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玏知道,李曦年是个在任何大事上都不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她当初没有找自己帮忙,或许也只是将他当做“别人”了。
太过坚强独立,有时候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在那些愿意帮助你,想要被你需要的人身上,格外伤人。
齐玏不愿这样想,但他还是知道,李曦年是永远不会变成一个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女人的。
即便在苏先生面前……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齐玏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案子,还使了钱给邸店里的伙计叫他帮你打听。你当我脑子不好使,这么快就忘了?”
“……”
“虽然我确实不记得那个名字,但是你肯定说过,所以不用瞒着我,或许我还可以帮上你的忙。我原来在的那家柜坊的坊主,他有个侄儿就在刑部当差。”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曦年又别无他法,求助齐玏自然最简单省事。
“那你就……帮我打听打听?”
“好处呢?”
齐玏摆起谱来。
“嗯……你最爱吃的炙羊肉!管够!”
“我是吃不起还是怎么着?”
齐玏冷哼了一声往前走,等着听李曦年预备拿什么讨好自己,半晌不见她说话,扭头去看,李曦年竟站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不动了。
他只得折返回去。见李曦年手里拿着一支鎏金花鸟的步摇反复看着,随口便问摊贩价格。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支步摇朴素又雅致,是我这摊上最贵的物件了。只要十钱!”
“十钱?”
李曦年皱眉。
“十钱很便宜了!”
那摊贩方说了一句,旁边忽然传来一声。
“骗子!”
云慧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曦年身边,从她手里抽走那支步摇扔了回去,那摊贩瞪着她忙将步摇拿在手里,用袖口擦了擦。
“刚才还跟我说六钱呢!一会儿子的功夫就贵了?”云慧拉着李曦年就走:“别买他的!”
“小娘子莫气莫气!”
那摊贩笑呵呵地上前几步拦住。
他记得云慧,刚才在自己摊子前站了半晌,盯着这支步摇讨价还价了很久,还是走了,如今又回来,如何不试试这生意能不能成呢?
“我是看小娘子实在喜欢,这才说六钱的。这步摇可是宫里出来的样式!小娘子要是错过了……”
“我要了!”
齐玏懒得听这些,直接取过步摇递出钱去。
“……我可不要啊。”
李曦年伸手去拦,没拦下。
“我就是觉得它跟我有个物件很像,所以多看了两眼,我可不是要买的。”
可钱已经递出去了,看着那摊贩装进自己钱袋,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就是能,齐玏也断不会在李曦年面前这般抠抠搜搜。
“谁说给你的?”
轮到李曦年目瞪口呆了,“六个钱啊!难不成是给云慧的?”
“云慧是谁?”
齐玏一问,见李曦年看了她身边的姑娘一眼,道:“你们认识?”
“对啊。”云慧忙回道:“我在阿省的作坊里住呢!”
阿省……李曦年咧咧嘴。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自打她住进那院子还没同自己讲过几句话呢。
“阿省!这是谁啊?”云慧两眼放光地看着齐玏问了一句。
“他啊……他……”
“那这个送你了。”
还不等李曦年介绍,齐玏直接把手里的步摇给了云慧,拉着李曦年就走。他实在不喜欢那个云慧那个眼神,也不知道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步摇还是盯着自己。
直到拐了个弯,齐玏才放慢脚步。
“真大方!”
李曦年啧啧道:“六钱的东西,转手就送给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小娘子。不过这话本里一见钟情的事儿多了去了。阿乐,你是不是瞧上云慧了?”
“……”
“问你话呢!”
