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二)
回到庙里,叶知秋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用稻草铺了几个床铺。
冷月由衷地赞道:“叶姑娘,你这么贤惠,将来谁能娶到你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份。”
话一出口才感觉哪里不对,望向谢不言,谢不言好似没有听见,表情如常。
叶知秋勉强笑了笑,道:“大概只有冷姑娘会这么想。”
五人围坐在一起,生了火,谢不言很会烤鱼,洒了盐,加了一点易在水酒葫芦里的酒去腥,外焦里嫩,唇齿留香,四人吃得很是尽兴。
冷月边吃边问:“冒昧问下,谢大公子也不像是会下厨的人呀,为什么这么会烤鱼?”
谢不语道:“这个我也很想问问。”
谢不言盯着正在烤的鱼,翻了翻,道:“知道冒昧就别问了。”
易在水勾起嘴角笑道:“谢大公子,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冷月一瞥之下,惊道:“你的手……”折腾了一天,谢不言用纱布包扎好的右手又渗出了血,殷红刺眼。
谢不言擡手随意地看了看,道:“无碍。”
冷月的大夫强迫症又犯了,想也没想,拉过他的手便准备帮他包扎,拉到手里,她才反应过来。
整个大脑砰地炸了,其他三人的目光灼得她整个脸颊发烫,可是如果现在放开,那简直更刻意了,只能不看他们的目光,自言自语道:“要包扎一下,得包扎一下。”
硬着头皮解下纱布,清理伤口,上药,一气呵成,往怀里一摸,哎,没有手帕,刚想撕衣襟包扎,谢不言递了一张藕色锦帕过来,锦帕边角处绣有一弯新月,后面镶以云纹,正是她前些日子给他包扎的那张。
冷月楞住了,谢不言摇了摇锦帕,她才回过神来,接过来帮他包好了。
叶知秋收回了眼神,盯着地面,神色覆杂。
谢不语奇道:“哥,你什么时候随身携带这种款式的锦帕?倒像是姑娘用的。”
易在水喝了一口酒,笑道:“人的喜好是会变的,小孩子不懂别问。”
谢不语挠了挠脑袋:“喜好?什么喜好?”
这时,突然庙外“砰”地一声响,五人一惊,都起身往外查看,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应声而倒,扬起好大一片尘土,看不真切,飞奔过去,见四周无人,大树是被连根拔起。
接着听远处又是接连几声砰砰巨响,几人奔到之前抓鱼的溪流旁边,但见冲天的水柱兀自啪啪炸响,溪流里的鱼都翻着肚皮飘在水面,死光了。
叶知秋道:“莫非……”
谢不言点头道:“恐怕是他。”说着看了冷月一眼。
谢不语奇道:“你们在说谁啊?”
易在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谢不语知道这句出自屈原的作品《渔夫》,也知道是讲渔夫和屈原辩清浊的,但这和眼前之事有什么关系?他仍是一头雾水。
冷月扶额道:“这个……”
查看了一圈,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只得回到破庙,火堆已经熄灭。
谢不语大剌剌地坐下:“到底是谁炸鱼啊?倒挺好玩的,比叉鱼快多了。”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眼前的火堆灰烬在他们面前炸开了,众人迅速往后跃开,只有谢不语,慢了一点点,漫天的黑灰扬了一身,不禁“啊啊”叫了出来。
谢不语呸呸吐灰,破口大骂道:“装神弄鬼的搞什么玩意?”然后对着虚无喊道:“有本事你出来啊!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冷月一手扶额,实在受不了了,喊了一声:“好了,玩得够了,还不出来吗?”
只见一个老者笑嘻嘻地从横梁上跃下,满头灰发,乱蓬蓬的搭在脸上,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打满了补丁,肩上斜挎着一个大大的破布包。
谢不语怒气冲冲,黑着脸跨上一步,指着老者道:“刚才这灰是你搞的鬼吗?”
老者拿开他的手指,“嘿嘿”笑道:“开个玩笑嘛,小朋友年纪轻轻火气这么大。”
冷月上前一步拉住谢不语衣角道:“二哥哥别生气,他开玩笑的。”扭头对老者道:“叔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乱炸东西。”
谢不语闻言一惊,道:“月儿,你喊他什么?这是你谁?”
