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高攻玉回到家，洗过手拎了瓶伏特加出来。
擡眼看表，大概计算着时间，可心里仍然没有把握。
上次扔腕表，这次扔外套。
就是想勾着她主动进他家门。
可上次她无辜被骗，这次两人关系几近暧昧，眼看就要捅破最后一层真相外衣，她会不会……不敢来了？
高攻玉心乱如麻，丢了两颗冰块进杯中，仰颈一饮而下，脑子也跟着乱了起来。
不怪他心急，八年忍到现在，他能控制着自己没一口气和盘托出管她要个答案，这已经花光了他仅有的忍耐力。
偏偏她还亦无所觉。
又或者不是毫无察觉，只是她还不清楚，他高攻玉撕开伪装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不了解他的危险。
才会犹豫着，踏进他的范围圈。
他仰颈，第二杯滑进口中，一缕晶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滑过喉结，在锁骨处打了个旋儿。
男性冷白的肌肤上一点莹色，宛如胭脂醉撒，看起来分外撩人。
他倒第三杯酒时，门铃响了起来。
动作微滞，旋即他毫不迟疑的放下了杯子，站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视频里映出门外人的脸。
果然是江雪顶。
她抱着他的西装外套安静的站在门口，细软的脖颈宛如天鹅，姿态动人。
高攻玉咽了咽喉咙，忽然觉得有点醉意。
可他只喝了两杯酒。
门打开，她上前半步，将手里的衣服递上前：“这个，你又忘在我那边了。”
她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多馀的情绪。
高攻玉蓦地笑了一下，什么都不说，也不伸手接。
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看，看的她耳根处蓦地升起一片粉意，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
“我故意的。”
他慢慢说道。
江雪顶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一下，瞬间又恢覆如常，只是不自觉咬了一下下嘴唇，很轻。
高攻玉的视线下移，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慢吞吞道：“你知道，我是故意丢在那儿的。”
“你可以选择不送。”
“可你还是来了。”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他嗓音沙哑，江雪顶敏感的嗅到了淡淡的酒香，是伏特加，浓烈而刺激。
他喝了酒。
她眼神微微一变，瞬间察觉到他的危险。
这种时候，即便她还有一堆疑问希望他能解答，也无法安心的踏进他房门了。
她走进一步，微侧身将外套挂在了内侧门柄上，浓睫漫垂，掩住眼底的情绪：“还你了，晚安……”
她转身要走。
一只大手猛地探出，电石火光之间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江雪顶脚下一个踉跄，就这么被他拉进了玄关里。
房门喀嚓一声关闭，他不顾滑落在地上的西服，只抓住她两只手腕逼近几步，将她抵在了墙边。
略带着酒香的呼吸突然变得炙热起来，男性强健有力的大手包裹着女人纤细的手腕，按在两侧。
他微微俯首，以一个强势的姿态将她逼到死角里，慢吞吞又问了一遍：“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次是肯定句。
江雪顶不想知道。
可她回避不了自己的内心。
她很不喜欢一段关系里有暧昧模糊的地带，男男女女都好，她习惯了给每一段关系定性。
她视周开如朋友，也曾是老板，甚至是伯乐。
却独独想不到有一日会变成你死我亡的仇敌。
这段关系没有分毫模棱两可的部分。
至少在她看来，没有。
那么，高攻玉呢？
他不同於周开，从出现起，就太多秘密。
举手投足的强势，话里话外的保护，他以一个足够尊重的状态，成功靠近了她。
然后呢？
她截止现在，都难以确定他的目的。
这种未知的迷雾让她不适，甚至有几分恐慌。
她不习惯两者关系有灰色地带，朋友就是朋友，别的……就是别的。
“放手。”她声音微冷。
看似有几分怒意，可颤抖不停的睫毛出卖了她。
高攻玉用舌尖抵了抵口腔上颚，她的态度莫名让他有些兴奋，正常状态下他不该做出这么有攻击性的举动，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试探她的心，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顶顶。”他靠近她，让她看清楚他深邃双目。
“为什么不接着问下去，嗯？”
“你想我问什么。”
江雪顶微微别开脸，动了动手腕，发觉以她的力道除非他自愿，否则绝没可能挣脱，索性安静了下来，以免激的他再有别的动作。
她太乖了。