看着李曦年皱着眉头等答案的模样,齐玏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那姑娘长得还算水灵……”
齐玏摸着下巴细细回忆,故意斜眼看向李曦年,“比你强多了。”
只是李曦年似乎将刚刚问过的话都忘了,视线转向一个胭脂铺,站在门口驻足不前。
大概转眼就忘的,都是并不在意的吧。齐玏心里那朵花蔫得也很快。
打着为自己铺子采买东西的名号,齐玏硬是拉着李曦年将这整条街的胭脂铺都逛了个遍,还挨个问了眉石和黛的价格,有的甚至亲叫李曦年试了试。李曦年自然乐而为之。
几近入夜,齐玏才买了几件小东西,说是付子曾嘱咐要放到铺子里的。李曦年见他终于有些收获,心里自然没多想。
二人一道回了芦亭,吃着齐玏做的夕食,李曦年忽想起正事来。
芦亭的人大多未归,李曦年见院中无人,便往齐玏身边靠了靠。
“已经十日了你阿耶还没回来,若是有何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过了明天把付二郎给我放回来就是了。我阿耶打算久留上京,本想借着茶商先铺铺路,而后找回耕地才是要紧事。上京的贵人们口味易变,茶叶这东西也不知道会时兴多久,还是耕地稳妥,否则怕是连纳粮都困难。”
“朝廷重农抑商,齐叔这么打算很对。咱们又不是胡人,哪来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不过那些田地也不是那么好找回来的。”
齐玏与他父亲的六十亩永业田和百亩口分田,早在十年前就被征用,说是征用,实则就是回收。傅相如今一手遮天,他侄子以征用为名回收了大量田地,而后卖给粮商雇人耕种,粮商开着米铺,赚着这些没了田地却还要纳粮的人的钱,半点儿理也没处说。
这边要提一嘴,傅相的侄子就是傅廷。
不过征用田地会给些根本不等的补偿,齐玏的阿耶就是拿着这些补偿去跑商茶的。
近来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很多人找到了新的门路,可以将这些田地“要”回来,但前提是有足够的钱。
“所以行商是最容易的,你也选了这个不是吗?”齐玏苦笑。
“我不是……”
李曦年原想解释,告诉齐玏她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先生未做完的事,但又觉得若是解释了,齐玏定然也要同别人一样臆测什么了。
虽然他们的臆测或许是事实。
李曦年选择另一个话题来结束这个话题。
“你近来事杂,今日说的那件事你也不便出面,我自己去就行,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以你的名义找他便是。”
“什么事?”
“就是……路上听说的那件事。”
“噢,不用。我阿耶可能会迟几日的,我没有什么事要忙,亲自帮你问一趟就是。”
“那……”
李曦年左右看了两眼,将自己的钱袋解下来放在齐玏膝上。
“去那里打听事肯定要使钱的,用我的。”
“你这是干什么?”
齐玏有些不高兴了,直接起身回屋,那钱袋自然掉在了地上。李曦年忙捡起来拍了拍灰尘,看着已经闭了门的齐玏的屋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靠在门扇上的齐玏缓缓蹲了下去。
他终于可以理解当时李曦年私自离了芦亭筹钱那日,苏先生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不是因为她给他惹了祸,而是她处理那件事的行为叫苏先生觉得,她并未全然信任他。
齐玏一直在拿自己与苏献做比较。比较得多了,也似乎渐渐发觉苏献与自己的相同之处越来越多。
不可能。
他摇摇头。
苏先生可是个霁月光风般的人。
翌日,齐玏的生辰。
李曦年起了个大早坐在院中等着,看看今年齐玏的阿耶会托人带什么稀罕玩意儿来。她记得去年是一小瓶胡椒粉,因为齐玏爱吃炙羊肉。
小环端着自己的朝食坐在李曦年旁边吃着,顾婶便招呼她过去吃一些。
她摇了摇头,正看见齐玏开了门。
“阿乐!”
满脸堆笑的李曦年虽然不知昨夜齐玏为何生气,却知道今日定然要先哄着,忙跑过去嘘寒问暖。
往年的今日,先生都会给李曦年十个钱,叫她与阿乐去外面吃些好吃的。可今日没有人给她。
“你想吃什么?”李曦年摊开手里的十个铜币。
“绿豆糕!”
玩笑般地说了这三个字,李曦年知道齐玏已经不生气了。便笑呵呵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去。
只是齐玏忘记与生伯打声招呼,生伯却没有忘记他的生辰。站在院内看着眼前渐渐消失的两个背影,生伯摸了摸刚刚剪了胡子已经寸草不生的下巴,浅浅地笑了。
二人径直出了坊门,正要往西市而去,李曦年问东问西不得对方一字,正当她觉得齐玏肯定又生气了的时候,齐玏却忽然在一拐角处停下,还特意挡在了她身前。
“怎么了?”
