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跟了半日,李曦年实在忍不住了,便趁着日头正烈叫十五休息片刻的时候开了口。
“你要去哪?”
“你要去哪?”他反问。
“我先问的。”
“我先问的!”
“……”
“真的是我先问的,在店里就问过你了,两次!”
他伸出两根指头,强调着这个顺序。
“……我要去迎川。”
“这样啊!我也要去呢!”男子满脸缘分匪浅的表情,“一道吧?路上好有个照应啊!”
李曦年未答话,等着马儿歇够了,重新骑着上路。
那男子也骑马跟在后面,嘴里还哼着曲儿,一派悠闲。
“你走错了。”李曦年勒马停下,下巴朝南一指,“那边儿是迎川。”
“啊?你知道还……”
这男子忽明白过来。
“去哪就是去哪!你故意这般说着诈我做什么!”
男子气恼着,却还是依旧往前骑着,丝毫没有要掉头往迎川而去的意思。
他走了不远,又带着哀怨的眼神回头看看李曦年究竟跟没跟上。
李曦年在原地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跟了过去。
这个人当真是赖上自己了。
“我只去青州。”李曦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只能管你到青州。”
他跟着自己,无非是因为身上没钱,而自己又一时心软帮了他。这人衣着华贵,脸皮却厚得很。
“青州就青州!”那男子笑着指着自己腰间,道:“等到了青州,我寻个柜坊把这个当了还你!十倍还你!”
李曦年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诶!你叫什么?去青州还远着呢,总不能一路上都这么说话吧?”
那男子嬉皮笑脸地歪着脑袋打听。
“我叫王文豫。”
“王文豫?”男子似乎不信,疑惑地看着她正欲开口,见李曦年撇了他一眼,他便立刻将话又吞了回去。
半晌…
男子偷瞄了李曦年一眼,不见对方反问自己,只得奇怪道:
“你也不问问我的名字?”
李曦年扭头,按说他都问了自己,自然应该自报姓名才对,这不是陌生人之间说客套话的规矩吗?
不过她还是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你的名字?”
对方终于问出口,男子得意洋洋地开口就说:
“我啊!我叫……”
他嘴巴里蹦出来那半个字还没说全乎,忽然就收了口,轻咳一声后紧接着又说道:“我叫刘承易,别人都叫我二爷,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李曦年白了他一眼。
二爷?
呵呵…
“你去青州做什么啊?”刘承易问道。
“不做什么。”
“那你去青州做什么?”
“……说了不做什么。”
“噢!我知道了!”刘承易突然赶超了李曦年,回头神秘一笑道:“你的路引是去青州的对吧?所以你才说你只能去青州。”
李曦年不答,刘承易更加确定。
至于那句“你怎知道我有路引”的问题,李曦年没有问出口。因为刘承易也说遇见自己两次,那这两次遇见想必不是在同一州县,即越了州县,那自然是有路引的。
“我猜对了!你其实不是要去青州,是没有别的办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又如何?”李曦年反问:“你若是有办法,何故又跟着我?”
“啧啧!嘴硬!”刘承易也不生气,“那你是预备去哪?”
“上京。”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什么!?上京?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刘承易道:“怎么每个人都想往那里钻?”
得不到李曦年的回答,刘承易终于识趣地不再开口。
途径一所驿馆,眼看就要入夜,见李曦年丝毫没有留宿的意思,刘承易只当李曦年另有打算,便只得紧紧跟着。
直到日入时分。
李曦年忽在一山林深处勒马停下,环顾四周之后下了马,牵至一巨石旁,将马儿拴在旁边的一颗树上,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而刘承易见李曦年的马儿在这里,知道她定不会弃自己不顾,便也将自己的马儿栓好,站在原地等李曦年回来。
待李曦年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捆枯枝。她就近扔在刘承易身旁,自顾自地又搬来一块稍平坦的石头坐下,而后掏出一块胡饼,撕了一小块扔进嘴里咀嚼着。
“我的呢?”刘承易忍不住问道。
“你不是有吗?”
从那邸店出来时,她记得他顺手抓了两个。
“吃完了。”刘承易道:“我晌午不吃东西挨不住。”
一日三食……
李曦年心中叹息,贫瘠之户一日一食,平常民户一日两食,官商贵胄才一日三食。更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
人与人的差距为何这般大……
“……会点火吗?”李曦年抬头,答非所问。
“点火?当然不会……”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简直有些欠揍。
“用这个。”
李曦年掏出火折子伸手递了过去,见刘承易似乎不肯,“点着了就给你吃。”
满脸不情愿的刘承易只得接过,愤愤地蹲在那堆枯枝旁抱怨着。
“一个小娘子!居然指使我!这么危险的东西也揣怀里?真真是什么都敢带!”
刘承易边说边幽怨地看向李曦年,见李曦年忽然皱了眉,以为她恼了,忙解释起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能点得着,你且瞧着吧!”
“……很明显吗?”
李曦年也不吃了,等着刘承易的回答。
她本欲装扮成男子,奈何怎得都不像,可这路引又是个男子的。
“什么?什么明显?”
“我不是男子……很明显吗?”
“……对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啊!”刘承易道:“不管你再怎么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再怎么压低声音,女人就是女人,看你这个小身板就不是个男人!”
“可……”
李曦年停了下来,没接着说。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等到了青州城门再说。许是那里查的并没有之前那伙计说的严呢?
“你到底叫什么啊?”刘承易问道。
“……”
“肯定不叫什么王文豫吧?一听就是个男人的名字。”
“……我叫李曦年。”
这是先生给她起的名字,她很喜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嗯?”
刘承易似乎没听清楚。
“你可以叫我阿曦。”
芦亭的人都这么喊她。
“阿西?”刘承易大笑道:“为什么不是阿东阿南或者阿北?”