冷月挠挠头,颇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是我叔公,江渚渔夫丁沧浪。”
丁沧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乃是沧海派曾沧海唯一的师弟,武功和他师兄一样深不可测,但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冷月也很少见到他。
非常喜欢钓鱼抓鱼炸鱼,跟鱼杠上了,自号江渚渔夫。
曾沧海去世后,弟子们曾想让他回来主持大局,他一溜烟跑了:“你们谁爱当掌门谁当,我当个闲云野鹤多好,用沧浪水洗脚,在东湖中抓鱼,不好玩吗?干嘛回沧海谷,闷也闷死了。”
丁沧浪上前拉过冷月悄悄道:“你朋友好小气。”
这悄悄话不够悄悄,大家都听到了,冷月尴尬地笑了笑。
他又道:“月儿,我好饿,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废寝忘食,你快给我弄点吃的。”接着指指外面道:“小溪里那些鱼,烤了吃。”
然后又凑到冷月跟前道:“怎么样?叔公这手炸鱼术是不是很是了得?比你朋友那三脚猫的用剑叉鱼是不是厉害的多。月儿想不想学?”
冷月这才明白叔公炸鱼一是为了吃,二是为了显摆手段来着,一阵无语,只得附和道:“厉害厉害。叔公你等等。”
说着便出去捞鱼,一番忙碌后,丁沧浪终於吃上了烤鱼,从布包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就着烤鱼喝,满嘴咂巴之声,不停赞道:“好吃好吃。”凑过去对谢不言道:“你叉鱼不行,烤鱼却有一手。不如你教我烤鱼,我把这炸鱼之术教你如何?这叫互帮互助,各得其所。”
谢不言笑而不语,专心烤鱼。
谢不语却对这炸鱼之术大感兴趣,道:“教我教我,我有兴趣。”
丁沧浪道:“你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教我吗?”
谢不语挠头道:“这个……”
因为有人觉得自己厉害,丁沧浪大感得意,不等他说完,便哐啷啷从包里摸出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铁球,道:“你看,我这是铁火球,点着火扔出去就炸了,这个大的可以炸四指宽的鱼,小的可以炸一指宽的鱼,霹雳哐啷扔几个,一溪的鱼死光光,怎么样,厉害不厉害?”
谢不语道:“厉害厉害,这个怎么做?”
丁沧浪看了他一眼,道:“教这个太麻烦了,我没这功夫。”说着麻利地把火球都收进了布包,瞥见谢不语一脸的失望,又从包里摸出了两个小球,递给他道:“诺,这个给你吧。”
谢不语兴高采烈地收了:“谢谢叔公。”
丁沧浪正色道:“你干嘛叫我叔公?你是沧海派的吗?”
谢不语一楞道:“那个……还不是……”
丁沧浪看看他,又看看冷月,神秘兮兮地笑道:“噢,我知道了,你小子,我看你没戏。”
谢不语不服,道:“你懂什么有戏没戏了,我看你这辈子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丁沧浪道:“谁说没牵过……我还……”话没说完,伸手捂住了嘴,一张老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谢不语不信他能有什么女人缘,好奇地道:“你还什么?还什么?”
冷月也很好奇,她从没听说丁沧浪有什么情感故事,但见他脸色为难,递了烤鱼给他,解围道:“叔公,吃鱼吧,这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丁沧浪终於酒足饭饱了,连十个指头都挨个舔了,拍了拍高高鼓起的肚子,连打了几个饱嗝,擡起袖子擦了擦嘴,对冷月道:“月儿,我上月回桑田谷,听说你爹要你和张宗泽那混小子成亲,我一听就炸了,你怎么能嫁给张宗泽那混小子。还好你跑出来了,否则我就要去揍人了。”
冷月冷汗涔涔,心想这种话怎么当着大家说出来了,忙道:“叔公,宗泽哥哥没做错什么,你揍人了?”
谢不语吃惊地插嘴道:“月儿你是逃婚出来的?”
丁沧浪朝谢不语摆了摆手道:“所以我说你没戏嘛。”又对冷月道:“没揍,天南地北地找你,还好你叔公有本事,这才找到你。”
冷月道:“叔公你找我有事?”
丁沧浪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喏喏,这书上记载的是我的捕鱼研究成果,你慢慢学,看不懂的下次问我。”
丁沧浪并未收有徒弟,他自觉自己在捕鱼上有颇多心得却无一传人,未免可惜。他向来挺喜欢冷月的性格,但他生性洒脱顽皮,不愿受任何拘束,教起人来更是没有耐性,不得其法,要他好好教冷月是不可能的。
冷月实话实说也没兴趣学,勉强接过了书,道:“叔公你不指导我一下吗?”
丁沧浪道:“我写了批注了,写得可详细了,你自己看。”说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道:“我去了。月儿你好好学,下次遇到我再给你讲解。”
冷月还待说话,丁沧浪却几个转身,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冷月打开书翻了几页,那字体如蝌蚪乱爬,还不如不批注呢,叹了口气,把书收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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