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亭翼然(二)
问完这一句她一下清醒了,见地上有薄毯滑落,她识得是谢不言用来垫琴的,谢不言正坐在旁边,手执一本书,此时正楞楞地看着她,似乎也在思考她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忙道:“公子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无意打探隐私。”
谢不言歪头看着她道:“只是随口问问吗?”
冷月暗暗蜷紧了手指,低头道:“我睡迷糊了。”
谢不言弯腰捡起了毯子,看她眼角含泪,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轻轻地为她拭了拭泪痕,道:“真是个傻孩子。”
冷月怔住了,忙别开了脸道:“不,不用了。”
只听谢不言悠悠地道:“我和知秋的婚约,是年少时父母定下的。”
冷月语无伦次地答道:“嗯,嗯,好的,知道了。”他不用跟她讲这些的,她又不是他的谁。
半晌,谢不言突然问道:“那你呢?此次回家去就会成亲吗?”
冷月怔道:“啊?”
谢不言追问道:“你上次说是逃婚出来的。所以,会吗?”
冷月想了想,回道:“不会啊。出来就是因为不喜欢,跟不喜欢的人当然不能成亲了。”
谢不言笑了。
冷月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谢不言笑道:“不,你说得很对。不能跟不喜欢的人成亲。”
冷月道:“那你在笑什么?”
谢不言道:“我只是在想,如此甚好,省了我去你家抢亲的麻烦。”
冷月茫然道:“……啊?”
谢不言看她神色有异,正色道:“月儿不要在意,我玩笑的。”
冷月彻底懵了,她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他分明和叶知秋有婚约的,他怎么能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十足的很坏。
冷月心想,也是,他必定是毫不在意,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但她也不是一直生气的小家子性格,只能收起心神,认真道:“这种事确实不能拿来开玩笑。”强行岔开话题道:“谢公子你来了多久了?”
谢不言道:“刚来。看你睡着了,便没有吵你。”她看见他右手上换了绷带,不是她的锦帕,莫名有些在意。想想又觉得,也是,他不可能绑着她的锦帕到处走动的。
这时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两人都没有带伞,翼然亭甚小,雨飘到了两人身上,但两人都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往中间靠近一点坐。
过了一会,不谢山庄的家仆送雨伞来了,他当然不知道冷月也在,只带得一把给谢不言的伞。家仆忙道:“我再下山拿一把。”
谢不言撑开了伞,摆摆手道:“不必了。”家仆看谢不言手还伤着,又道:“我送姑娘下山。”
谢不言也说:“不必了。”对冷月道:“我送你下山。”说着拉了冷月到伞下,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雨势渐大,谢不言的伞一直偏向冷月,走到揽月轩门口,冷月看见他几乎整个淋湿了,额角滴着水,他俊美的脸庞被水一淋显得更是夺目。
冷月不由得看呆了。
她以前不认为她是沈迷於美色的人,她现在可以说她确实耽於美色不能自拔,一定是因为他太好看了她才如此的,她就是这么肤浅。
谢不言这次也没有进揽月轩,看阿婆接她进去后,转身往正院去了。
冷月拍了拍双颊,寻思,说什么得离开不谢山庄了,在这呆得太久了。
因为身上有伤,冷月一直没有去拜见过谢庄主,这下准备开溜,在庄上打扰这么久,说什么都该亲自去拜见一下。
不谢山庄的正院,亭台水榭,清幽别致,虽非寺庙,确有几分姑苏城外寒山寺的禅意。
谢不语平时用针线也缝不上的嘴,到了正院自动压低了声音,沿途的门人神色严肃颔首一礼,几个相熟的在路过的时候对着谢不语挤眉弄眼,用唇语交流:“庄主心情不妙,小心挨揍。”“滚。”“练完功后后山捉野鸡。”
谢不语拢着嘴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对冷月道:“我从不去后山捉鸡,谁要跟他们鬼混。”
冷月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谢不语道:“你不相信我,我很认真练功的。”
冷月道:“我相信你啊,我刚点头来着。”
谢不语道:“你刚点头之前抿了下嘴,你表面相信,心里不相信。”
冷月知他恐怕是自己不信,摇了摇头,也不和他理论。
安静不了一会,谢不语又凑了过来:“我爹是个老古板,无趣得紧,跟他见面闷也闷死了,你不必勉强非要去见他。”顿了顿,又道:“你真的还是别去见他了。”
冷月不理会他,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弯过几个长廊,进到会客厅时,谢庄主正手执一封信函,若有所思。
听到有人进来,他擡起头来,颔下长须无风自动。
这就是名震江湖的江南盟盟主,非吾剑谢非,虽已年近半百,仍然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像是玉树临风版的谢不语,和谢不言却不太像。
江南多是些三教九流的小帮派,依附於不谢山庄和一叶宫,结成江南盟,在谢非的治理下,虽不如武当少林名头响量,但也能独踞一方。
谢非瞥见谢不语,脸色一沈道:“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剑法练了吗?整日价到处鬼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替你哥,替我分担一些?”
