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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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蘅回到屋中,走到榻边坐下,拿出压在枕下的钱袋,把银锞子倒出来,数了数,倒出一大半。

她在浣衣处,没什么油水可捞,只有微薄的例钱。她用钱很节省,吃穿都不怎么挑,大部分的例钱都让白榆帮她送回家给奶奶。

奶奶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孤身一人若是没有银钱傍身,日子更加艰难。

幸亏有白榆,隔三差五去薛家村探望奶奶。

这些年,有他帮衬,昭蘅才放心得下。

最初,昭蘅确实认真想过出宫后和白榆搭伙过日子。

但如今,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能否活着出宫。

静安小筑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太子还未找她细究,她不知他究竟打算怎么处置自己,头上始终悬着一把未落的剑,用头发丝系着,随时会掉下来将她劈成碎片。

昭蘅如画的眉眼染上些许哀愁,好半晌,她缓过神来。

该来的总会来,没来时不要无谓揪心。

她想起奶奶的话,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他若要治自己死罪,自己也无力挣扎,过好眼下便是。

她打算给白榆做一双鞋。

她在宫中唯一亏欠的就是白榆,受了他很多恩惠,却从未报答一二。

很久以前她就想给他做双好鞋,但宫里找不到料子,只能找他帮忙买布料。每次托他买东西,他又不肯收钱。

这事就搁下了。

这回正好可以托国公府的管事慧娘帮忙买料子。

打定主意后,她便起身去寻慧娘。

慧娘心好,一口便应承下来,拍着胸脯说保管给她买到京城最好的云锦料子。

昭蘅笑意温柔,道了谢之后回屋。

走到廊下碰到云封。

“你可回来了。”云封喜道:“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昭蘅意外:“姐姐找我有事?”

云封问她:“我记得你是浣衣处的?”

她点了点头,说是。

云封道:“你跟我去一趟吧,有件事要你帮忙。”

昭蘅看着云封的脸色,见她秀眉轻蹙,叹口气说:“殿下的锦雀翎袍被火星子舔了个洞,那袍子是皇后娘娘赏的,殿下十分珍爱,现下坏了。我想着你是浣衣处的,针线上肯定强过我们,所以想找你帮帮忙。”

昭蘅愣了片刻,悬着剑的头发丝猝然断裂,锋利的剑尖终究还是坠了下来。

昭蘅知道李文简秋后算账是早晚的事,等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比想象中更加冷静。

“姐姐先回去,我回屋收拾收拾就过去。”她轻声说。

浣衣处的宫女都会些针线活。

昭蘅的手很巧,做的绣活儿很漂亮。小时候家中条件不好,她为了谋生,几乎什么都会,洗衣做饭、挖野菜、采草药、种番薯……

她什么都肯学,因为说不准某一天便要用它谋生。

之前浣衣处专门教过她们针线,昭蘅学得很认真。

她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回屋拿上针线就前往雁山居。

既是皇后赏赐他无比珍爱的锦雀翎袍,又怎会放心交给她缝补?特意让云封来找她,是他想见自己。

昭蘅轻轻摩挲着简单的针线包,安慰自己这事儿躲不过,不如及早面对。

李文简在榻上小憩了片刻,醒来后仍有些困倦。

他近些年辅政,事务繁忙,时刻如紧绷的弦,很少有时间如此时得有大片闲暇。

侍女们在院中煮茶,青烟雾影中,他看到出现在院门前的昭蘅。

昭蘅来了已有一阵,侍女告知李文简正在午睡,请她入内等候,她摇头,一直在门外站着。

他睡得不久,没一会儿侍女出来看了她一眼,道:“殿下醒了,姑娘请进。”

昭蘅压下眸里的畏惧,紧紧攥着手中的针线包,佯作冷静地迈步入内。她每一步都似走在尖刀上,迟缓如同老妪。

门口到院内几十步的距离她走得格外漫长,每一次落下脚步,她都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李文简坐在廊下。

昭蘅走到台阶下的时候,抬头怯怯望了眼背对着她的身影,步子忍不住微顿,才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奴婢昭蘅,参见太子殿下。”

昭蘅跪在他面前,行了叩拜大礼,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尽量克制内心的恐惧,用平和舒缓地语气向他行礼。

“起。”李文简微抬下颌,睨了她一眼,语气随意。

昭蘅道谢起身。

纵使人站着,却不敢抬眼,视线保持斜向下,雪白纤长的脖颈弯出弧度,带着骨子里的恭敬和谦卑。

“云封姐姐说殿下的锦袍坏了,殿下,衣裳在哪里?”昭蘅又将头垂得更低。

李文简拿起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大氅递过去。

昭蘅惴惴地把衣裳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翻找破处。

从袖子到衣角,再从衣角到领口,她仔仔细细翻看了两遍,确定这件衣裳完好无损。

昭蘅微微抬眸看向他,眸中水洇洇的。

她明白,他是在等她先开口。

昭蘅轻咬了下唇,低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细碎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她身上,雪一般洁白的肌肤似乎有光,干净到了极致。