乖的高攻玉险些忍不住亲一亲她。
他微微后退一些，给了她想要的空间，果然看到她不着痕迹的放松了一下肩膀。
他挑起嘴角：“六年前，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回到最初的，她的问题。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其实足够透露出大部分她想要知道的信息。
比如他的背景，他为什么接近，他是谁。
只可惜他的回答完美的绕过了所有正确答案。
“因为你。”
他声音蓦地温柔下来，如一缕风，送进她心里。
“因为你在那里，我就在那里。”
他看到她瞳孔微妙的弹缩了一下，像是受惊，脸上却没表现出相应的情绪，只是睫毛颤的更厉害了。
高攻玉偏头，看了看被他握住的她的手腕。
肌肤胜雪，触感细腻如玉脂，令指腹流连忘返。
他隐约的叹了口气，长挑的眼尾被浓密睫毛覆末，眼眸微醺带着几分湿意，漂亮的一塌糊涂。
“过去八年，我试图跟上你的脚步，出现在每一处有你的城市……”
他低声道，嗓音微哑，沾着几分迷离慵懒。
“我还记得电梯里，你在我身后说，先生，你没有按楼层。”
“我不是变态，我只想远远看着你。”
“不碰，不招惹，看你活的自在快活。”
“段晓坤……”他嗓音压的更低，钻进她耳朵里，有种极尽酥麻的战栗感，让人克制不住想颤抖。
他舔了舔下唇，慢慢道：“段晓坤是个意外，可周开那个废物，连这点意外都不能规避。”
“见了血，我怕吓到你，所以挡住了你的眼睛……”
他语序有些混乱，似乎陷入回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江雪顶屏住呼吸，完全忘记了挣扎。
只看到他微微睁大的桃花眼，光影交错，山河逆流，时而呈现的放空状态，却有着让人心软的魔力。
“我想保护你，可你，已经有了周开。”
“可他太弱了。”
“非但保护不了，他还野心勃勃，他甚至连——”
他的眼眸瞬间清明了几分，及时住口，这才没能吐出那个“爱”字。
垃圾不配提爱。
他周开到了都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凭什么自己要替他揭开这层遮羞布？！
“跟周开没关系。”
她突然道，声音轻轻淡淡，像一缕烟。
高攻玉呼吸一滞，只听她慢慢说着：“你为什么，宁愿躲在暗处八年也不肯出现？”
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如此，委曲求全？
“为什么……”高攻玉再一次靠近了她。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顶顶。”
江雪顶的左手一松，自然垂了下来。
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来，让她仰视着他。
高攻玉没说话，只用一双眼沈沈的看着她，眼中翻滚的情绪像一池徽墨，浓到化不开。
江雪顶扬起水涡般一对眸，安静的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太近，近到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对方，呼吸就在咫尺间流转，暧昧的让人心惊。
江雪顶闭了闭眼，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又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少女，没认真谈过恋爱，可这不妨碍她正常的感知。
高攻玉像一团火，强硬的塞了过来。
她接也不是，丢又丢不开，只得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接纳下来。
“我……知道了。”
她薄唇启合，轻声道。
旋即她别开脸，让下巴从他指尖释放出来，轻轻吐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脸颊有着让她不习惯的热度，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脚，只觉浑身都有些僵麻。
“你……你放开我吧。”
她动了下手腕，一双眼眸再度看向他，含着诉求。
高攻玉喉结滑动了两下，声音微哑：“我不。”
江雪顶浑身僵硬。
高攻玉看着她，他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打算再收手，而且看她的模样，也不是真的没懂或者懂了装作不懂。
她既然没有直言拒绝，他就自以为是当这是个机会。
八年煎熬，他怎么可能现在放她走人？
想都别想……
他放下手，捏了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牵着她往里走去。
江雪顶脸上终於露出几分惊慌：他想干什么？她都……他还想干什么？！
“高攻玉——”
她失声道。
难得的，打碎了她一直以来的镇定。