谢不语一张脸早已胀得通红,忸怩道:“爹。”谢非这才发现冷月站在谢不语身后,这么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儿子实属不太合适,立马缓和了脸色,道:“这位想必是冷姑娘了……”
冷月上前见礼:“冷月见过谢庄主。”
谢非微微擡了擡手,还没开口,谢不言和另外一人并肩走了进来,冷月见谢不言受伤的手上缠着白色纱布,却不是她的手帕,莫名有点在意。
进厅后,谢不言目不斜视,另外那人却笑得古怪之极,不住拿眼上上下下地瞅冷月,冷月纳闷:“这是谁?我脸上花了吗?”忍不住就要拿手擦脸。
谢不言直接上前对谢非道:“爹,你找我。”
另一人也上前抱拳见礼,谢非道:“易先生来了,请坐,不必客气。”
原来他便是无忧堂的大夫易在水,难怪表情古里古怪的,他看见了谢不言给她喂药,还说她是他的相好,冷月脸颊有点发烫。
只见他三十左右年纪,长身玉立,气质不俗,脸上却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想到性格和长相如此不搭噶。
谢非将手上的信函递给谢不言,谢不言看完,沈吟道:“信上说裴凡犯上作乱,结交奸邪,触犯了门规,孙帮主将他逐出了西湖帮。据我所知,裴凡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谢不语惊道:“谁?裴凡?怎么可能。他就一畏畏缩缩的和事佬,上次还在我这和稀泥来着。”
谢非道:“唔,信上没有明说他怎么个犯上作乱法,结交了什么奸邪。以孙清寒的性格,是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将裴凡逐出门墙。”顿了顿,道:“啊,对了。”
回身到书桌前,在堆得高高的公文卷宗前,翻翻找找,自言自语道:“奇怪,我记得是放这了。”
半晒,方找出一封信函,道:“找到了。”递给谢不言:“你看看这个。”
谢不言接过读了。谢不语急不可耐:“写什么了?”
谢非道:“大约十多日前,裴凡来过,托门人给我递这封信,信上说道他寻找一叶宫小师妹李嫣然多日未果,托我帮忙寻找,并且告知一叶宫宫主无情散人。我心想少年人心性,怕是一时贪玩,有什么好找的。当时急着出门,也没见他人,便随手将信搁在了一边,打发他走了。后来这事就给我彻底忙忘了。今天收到孙兄的来信,才想起这事。哎,不知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若是给我耽搁了,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易在水道:“庄主日理万机,忙忘了也是有的,不必过於自责。”
谢非摆手道:“易先生不必安慰我,裴凡带着希望来找我,我却连盏茶的时间都没给他,如今被逐出门墙,也不知是何缘故。不言,你……”
话没说完,便听见有个女子声音怒气冲冲地呼喝:“谢非你这老匹夫,还不给我滚出来!”
冷月纳罕:“谁敢对江南盟盟主如此嚣张?”
心下想时,声音还在远处,人却已经到了厅前。这女子做道姑打扮,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高大,满面怒容。谢不言等人听声音都已知道是一叶宫宫主无情散人到了,当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谢不言道:“见过宫主。”
谢非迎上前道:“这是什么事情把宫主气成这样?”
无情散人冷哼一声道:“什么事?要是我小徒儿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谢老儿。”
谢非讶道:“是嫣然师侄吗?你是得了什么消息?这从何说起?”
这时恰好叶知秋丶叶丘丶柳飞等几位也进了厅,想来是无情散人心急走在了前面。无情散人没心情跟谢非详细解释,对叶知秋道:“你来说。”
叶知秋道:“是,师父。”向谢非躬身行礼道:“见过师伯。”不谢山庄和一叶宫向来交好,叶知秋和谢不言更是定有婚约,无情散人性格急躁,谢非一向不和她计较,当下点头道:“自己人不必多礼,知秋你把来龙去脉说一说。”
叶知秋点头道:“大约一月前,武林大会结束时,我与众同门回宫,回到宫中却发现嫣然小师妹没有回来,当时觉得只是她年纪小贪玩,故意留在城中游玩了,没有特别在意。哪知过了半个月,嫣然小师妹仍然没有露面,后来多方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今天师父收到了江湖帮帮主将裴凡逐出门墙的信函,想必谢师伯也收到信函了。有江湖消息称,裴凡之所以被逐出师门,是因为犯了门规,说是……说是他掳走了嫣然小师妹。不知消息是真是假,师父怒不可遏,又有消息提到裴凡十多日前曾到访过贵庄,师父便赶过来问问情况,看下师伯有没有裴凡或者嫣然小师妹的线索。”
众人听完这番陈述,皆面面相觑,谢非道:“裴凡十多日前确实来过,我当时没有见到他,他留下一封信,不言你把信给师叔看看。”
谢不言应道:“是。”将信递给了无情散人。
谢非道:“如果真是裴凡掳走了嫣然师侄,那他为何专门来送这样一封信?”
无情散人给一叶宫众人传阅了信函,哼道:“江湖消息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再说他确实被逐出了师门。你为什么没有把消息告诉我?嗯?”
谢非歉然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收到信函后把这事给忘记了。”
无情散人袍袖一挥,道:“哼,你谢大盟主的德性我还了解?裴凡他是个什么小角色,你怎么会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我嫣然小徒儿的命就不是命,不敢劳烦你谢大盟主递个消息。”
谢不语急道:“师叔你这就太冤枉我爹了,他……”
谢非喝道:“不语,住嘴!不得无礼。”转头对无情散人道:“宫主,我们在这边猜测,恐怕更加耽误了寻找嫣然师侄的时间,我看不如先让不言去打探一番,有什么情况我们再做定夺。”
无情散人道:“知秋你也去。”
谢不言和叶知秋领了命。谢不语忙道:“爹,我也一起去。”
谢非道:“你去做什么?又不是去玩!”
谢不语道:“这是去寻人,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谢非心想也有点道理,只盼能快快找到才好,便道:“机灵点,别给你哥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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