都是些什么弹药呀？”

“前面十辆马车上是大口径野炮弹，后面有七辆车上装的是山炮弹。后面还有十辆马车上装的是曲射炮弹。那些手推车还要过一阵子才能过来，还有，你们赶紧派人去接应一下，刚才有三辆马车在路上出了问题，走不了了。”

“太好了，这些都是急需的，野山，你带人去曲射炮阵地；桥下，你带山炮弹，顺路让少佐派几个人去接应一下那三台车，你们这些车跟我来，炮兵都急疯了。”

一排大车很快就来到了自己的目标面前。

“炮弹总算运来了，曹长，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自己卸车就可以了。”一个炮兵军曹领了三十多个炮兵迎了上来。

“噢，不用客气，我们还是一起卸车吧，这样可以加快卸车的速度。”那个曹长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好吧！随便你们。快点卸车，步兵都等急了，我们很快就会上山上的中国军队尝尝重炮的滋味。咦，这些箱子为什么都打开过了？”

“噢，列车脱轨了，好多包装箱都摔坏了，这些是宫崎少尉专门挑出来让先送过来的。这些箱子还算完整，有些箱子都破了。”

那个炮兵军曹的脸马上就难看起来：“先不要往阵地上搬，把所有的炮弹都卸下来堆在这里，你们几个马上去准备一些火把，所有的弹药都要检查之后才能使用。”一个炮兵答应一声，没有多长时间，二十多支火把就插在了地上，树林里的空地亮如白昼。

炮兵军曹打开了一箱炮弹，看了一下之后骂了一句什么，又开了一箱，又骂了一句。再打开一箱，这次倒是没有骂什么，而是直接拿起发射药包看了一下，又骂了一句。终于有一箱炮弹让他感到满意了一点，他点了点头，示意边上的两个日军把这箱炮弹搬走。这时他才注意到，边上的这两个人居然不是自己的部下，而在一辆马车边上他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的脚。当他想要问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猛地往起一站，扑通一声就摔倒了。这时那个曹长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老乔的见风倒是真好使，要不是这东西太少的话咱们以后就不用带枪了，快点把这些家伙都集中起来，你们几个抬上箱子给鬼子的炮兵送去，注意，尽量别弄出大动静。如果鬼子在那边睡觉的话就别让他们醒了，现在咱们是在鬼子的肚子里，千万别出漏子。”

日军的重炮再次响起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三连的恐惧，倒是引来了日军的一片咒骂声——那门负责试射的一五零野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把炮弹准确地砸在了准备夜袭的日军当中，威力巨大的一五零炮弹把落点周围三十米的日军都吹上了天。当步兵把电话到炮兵阵地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连串道歉的声音，炮兵的解释是因为炮弹受损，一些药包出现洒漏情况，导致发生了近弹，现在正在进行调整，并请求观察所马上提供修正参数。

果然，提供了修正参数之后，一些炮弹开始落在三连阵地前面的山坡上，当然了，偶尔还会有一发落在日军队形之中，也许是受了重炮的传染，山炮的炮弹也打得令人触目惊心，企图进行夜袭的日军终于在自己人炮火的打击下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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