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关心你。”
李曦年转身看向屋内,刘秉知却已然双眼通红,只是不曾见泪。
他无声闭了门,屋内再无响动。
“这……怎么办?”李曦年有些担心,问司时道。
“冷静一会儿便好了。”司时不同往常地多了几句嘴:“郎君喜欢的姑娘不喜欢郎君,这是常事,待他想通了,再为他寻一个便是。”
常事吗?
这上京如刘秉知一般家世的小郎君能有几个?况且他生得俊郎、本性纯善,只不过是在外有些声名狼藉。李曦年心想,也不能说只不过……毕竟声名还挺重要的。
尽管宁疏并不中意姜若秋,可似乎在刘秉知心中,宁疏这就叫“横刀夺爱”,还不止一次,许是今日这番话,也积在刘秉知心头许久了。虽然他也很清楚,倾心一个优秀的人并没有错,只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自小长大的玩伴……
申时至,这漫天飞雪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李曦年抱膝蹲坐在门外,一声不吭地听着屋内的动静,梳雨被司时唤去屋内陪着刘秉知,刘秉知也似乎早已睡下,但睡没睡着她实在听不出来。
这两个时辰她一直守在这里寸步未离,因为刘秉知太安静了,与平日里生了气或挨了训之后的他判若两人。
按说有梳雨在屋里她该安心的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守在这里心里比较踏实,尽管即便有什么事她也是帮不上忙的……
门开,梳雨迈步而出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忽见廊下蹲着一个人,着实被吓了一跳的她扶着胸口,倒是没有叫出声来。
她扭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扇,拉起李曦年便朝院外走。
“你怎么还在这里?”
“活儿干完了,没事做,所以……”
“你那叫什么活儿?郎君何时给你派过活儿。”
李曦年无话可说。
确实,自打去胡府听学以来,她只需稍稍整理那个书匣子里的东西,安安静静跟着刘秉知去胡府便可,别的活刘秉知一概不让她做的,司时也不敢。
“你既无事可做,不如去趟登福楼吧。”梳雨小声道:“郎君这一日滴水未进,取些他爱吃,兴许会吃一点。”
李曦心道:不是滴水未进,早些在吢安寺还喝了两口粥呢。
她点点头,问:“郎君爱吃什么?”
一句话换来梳雨满脸嫌弃。
“你来府里也挺久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罢了!你只跟登福楼的伙计提一嘴是给咱们郎君的,他们自会知道该做什么。”
见李曦年笑着不走,梳雨无奈道:“钱记账上就是。”
“不是,我是说这大雪天的,若是走路去回来也太晚了些,怕到时郎君更没胃口。”
“让更海驾车带你去。”
“那样也不快,不如……我骑马吧?”
“……好!快着些啊。”
李曦年应了一声,几步便消失在转角。她若不跑快点儿,怕是司时进来便没她什么事儿了,因为司时是不允她单独出门的,就像上次那样,或许没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得从哪爬出去再从哪爬回来。
从更海那里牵了匹马,李曦年光明正大地从耳门出了去,虽然她跟着刘秉知不知道出去过多少次,但这次却让她觉得特别自在。尽管她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也没有要去办私事的想法,只是真的要听梳雨的话,去登福楼给刘秉知取些吃的。
当然,为了避免一些可能会出现的麻烦,李曦年带了两样东西。一顶幂篱,一柄短刃。
登福楼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食肆,自然要在最繁华的地段,韩国公好歹是当朝三品大员,又有公爵在身,韩国公府自然也不会到了上京城的犄角旮旯里去。
只是雪大路难,李曦年纵然想快马加鞭,这两个坊的距离,也硬是耗了小半个时辰。
即便是腊日天寒,这登福楼倒不曾冷清,虽不算座无虚席,这高门权贵之类的客人仍是纷至沓来。只是这次刘秉知不在,没有人来迎她。
李曦年径直走到柜前连声问了两次没有人搭理,她便提声吼了一句:“劳烦!”