高攻玉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江雪顶抿紧了唇，想挣脱，可几步路的功夫，人已经被他带到了二楼。
书房门依旧半掩，被他推开来，露出满墙书架。
她脚步一顿，眼底满是惊讶。
高攻玉松了手，声音温柔：“你想知道的，都在那里了。”
八年前，敬馨书店。
高攻玉在角落里站了许久，怀中抱着的那本书被攥的起了些微褶皱。
他是直到此刻才确定，不远处被人群环绕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他手里这本书的作者。
江雪顶。
这三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二流网站的分类频道时，在一众充满男性化气息的文字间，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清冷。
他点开她的名字，进入她的专栏。
从此，再也没离开过。
最初，她只连载一些中短篇微小说。
诸如“胭脂皮”丶“四人公寓”丶“十八楼少年”丶“走廊”等等。
短篇收益低微，然而她更新准时，质量上乘，文笔犀利到让人惊艳，对剧情的把控堪称灵活多变，但凡稍微用点心看，很容易被她的字吸引。
是以，短短一年时间，她也拥有了一小批固定读者。
直至被周开找上门。
高攻玉并不知道周开如何打动了她，让一个与读者互动都颇为内敛矜持的人，毅然决然离开旧日的轨道，开始走一条未知的路。
然而今天的他，能在这里看到她，也的确是拜周开所赐。
他环看四周，未来某日，大概会有相当一批读者对今日的缺席抱憾终生，因为江雪顶这张脸，丝毫不逊色於她的文字。
那时的周开还未彻底将她当成“工具”，他大约存了几分私心，怀揣宝藏隐秘而难以描摹的快慰，让他在签约她的第一年，没有提前公布她的照片。
高攻玉一直等到人群散尽方才走上前，将怀里的书放在她面前，尽管戴了口罩，他的声音里依然有着强自克制的颤抖：“可以请你，帮我在这里签个名吗？”
他看到她仰起脸，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宛如点亮的明灯，光华四溢。
他将她的第一本出版小说《日诡》朝前微微一推，压低声音，重覆了一遍：“可以请你，帮我在这本书上签名吗。”
她的视线终於被拽回到书的封页上，脸颊仿佛沾了几分羞赧，为自己刚才的怔楞。
她点头应喏下来。
像对待之前的每一个读者一样，很认真。
高攻玉看着她，20岁的女孩子，年轻水嫩，肌肤白的通透明亮，一如她还没沾染烟火气的双眸，令人心动。
他觉得自己着了魔，所有隐匿在书中的膜拜和希冀，在这一刻无限放大，瞬间填满了他空洞25年的心脏。
太涨了，涨的甚至隐隐作痛。
腰封被她朝上拨了一点，她行云流水的落笔，写下“江雪顶”三个字，似迟疑了下，又擡头看向他问：“需要写别的寄语吗？”
他瞳孔微妙缩了一下。
她不曾察觉有异。
依旧双肩舒展，少女般纤柔脆弱的锁骨若隐若现，她仰着漂亮的一对眸子，认真的模样，狠狠烙印在了他心脏上。
“就签……”
他微微倾身，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叩击着书面，在签名斜下方微微点了两下。
“会有人始终如一的爱你。”
他声音微微有些低靡，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只见她微微皱了下鼻尖，似乎是觉得有点怪，但还是埋头在他指的位置，提笔道：“就签在这里，可以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似有似无。
被风吹散。
见她一行字行云流水，大约私底下临摹过字帖，她的字体清瘦却有力，不太像一般女孩子的字，反倒多出几分清霜傲雪的冷艳。
很漂亮的一手小字。
她写完，等笔墨风干，这才端正递给他，微微一笑：
“多谢支持和喜欢。”
“也多谢你。”
他低低道，声音隔着口罩似乎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确定她听到了，因为她嘴角的笑容深了几分。
一瞬间的对视，仿佛拉长了光阴，他抱紧了书，有些不受控制的看着她，心里那股饱胀感一刻不停，脱离控制。
书店边道旁的樱花被风一吹，漫天飞舞。
恬淡的清香裹挟着微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以及他的衣摆。
几片嫣粉被卷到半空，打着旋儿落下来。
无声无息跌在她肩膀上。
高攻玉神使鬼差的伸出手，捏起了她肩膀上一片粉瓣，旋即腕部一紧，斜刺里伸出的大手狠狠攥着他，用力把他推开。
“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让他接近你！万一他不安好心……”
“到处都是变态，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声音从逐渐狭窄的车窗缝隙倾泻而出，裹挟着风声，隐隐约约送进耳朵里。