李曦年面无表情地看向刘承易,他便立刻闭嘴了。
半晌…
刘承易还是憋不住。
“是昔年的昔吗?”
“不……是晨曦的曦。”
“晨曦的曦啊?那字挺复杂的,给我我还不一定会写呢。你多大了?看你的模样,十四?”
刘承易方问出口便跳了起来。
“阿曦!快看!快看!我点着了!快看!”
他掐着腰站在李曦年面前,指着那团火苗,伸手道:“给我吃的!”
接过李曦年手中的大半张胡饼,刘承易看了看没个能坐的地儿,便又把胡饼放回李曦年手里,在周围转了好几圈,这才找见一块像样的石头搬了过来。
待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李曦年自觉又把胡饼递了过去,刘承易没急着接,拿水囊里的水冲了冲手,在袖口擦干之后才接了过来。
“你还没说你多大了呢!”他接着没得到回答的问题问着。
“今晚没你喝的水了。”
李曦年皱皱眉。
假干净……
“不喝就不喝嘛!”刘承易满不在乎,“我十九了,你多大了?”
“十七。”
这是李曦年的年纪,不是这具身体的年纪。
“十七!?”
刘承易满脸夸张地看着她:“瞧你还没有嫁人吧?都十七岁了?你打算效仿莫家三娘吗?”
说到这里,发觉李曦年可能没有听过这个人物,便收了声。
其实李曦年是知道这个人的。
她叫莫倾,二十有七……
听说她模样甚美,四艺皆精。且其父在中书省任职,两个兄长也是年轻有为。
只不过……纵然提亲者和攀附者不绝,莫倾却仍没有要嫁了自己的意思。听说连梁王都被莫倾以死相逼拒之门外,旁的人便渐渐也都不敢了。
坊间是这般传的,至于事实如何,李曦年并不知晓。
不过很多女子都着实羡慕莫倾,这倒是真的。
能被自己的亲人宠着惯着,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且做了许多女子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如何不叫人羡慕,甚至嫉妒呢?
李曦年亦是……
“你想什么呢?”
刘承易在她脸前摆摆手,看了看渐暗的天色。
“再不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下一个能住的店呢!”
“走什么?今晚睡这儿。”
李曦年身子往后靠了靠,环绕双臂假寐起来。
“什么?!睡这儿?!”
刘承易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睡这儿?这……半夜会有狼的!”
“林疏,不会。”
“你说不会就不会啊!?”
他忙蹲在李曦年身边,好说歹说地求她折返回之前路过的驿站,可李曦年不为所动,眼睛都没睁一下。
说的口都干了,自觉挣扎无望,刘承易只得紧挨着李曦年,嘴上硬撑着。
“你都不怕,小爷我也不怕!你睡吧!我给你看着!等我困了再换你……”
回答他的,是李曦年均匀的呼吸声,在这深林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楚。
第二日。
李曦年被林间的鸟叫声吵醒,她抬手挡着头顶直射而来的阳光,眯着眼睛慢慢适应了好一阵才真的睁开。
而当她坐直身子之后,倒是傻眼了。
眼前除了那个早已燃烬的火堆,哪里还有刘承易的身影……
连两匹马儿也不见了踪迹……
她慌忙站了起来,身上披着的属于刘承易的风披滑落在地,顾不得去拾,先摸了摸怀里的飞钱,还好,还在……
她疾步在周围转了数圈找寻踪迹,奈何什么发现也没有……
许久之后,李曦年终于放弃寻找,低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还好……”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至少钱袋里还有半吊现钱,即便没有入城,也足够她用了。
回头拾起刘承易的风披,李曦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虽然刘承易这人嘴巴唠叨了点儿,可这半日相处下来,倒还不坏……
这般想着,李曦年决定就在原地等一等,或许……是自己睡得太沉,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天才刚亮,她便是徒步,总也能在入夜之前走出这片林子的。
再说,虽然人不可貌相,但她着实不敢相信刘承易会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这莫名的信任感来得确实奇妙了些。
况且她与十五朝夕相伴这许多日,也是不舍。
半个时辰之后,仍不见半个人影。
爬上巨石眺望四周的李曦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平白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她的希望和幻想落空,自嘲一笑,转身欲跳下去,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无比欠揍的声音。
当然,她心中是欢喜的。
“阿曦!”
刘承易骑着她的十五疾速奔来,身后牵着自己的那匹。
“哎呦喂!可把我累坏了!你这驴真倔!怎么拉也拉不动,非得骑着才肯走,倒是跑得不慢。诶?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刘承易边下马边朝李曦年走近,昂着头伸着双臂,“来!我接着你!”
李曦年面无表情的转身从后面跳了下去,拍拍手只管去牵自己的马儿。
她只撇了一眼,确定马鞍旁绑着的包裹还是原样,便直接跳上马背,却没有离开,而是扭头朝刘承易道:“误事,还不快走?”
刘承易愣了愣,赔着笑脸跟了上。
“阿曦,你是不是以为我偷了你的东西跑了?”
“……”
“你可别这样想我,我就是想着把水囊给盛满,顺便去喂喂它们。谁知道你这驴到了河边就走不动了,我好说歹说非得骑上它,它才肯走。偏又迷了路,我还想呢,阿曦会不会不等我了,会不会去报官抓我啊!”
“……是马。”
于是这一路上便都是刘承易问不完的问题。
“阿曦,你这是匹马啊?我说跑那么快呢。”
“阿曦,你是信我的吧?”
“阿曦,你爬那么高也不怕摔着?”
“阿曦,我不是故意拖走你包裹的,我卸了,我卸不下来……”
“阿曦,我走了这么久,你是怎么想我的啊?”
“阿曦,我问你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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