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不识」

第二十三章 女毕青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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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东市的李曦年如何也想不通,那人似乎认识青引。

毕青引。

毕青引……

难道又是同刘秉知一般的高门大户出身?

那又为何沦落至此呢?

那人只问了青引一个问题,也不必院试。自己当下居然还觉对旁人不公,非要他出题,可那人是怎么说的来的?

“他教出来的,自不会差。”

就这样,青引顺理成章地留下,甚安排了独自的住处,只是青引放心不下临儿,这才跟着她一起下了山。

尽管李曦年心中疑云深深,但这也只是青引自己的事。她只要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旁的也与她无关。

先生教过她:任何有关好奇心的行为都该适可而止,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虽然这句话不适合用在刘秉知身上。

“阿省?阿省?”

袁志唤着正发呆的李曦年,“你怎么了?”

“噢,没事。”她道:“我托秦师傅找个人来帮您,但暂时还没什么消息。我先去阿乐那边看看,问问付二郎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袁志有些羞愧地点点头。他一个粗人,确实做不来这个,使使力气还行。要是阿乐在这里就好了。只是近来听芦亭的人说,阿乐的阿耶也是常年经商的主,自己的孩子当然要打理自家生意才对。

不过去找齐玏的李曦年也没有从齐玏那边得到什么好消息。只是坐在铺前的石阶上,吹着额头散下的一缕细发出神的想着什么。身后的齐玏和付子曾正在忙活,她却也插不上手。

齐玏见她似乎有何烦心事,便停下手里的事坐去她身旁。

原本的李曦年长相算不得出众,至多便是清秀可人。不过在齐玏眼中,她纵使满脸污泥,也仍是极好看的。而如今的李曦年虽换了一具身躯,身型五官皆与之前大有不同,甚多了些玉软花柔之态,可齐玏还是觉得她与之前并无差别。

峰眉束发、犀颅玉颊、眸若清泉、丹唇皓齿。

齐玏盯着李曦年正在发呆的侧颜发了呆。

二人身后的付子曾掩嘴发笑。

他自回来这上京与齐玏一道收拾这铺面开始,耳朵里便不知道飘进多少句阿省阿省了。如今见了这个阿省几面,倒也渐渐发觉齐玏为何对这个小娘子情有独钟。

这个阿省看似人淡如菊,虽算不得仙姿佚貌,却又姱容修态、秀而不媚,心中千百个主意,各个相较又无法兼顾。

付子曾觉得她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心诚、心善、心智,却唯独缺少了在这世上生存必要的世故。

李曦年忽觉齐玏看着自己,不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摸了摸头发和脸颊。

“怎么了?哪不对劲儿?”

“……我是觉得你有心事。”齐玏收回视线,“说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凭何觉得我事事都需要你帮忙?我是来找付二郎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付二哥不是说暂时帮不到你吗?那你留在这干什么?”

满意地看着李曦年猛然起身,齐玏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送!”

“……”

“怎么不走?”

“我饿了。请你们吃汤饼!”李曦年扬着嘴角,笑呵呵的也不生气。

付子曾极其识趣,忙摆手婉拒。

“我手里的事忙完还得回家一趟,实在赶不及,你们两去吧。阿乐!把我那份也吃了啊!”

直接没给李曦年说下一句的机会。

二人你说一字我怼一句的去食肆吃了两碗汤饼,也只不过午正。

“没干什么体力活,一天倒是吃了两顿饭,夕食就省了!免得肚子太饱睡不了觉。”齐玏拍着肚子朝李曦年道:“你向来不饿不吃,看来今天心情很好?”

“先生不是说过吗?不论喜忧都是一日,何必为难自己。”

这话说来也就李曦年自己相信。

“你要真有这番大彻大悟,当初还会因为一句讹传找人拼命?把人打得面目全非,两天下不了床?”

他可不会忘记这件事,这是李曦年头一遭跟别人打架,况且对方竟还是个男人。李曦年的拳脚功夫有多烂他很清楚,能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打到那种地步,不是拼命是什么?