柜后的伙计瞪大了眼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只稍一瞬便又满脸堆笑起来。
“哎呦,怠慢客人了,客人几位啊?堂下还是雅间?”
“都不是。”李曦年道:“雪路难行,我们郎君叫我来这里点些他爱吃的菜,带回家中吃的。”
“好的!不知客人要点什么?需要小的报一下菜名吗?”
“不用了,就要我们郎君在这里常点的菜,钱记账上,噢……是庆安伯。”
“庆安伯?客人是韩国公府的呀?小的这就先去后厨打声招呼,赶紧了的给庆安伯先做,客人往这边儿来喝口热水,稍等!”
李曦年坐在一个足可容纳六人的食案前,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优待。这个位置正好迎门,她无聊地数着这食肆进出的客人,不曾摘下幂篱。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注视在方进来的一人身上。
又是宁疏。
今日已经见了他两次了,这是第三次。只是这时的宁疏与前两次见到的有些不同。
他虽然一如往常般清冷孤傲,却明显是带着怒火的,从他解下狐裘扔给身后的无尤的那个动作便看得出来。甚至连脚下的雪都没有跺一跺,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无尤伸手空扶着,生怕他脚滑摔了。
李曦年歪着头,一直盯着宁疏消失的转角,脑子里回想着三个时辰前的事。
她当时也没有想到,被刘秉知冷嘲热讽的宁疏竟然不曾还口,就那样无声地离开了。
想着想着,她的视线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李曦年不曾注意这人是何时来的,只是这人披着风披,戴着一顶昆仑奴面具的模样,实在太招摇又太熟悉了。她记得这个身影,她敢肯定,他就是常出现在崇文书院中的陆文锦口中的那个“贵客”。
毫不犹豫地立刻起身上楼追了去,李曦年站在那人消失之处四下来回张望着,有些戒备,也有些心虚。
拖着脚步慢慢经过这条走廊旁的雅间,李曦年实在听不到一句话,也无法确定方才那人究竟入了哪一扇门。她原想罢了,可又觉得如此机会实不甘心,犹犹豫豫间却等来一个雅间门开,有个伙计从里面出了来。
她不紧不慢地上前,问道:“瞧见我们郎君进了哪间屋吗?”
“……”
“就是刚刚上楼,穿着青色风披的那个。”
“噢,就是这间。”
李曦年笑着谢过,待那伙计离开才蹑手蹑脚站去那雅间门外。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是里面哪位客人的随侍,遣在这里放风的。
可惜这雅间之内另隔了一间,在这算不得嘈杂的登福楼,李曦年半点儿动静都听不见。她只得走去栏前目光搜寻着方才那个伙计,打算借他哪怕走近一步也是好的。
不过李曦年又想错了。
那雅间忽然门开,里头走出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一身玄衣利索干练,腰间别着一把横刀,像是谁家的护卫。
他朝李曦年笑了笑,退一步让开门口,竟伸手邀她进去。
李曦年面若不惊地站在原地,转念一想,自己戴着幂篱,许是认错了也说不定。正要拒绝,忽然又觉得如此一个机会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可惜,至多进去看上两眼便说自己走错了雅间便是。
她看了看楼下自己方才坐的那个位置,不见伙计寻她,想来误不了刘秉知吃夕食的,便被引着进了去。
方往屋内走了两步,李曦年便觉不对劲了。
因为地上正跪着两个人,头发有些凌乱,周身被捆得严严实实,嘴上勒了一条像是软裹所用的布帛,膝边扔着两把短剑,身旁站着两个与引她进来那人毫无二致般打扮的男子,皆是眼神淡漠地看向自己。
李曦年心里一惊,还由不得她作何反应,方才引她进来那人便已经押了她的双手,制得她跪了下,紧接着幂篱被揭,一块布帛被硬生生填进嘴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地出奇,以至于在李曦年方想到该如何应付时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唔……唔……”
她做出了正常人遇见这样的事的最正常的反应。
尽管并没有什么用。
“你们来。”
方才引她进来那人开口,可另外两个人却纹丝不动。
“你带进来的,你自己来。”
“我怎么知道是个女的?”