他听的一清二楚，那话里的敌意，和隐隐约约的占有欲。
周开会保护的她很好。
那时他这么以为。
饱胀的心，顷刻间沈寂了下来。
他大约是，在最重要的场合里……迟到了。
江雪顶望着静静躺在书桌中央的书，熟悉的封面让她恍惚了一秒，有些不受控制的回忆起签约风铃后的这第一本出版书。
销量很惨淡。
比起同期其他小说。
她以为周开会失望，可他仍在竭尽全力把她推向高处，一次次，无所不用其极。
是他一遍遍洗脑般的告诉她，她有多优秀。
她到后来才明白，这种话其实归根结底，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她擡手，轻轻抚摸封面。
对於真正的作者而言，没有哪一部书是不耗费心血的，尤其是，曾寄予厚望的第一本：
《日诡》
她眼神变得温柔，指尖掠过腰封正要翻开封面时，猝不及防看到了腰封之下，隐隐露出的字迹：
江雪顶，会有人始终如……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旋即指尖如有意识，将腰封推了上去，露出六年前尚且有些稚嫩的签名和寄语：
江雪顶，会有人始终如一的爱你。
脑子里嗡然一声，片刻失聪。
她茫然地擡头，看向他：“是你？”
六年前，签售会。
那极有可能是她第一个真实的，唯一的，读者。
她呼吸滞涩：“是你。”
所以他会说，他其实一直都在。
原来他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远比她想象中，早的多。
“……还有呢？”她无意识的攥紧了书角，表情看起来有些慌乱无措，竭力克制着心里的震动，“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
她没再逃避。
她总觉得他还会吐出什么惊人之语，可她私心里，并不想逃避。
高攻玉走到她身边，修长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慢慢的，将书从她掌心取走。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太多了，你确定要听？”
他的指腹微微有种砂砾感，不是粗糙的刮娑，而是些微酥麻的触碰，由点及面，掠过她手背，引得她微微战栗了一下。
她抽回手，有些不自在的抱住了双臂，微侧身，看向那满架的书柜。
琳琅满目的书籍，全是她熟悉的封页。
最上面两层架子上，清一色的《埋骨》，显得颇为壮观。
手边的架子上，是她自己都没整理过的闲散短篇合集，抽出一本来看，无论设计还是纸张都万分精良，显而易见的用心。
他把他能收集到的所有关於她的文字，都整理出来了。
详细的，让人心惊。
“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雪顶没说话，片刻，轻微的摇了摇头。
还不至於。
尽管心惊，尽管他比她想象中更为震撼，可她实在无法生出恶感和戒备。
因为从始至终，他非但没有伤害过她分毫，反而一直压抑着自己，竭力用让她舒服的方式，保护她。
这样一个人，江雪顶无法违心推拒。
“所以你知道了，我为什么，不能放你走。”
他擡脚，向她身边走近。
男性挺拔俊秀的身姿，如一尊巍峨高山，令人望而生畏。
他一步步逼近她，直到她纤细的腰肢抵在书架上，凸出的书角微微有些硌痛，让她不适的动了一下。
浓重的阴影覆盖下来，他微微倾身，像一汪荫蔽遮挡在她头顶，隔绝了所有光源。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些胶着。
他擡起手，一左一右按在她耳边的书架上，前面是他近不足十厘米的胸膛，背后是坚硬生冷的书架，江雪顶被困在其中，再一次生出走投无路的困窘。
“高……”
她动了动唇，只见他食指压了下来，抵在她唇上，陌生又熟悉的热度，瞬间让她浑身僵硬。
高攻玉低下头，额头若即若离触碰到她的发际线，再一次缩小了包围圈。
她被圈在他怀里，分明还有一定空隙，却只觉自己被迫缩成一团，连呼吸都烫的不像话。
她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那么，我想要的呢？”
他低声道，声音很温柔，又沾了几分魔魅。
江雪顶不自觉蜷缩了下脚尖，他离她太近了，近到两个人呼吸交织，有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暧昧。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轻轻道。
江雪顶蓦地睁开眼，一双水眸宛如入网的麋鹿，湿漉漉，充满了动人的脆弱。
他的鼻尖与她微微错开，线条勾人的薄唇近在咫尺，熔岩般的热息流淌开来。
“我想要你。”
“……想了，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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