他也记得她那日回来时的模样,比她六岁被先生接来芦亭时的模样还要狼狈。唯一不同的是,她出了自己心里头那口恶气,满脸净是笑容。

齐玏知晓这件事永是她的心头之痛,之后因此而发生的事也永是他的心头之痛。所以他说出来便后悔了,不过未见李曦年接话,自己便也收声不敢再提。

不想李曦年却轻描淡写一句:“他若再敢那般胡吣,我定要撕了他的嘴。”

“……你啊。”齐玏低头轻笑。

阿曦就是阿曦,如何也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借着这个话题问出口。

“如果那人言下指的不是先生而是我呢?你会如何?”

“你?”李曦年道:“那便只是玩笑话了吧。你我同龄,又未婚配,那些话听来也不过就是些饭后闲聊。”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来日被人无故诟病,你听到了,又会如何?”

他只是想问,在你心里,我与苏先生的地位究竟孰高孰低。虽然他心中早有定论,却免不得想要亲耳听听李曦年的回答。

他停了下,李曦年也跟着停了下。她看着他,忽觉自己面前的阿乐居然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

“若你来日被人诟病,不论有意还是无故,我一定替你争口气,把满嘴胡吣之人打得两个月下不了床!”

齐玏笑了,摸着李曦年的脑瓜子。

“就知道哄我。”

不知为何,这话却显些伤感。

明明是李曦年亲口说出来的话,齐玏却很难去相信。他知道,在她心里,苏献与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人就是这样,想听实话,可若与想象的不同却又不愿接受。想听些哄着自己高兴的话,却又很在意这些话并非发自真心。

真是矛盾。

这日,曲二娘带回两个姑娘。

一个云慧,一个阿棠。

一个十六,一个十五。

曲二娘只说在街边遇到,看着可怜便多瞧了两眼,这二人便硬是赖着跟来了。

秦奉心中一百个不信,却没有多言,只说自己做不了主,便自顾自进了屋。近来这类事儿,他都只给这样的答案。

那个唤作阿棠的倒是谨慎着站在院门口不敢往里一步,云慧却大大方方地入内,顺带参观了这作坊一遭。曲二娘面露怯色,竟也没有多说。

正巧今日毕青引下了山过来帮忙,云慧瞧见这里居然还有个俊秀男子,便杵去毕青引身边看着他干活儿,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叫毕青引觉得碍事。

“起开。”

毕青引声音不大,但刚好够进云慧耳中。他身旁的程四轻轻拍了拍他。

“不许这样凶别人!”

云慧听了嘟嘟嘴,回到了惠心身边。

“就是这里,还真是个作坊,她没有骗咱们。但是留不留得下就不知道了,他们这里做主的人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里面有个小郎君,估摸跟咱们一般大,厉害得很呢,我就看了看他,他便呵斥我。哼!不都是要饭的嘛!拽什么拽!”

“你小声些。方才就劝你别乱走动,若是惹了什么人,留不留得下就很难说了。”

“那个曲二娘不是说了吗?这里做主的人叫做阿省,嘴硬心软,咱们好生求求她,同为女子,怎得没有些同情心了?”

“同情之心人皆有之,援手之力却非尽力便可为的。这里已经收留了这么多人……”

正推门而入的李曦年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她身后特意跑去告知此事的人快步跑进了屋里。便只有她们三人站在这门口。

“小娘子说的是。”

李曦年道:“这院子不大,人却已经很多了。你们能打听着找来这里,想必也知道,很多人都在打着你们心里的主意。可我并非救世之人,与这里的人相遇也全靠缘分,我也只信缘分。”

“你是谁?”云慧疑出声来,不过片刻便明白了,“你就是坊主?”

“对,正是在下。”李曦年笑道:“二位若是要与在下做生意,在下欢迎之至,若不是,还请二位移步。”

“听说边街那破屋里的乞人都被你收留在这里,我们就来问问,能不能……”云慧的话还没说完,在阿棠的眼神示意之下收了声。

李曦年道:“那你应该也听说,为此来找我的人不胜其数,我一一都拒绝了。你就没有打听打听是为何?”

云慧看了阿棠一眼,躲在她身后没敢开口。她们当然打听了,但得到的答案居然都是两个字:无缘。

“即相见,便是有缘。”阿棠颔首一礼,柔声道:“不论这缘分是刻意还是无意,重要的是,我们相见了。”

“噢?”