李曦年探着脑袋往前看,一见来人是赵桓新,立刻缩回齐玏身后。
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后,李曦年自嘲地笑了笑。怕什么?赵桓新又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是怕,也该是他怕自己才对。
“阿乐……”
这是赵桓新的声音。
齐玏没有应声,却也并不打算躲开。赵桓新便紧接着说了一句,
“我正要去芦亭找你。”
“……”
“阿曦……”
这两个字忽然从赵桓新口中说出来,李曦年只觉得害怕,她紧抓着齐玏腰间的衣裳,不知为何手有些颤抖。与她刚回来上京那日,在吢安寺下见到他时截然不同。
“阿曦生前曾托我,若再去青州……帮她带样东西回来。”
李曦年听见赵桓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齐玏似乎伸手接了什么东西过来。
“正好赶上你的生辰,也算……不负她所托。”
像极了自言自语的赵桓新并没有因为无人应答而收口,反而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
“我知道,你们都不肯原谅我,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原谅。只是……如今的结果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你和先生都很清楚,我有多在意阿曦,我甚至……真的有过跟先生提亲的念头。可你也知道,我与她之间不只有门第之隔,所以……所以我才会……”
原本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忽然停了。李曦年虽然没有动,但赵桓新还是疑惑了一句。
“你身后是谁?”
“与你无关。”齐玏终于开口,“送了东西就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阿乐……”
“别叫我!走!”
听着赵桓新迟疑的脚步消失在这拐角街巷,李曦年这才从齐玏身后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问道。
从赵桓新的话中,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似乎自己并不知道的内情,可这内情齐玏却知道,而且一定与自己有关。
“什么怎么回事?”
齐玏若无其事地慢慢打开手里的包裹,却忽然被吓到了,他捂着胸口将东西扔在了地上,面朝墙壁站了片刻,而后朝李曦年道:“你托他给我带的?”
李曦年低头一看,是一顶黑如锅底的昆仑奴面具。她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赵桓新果然“守信”,还真的找来了……
幼时的齐玏曾在上元灯节被一个昆仑奴逗哭过,叫李曦年印象深刻。所以每逢被齐玏欺负的时候,她总会说起这件事来故意惹恼他。
她依稀记得半年前,她在先生那里帮赵桓新说了些好话,叫他躲过了抄文的惩罚,赵桓新扬言不论大小要应她一件事。那日齐玏正惹了她不快,她便随口这么一说,不过要赵桓新从青州带的还有一个东西。
“石蜜!呵呵。”
李曦年指着地上的包裹,里面漏出一个虎皮叶包的东西。
“我主要是叫他带这个的。”
“过来!打开!”
动也不动的齐玏,心里却哭笑不得。看来阿曦即便是再过两年,也改不了这幼稚的性子了。
李曦年依言慢吞吞地走过去,捡起东西来递给齐玏。
“真的是石蜜,我一闻就知道。这东西可贵了,赵桓新居然没问我要钱呢。”
话才说出来便想敲自己一脑袋,他就是想要,跟谁要?
“所以这东西真是你托他给我的?”
“生辰礼啊,呵呵。”
“这东西,生辰礼?”齐玏指着面具道:“若不是你本尊在这儿亲口承认了,我指不定得追上打他一顿。”
“那……那石蜜给你,面具我收着。”
“……裹起来。”
“……”
“裹起来,都给我!”
还是被齐玏要了过去。
二人在路边吃了些朝食,又沿路买了不少吃的,肚子鼓得实在走不动了,便就近寻了个空处坐下。
“十个钱花的好快。”
李曦年握着手里最后一枚铜币,“我记得去年我还剩了六个回去呢。”
“都一年了,你不看看米都涨成什么样子了。”
“……”
这上京确实是越发米珠薪桂了。
沉默了许久,齐玏扭头看向似乎在想什么的李曦年,问了一个从遇见赵桓新开始便一直想问的问题。
“阿曦,要是赵华孞真的跟先生提亲,你嫁不嫁?”
赵家好歹是个权贵,赵桓新更是赵家长孙,自小生活优渥,养尊处优。他对阿曦的情,芦亭的人都看在眼里。苏先生也看在眼里。
“你应该问他敢不敢。”
那我呢……
齐玏,沉默了。
他很想在今天这个日子问出这句话来。
可是他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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