“经验不足呗。”
“……”
李曦年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疑惑间引她进来那男子忽满脸嫌弃地蹲在她身前,一手制住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腰间迅速寻按着,直到摸出那柄短刃来,那人才冷哼了一声起身。
他道:“呃?”
另一人道:“……大概率,你抓错人了。”
“怎么可能!鬼鬼祟祟的!从上了楼开始那两小眼就没离开过主子。”
“那或许是因为主子长得好看呢?”
“屁!浑身露两眼睛,你能看出个球来!”
“有种气质会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你没有,所以你不懂。”
一直站着没吭声的那人这才出声:“别吵了!烦不烦呐!指不定这女的是想色诱来着!”
“……”
“你这才真的是放屁!”
李曦年心道:我虽有自知之明,倒也不至于这般当着本尊的面直说。
她没有说话,确切地来说是没有唔唔,因为再唔唔也没用。
隔间的地屏之后隐约有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李曦年看不太清,却莫名觉得都很熟悉。
旁边立着的一人见她试图窥探自家主子,不由分说便随手扯了一块布盖在她头上。
“诶!要不问问?”
“问什么问?抓都抓了。放心,她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伙。”
“那也好歹问问什么身份吧?”
李曦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这?能是什么身份?”
“……在主子可能踹你之前,别让我先踹你!你抓的人,至少问出一句相干的话来。”
“形迹可疑之人,宁错抓不放过,这可是主子说的!”
“所以啊!哪可疑你倒是赶紧问出来?”
“你们烦不烦啊?不就是多抓了一个人吗?堵了她的耳朵,一并带回去便是。”
二人觉得挺有道理,立刻不再争执。
李曦年只觉其中一人似乎忽然离得自己很近,说话声似在耳边道:“小娘子,对不住了!”
话毕,她便登时倒地不起,晕了。
“你这是做什么?”
“堵耳朵啊。”
“有你这么个堵法吗?”
“那你是怎么个堵法倒是堵个给我看看?”
“得嘞!您自己个儿扛出去哈!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
地屏之后的人影闻声喟然长叹,外面这三人立刻面若寒蝉。
再说楼下招待李曦年的那个伙计,提着食盒半晌找不见人,想着是不是后厨动作太慢对方等不及走了,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呢!便慌着问了掌柜的,最后掌柜的出了个主意,特意叫人去韩国公府送了一趟。
最后一个接住食盒的人是司时,他像往常一般提进刘秉知屋内,却听梳雨道:“郎君吃过了,吃不下了。阿曦呢?怎得这会儿才回来?”
“谁?”司时反应过来:“她出去了?”
梳雨不觉道:“是啊,我叫她去登福楼的。”
话方毕,司时立刻在院里唤了李曦年几声,不见回应后又问那个递给自己食盒的家仆,心中越发局促不安的他召集了几人在府内找寻,自己去了问了耳门前的守卫,得到的答案是:李曦年出去了,但是没有回来。
她跑了。
这是司时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跑了也好。尽管有违承诺。
只是……为何那人不曾来拦着?
直到入夜之后,刘秉知才发觉李曦年不在府中,司时没有搪塞他,只是如实将今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刘秉知勃然大怒,勒令整个院子的人去寻。只是在他取了马鞭闹着非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他院中那张石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柄短刃,短刃之下压着一封信,在这大雪之夜格外显眼。
在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司时谨慎地取出那张信笺。
“无事,勿寻,十日后归。李曦年。”
刘秉知读着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气不打一处来。
“去她房里!看这是不是她的字迹!”
得到的结果是:是。
这么丑的字,也只有她能写出来了。
刘秉知似被抛弃一般地扔了马鞭,解下身上的狐裘踩在雪地里,嘴里狠狠道:“好你个李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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