李曦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眼前这姑娘。体态娇小,身形羸弱,面如霜寒,站如竹石,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这哪里会是个乞人,倒像是谁家府上的小娘子。与旁边那个处处对比鲜明。

难道……这是第二个毕青引?

“您即是这里的坊主,我们便开门见山。”阿棠道:“我们愿意留在这里,供您驱策。与这里已留下的人一般,不为工钱,只为温饱。”

“对!只为温饱!”云慧跟着说了一句。

“对不住,这里并不缺人。”李曦年虽是这样说,却并没有当下要赶人走的意思。她实在对这姑娘有些好奇。

“坊主收留这些人,想必也是存着与人为善的心思,即如此,将投之人为何又拒之千里?”

“小娘子着实高估我了。以杯水救一车薪之火,在下实不敢自不量力。”

“我懂您的难处,只是无事笔铺……”阿棠道:“那里若是需要……”

“小娘子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一个小小的铺子,一人足矣。”

李曦年仍是拒绝,心里却已然有了定论。

“阿棠!别说了!她就是存心刁难咱们!有求她的这个功夫,咱们去找个绣坊都学成了!”

话是这样说,可哪个绣坊愿意收留两个根本不会绣活儿的人呢?那可是个比制笔还要细致的活,也不是说学就学得会的。她们原本也是打听得这作坊连乞人都肯收留,想必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勤快些,手脚利索些,怎么也是能够顾得温饱的。不成想这坊主竟这么不好说话。

“说的是,不送。”

李曦年仍没有离开,只是伸手请她们出去。

那阿棠踌躇片刻,朝李曦年道:“坊主肯收留这么多乞人,便绝不是您口中的自不量力之人。既然坊主不愿收留我们,我们亦不再纠缠,只是……坊主这笔坊蒸蒸日上,还需小心觑觎之人的觊觎之心。”

“小娘子是又打听到了什么?”李曦年笑问。

“并不是。”惠心道:“我刚来上京不久,一直待在西市,无事笔坊的名号也是近来才听说。但坊主依仗崇文书院立足西市,便等于垄断了下两家笔坊的生意,甚至千山笔坊与崇文书院之间也没了干系。粥少僧多,他们的作坊供过于求,自然会心生怨怼。尽管这是商贾之争的常态,但坊主必然清楚,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功成身退乃天之道。”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毕青引不知何时出了来,他几步站在李曦年身边,昂首而立:“是利是害,只有自己清楚。”

“……你怎么在这儿!”

李曦年一见毕青引便敲了他一脑袋瓜子。

“老师休沐,我待在那里干什么?你怎么一见面就打我!”

毕青引咬咬牙忍了下。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李曦年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身后的临儿转移话题道:“有空便教教他们识字,赶紧进去。”

毕青引冷哼一声,撇了那口无遮拦的云慧一眼,牵着临儿进了屋。

什么叫大人……你自己不也才虚长我两岁!

“阿棠?”李曦年问道。

“……”

“海棠的棠?”

“……是。”

“你可以留下。”

“真的?那……”

“她不行。”

指的是云慧。

“为什么?”云慧往前站了站,“我们是一起的!”

“除了有缘之人,这里只留有用之人。”李曦年道:“她方才也说刚来上京不久,而你却是上京口音,想必你们相识也并不久,所以这个一起……也就是一起来的而已。”

“胡说!我们认识一个多月了!”云慧有些急了:“阿棠……”

“我们确是一起的,坊主即肯收留我,何不……”

“每月六十钱,给你一间单独的屋子,吃喝用度归我。”李曦年笑嘻嘻地说着,并不看云慧,只关心阿棠的反应。

“好!”

听了这话,阿棠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李曦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却看得出来阿棠另有所求,所以也并没有挪步子。只是云慧的脸色忽然暗了下去,却也没有说什么。李曦年看在眼里,心里为这阿棠不值。

“只是……”

果不其然,阿棠开了口。

“我可以用那六十钱,换云慧留在这里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李曦年本就是此意。

人需要有自知之明,不只是为了在言行举止方面保持谦逊,更是为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拖累旁人。

那六十钱,是李曦年认为的阿棠的价值,虽然阿棠与她做了交换,可这个交换只是对阿棠而言同等罢了。

显然,云慧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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