甚至连她的声音都又细又柔,如同春水缓缓流过,让人听了耳心发痒。

蒋晋最好绝色,到处搜罗美人。

如此绝色,落入他手里,还能活着出来便是奇迹。

这个奇迹又恰好遇到中毒的他,同他□□好。

片刻后,李文简说会目光,拿起边几上的茶盏。

杯中只余一盏凉茶。

昭蘅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眉眼带着惊怯,如小鹿受惊,彷徨不安。她不知李文简将如何发落自己,她骗了他、又打伤了他,对于金尊玉贵的太子来说是何等冒犯,即便万死也难辞其咎。

她迟疑了下,走到炉边提起水壶为他添了热水。

李文简又端起茶盏,嗅了嗅气味,凉过的茶汤再掺沸水,味早散了。

勉强喝了一口,果然无味,便将茶盏又放下。

昭蘅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眼睫轻眨,转身将铜壶放回炉上。

炉门没有关好,一粒炭忽然炸开,火星子四射,迸在昭蘅的手背上,烫得她手一抖,滚烫的铜壶贴到她手上,大量热水倾倒出来。

她赶忙扔开铜壶,往后退了半步,可还是躲避不及,一股热水从她的手背淌过。

她的手因为常年洗衣服,浸泡在冷水中,每年冻疮烂了,留下很多疤。今年冻疮本已开始好了,被热水烫破皮,结痂处裂开,顿时鲜血汩汩。血顺着她的手背流得到处都是,就连衣襟都未能幸免。

李文简从未见过如此笨手笨脚之人。

“飞羽。”

话音方落,飞羽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眨眼间就到了廊下。

他注意到昭蘅手上的血,立刻明白李文简叫他的意图,从怀里摸出一瓶膏药给昭蘅。

“多谢小将军。”昭蘅忍着痛轻轻福身。

殿下几乎不单独和女人相处,飞羽又诧异地探究了昭蘅两眼,转头对上李文简不善的眼神,讪讪笑了下,转身又飞快蹿不见了。

昭蘅打开药膏的盖子,涂抹在裂开的伤处,钻心的疼霎时间炸开,她忍不住倒吸口凉气,仅是嘶了一声。她摸了摸腰侧,想扯出帕子包伤口,却摸了个空。

她这才想起她的帕子早上包栗子酥给云封了。

她悄悄抬起眼睛瞧着李文简,只见他眉头高高皱起,不悦似乎堆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她低头,掀起袍子的一角,胡乱擦了几下。

李文简也瞥到了他的动作,他随手扯过放在桌子上的锦帕:“自己可以吗?”

昭蘅愣了下,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手伸出来。”她颤颤地伸出不堪入目的手。

李文简捏着锦帕穿过她的掌心,绕了两圈,蒙住流血的伤口。他的动作轻缓又利落,十指翻飞,如同翩翩起舞的蝶。

掌心的红痣如同扑扇的蝶翼,扇动起令人不快的回忆。

昭蘅浑身僵硬,本能地抗拒从背心升起,迫使她挺直脊脊梁。

李文简含义不明地看着她:“别动。”

他们离得近,眉眼相对,呼吸相闻。他带有沉水香的气息喷在她的面上,热意从耳根燃起,一路蔓延到脖颈、小脸上。

李文简看向她的脸,那副柔弱、破碎的美便被彻底打碎,像是雨后的茉莉芽儿,刚冒了尖儿,淋了雨,氤氲的芬芳笼罩着水汽,只有靠近才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李文简利落地将伤口包好,却没有撤开,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昭蘅下意识退了步,脚踵抵到廊柱,后面再无退路。

他的身影将她紧紧笼罩,好似座无形的巨山倾倒下来,令她恐惧,又忍不住屏紧呼吸仰视。

“我、我……”昭蘅觉着呼吸困难,鼓起勇气抬头:“我不知道是殿下……所以才斗胆打……打……你。”

他问:“你若知道是孤,会如何?”

昭蘅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心上忽然升起茫茫。良久,她轻轻咬了下唇,缓慢摇头:“不知道。”

她的命运一向不由自己,如同浮萍,风往哪儿吹便去向何处。

“你是怎么从蒋晋那里活着出来的?”李文简忽然问。

昭蘅脸颊猛然变得苍白如纸,错愕地转头看向李文简,深潭般的眼眸里尽是恐惧与慌乱。

“殿、殿下怎么知道?”

问完后却又觉得自己太傻,有什么东西能瞒过他?

她以为随着蒋晋的死,这件事情已永远埋葬在地底下,未曾想这辈子竟还会听到这个令她作呕的名字。

李文简手上沾了她的血,粘腻的触感令他不适,他走到一旁的盆中净手,汩汩水声里,昭蘅忍不住揣摩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众所周知,李文简辅政后干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铲除奸宦蒋晋。

那天他醉酒后,自己又跟他……

若自己是他,会如何想?

自己定会觉得此人居心不良,心怀叵测,和死去的蒋晋有所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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