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青州城门之外。
李曦年挑了一家清净些的邸店,拉着刘承易,将路引递给掌柜,并要了一间房。
“为什么是一间?”刘承易疑惑着。
李曦年指了指怀里的路引。
“我多出了五钱,店家才同意也让你留下。”
“那你再多出五十钱,再给我开一间!”刘承易说着就要折返回去,边走边嚷嚷:“把你们这好吃好喝的都给我上一遍!”
掌柜的听了满脸堆笑着靠近,一伸手,没钱?
那还说什么。
“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看我?”刘承易可怜道:“跟你这么久,一顿好的都没吃过,胡饼!胡饼!都快把我喉咙划破了!换个别的不行吗?”
“今早吃的不是馒头?”
还不如胡饼。
李曦年头也不回,不给他这个可怜他的机会。
这么些天在一起相处,刘承易自然也摸清了李曦年的脾气,知道无望,只得眼巴巴地跟了过去,嘴里却还是抱怨。
“咱们孤男寡女的,睡一张床算怎么回事儿?”
“两张。”
李曦年推开门,下巴一抬,“进去。”
无言反驳的刘承易只得跺脚走了进去。
李曦年将自己的包裹扔在靠着窗户的那张床上,顺带打开了窗扇,往外瞟了一眼,随即关上,而后直接和衣而卧。
刘承易瘪瘪嘴,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看着李曦年。
“脏鬼!好容易住进店里,你不洗洗就睡?”
半晌不闻李曦年搭理自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
“难道是因为热水要钱,你就不洗了?”
李曦年的沉默被当做默认,刘承易除了无可奈何也无他法。
夜半,刘承易震耳欲聋的鼾声将李曦年惊了醒。
即便是在逃荒时与成群人堆在一起睡觉,也从未见过这般叫人立醒的鼾声,前几日宿在林中也不觉,怎么今日忽这般……许是他前些日子睡的并不安心吧。
她实在睡不着,翻来覆去只得爬起身来,将窗扇压开一条缝。
外面除了成片的密林,也再没有别的了。
这几日她一直有些愁闷,从她在柳州醒来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可上京离她仍是那般遥远,仿若她从未移动一般。
每每梦中也曾梦见自己回到了先生所在的芦亭,可之后的事,她不敢想,也从未梦到过……
不知先生现可还好……
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在心头上担忧的事。
当然,若是自己的身体也像现下自己的魂魄般换了一个引导它的新主人,也是值得少许担忧的。
“你怎么不睡了?”
听到刘承易说话,李曦年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没了鼾声。
“睡不着。”
“睡不着?我看你在山林石洞那些地方睡得那么香,怎么到了床上反而睡不着了?”
刘承易忽声音犹豫了起来。
“你……你不是在防着我吧?这可是你要开一间房的……”
“不是,是真的睡不着。”
李曦年解释道:“明日入了青州城,我却又不知该如何了。”
“嗯?什么意思?”
这问题却……暂时没有答案。
刘承易故意轻咳了一声。
“其实我也有点睡不着……”
李曦年在黑暗中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心里头驳了好几句。
你哪睡不着了?你睡得比哪次都香……
刘承易接着说道:
“我好心提醒你啊,你这个路引顶多也就在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小野店里博些同情,人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赚钱的,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要进青州城可不一样了,城门查得可是很严的!那些守卫可不敢随便放人进去,你这个……身形吧……怎么说呢,一般不会被认成是个男人!除非你再乔装一番,但也不能保证就进得去。”
不见李曦年有何反应,刘承易直接掀了被子要过去,想看看她是不是睡着了,许是李曦年听见动静怕他真的过来,这才发声。
“然后呢?”
“没啦!”
刘承易呵呵两声又躺了回去。
“你是想说,明日入城我会被识破?”
“不无可能啊!不对……是……一般情况下……会……”
后面的声音自然而然低了些。
“所以路引给你。”
李曦年十分平静。
她一路便在想这个问题。就像刘承易说的,小些的邸店没有什么生意,遇见她这样拿着假路引投宿,又肯多给钱的人,实在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青州城门……却是有官兵把守的。若是侥幸通过自然好说,可若是被识破,必然是要被抓起来的,至于之后会如何她不清楚,但这后者的风险可见,实在不必去冒险。
况且……她不是非入青州不可。
这也是为何,她选择带着刘承易来青州的原因。
试想,一个女子怎会莫名带着一个陌生男子,管他吃喝用,且一道同行数日,形影不离的呢?
自然是有用处的。
李曦年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什么?!”
刘承易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搂着被子朝李曦年那边看去。
他显然过于惊讶。这一路上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话,方才他只是稍微一提示,李曦年居然自己说出口了。这倒是省了许多尴尬。
“路引给你,你进城。”
李曦年重申了一遍,却也加了额外的条件。
“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打住!”
刘承易坐直了身子道:“这个条件暂且不说,我就挺想知道,你突然这样儿说……你……信我吗?”
不怕他拿着路引入了城,却置她于不顾?
“不信。”
李曦年老实地回答。“可我没得选。”
但反过来说,李曦年也不相信刘承易肯把自己身上的那块腰佩给她,叫她进城帮自己换成飞钱或铜板。
信任和怀疑,本来就是互相的。
这个回答显然叫刘承易有些失落,他切了一声。
“……那你这就不对了!你不信我,又要跟我谈条件?你不怕你说的条件就在我耳朵边飘了一遭,眨眼就忘啊?”
“你不守承诺,是你的德行之失,并非我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要是跑了,就是你的德性有问题。
这话还真把刘承易噎住了。
房内静了许久,还是刘承易一声嗤笑打破沉默。
“说吧,叫我做什么?”
次日丑时,刘承易在四更声之后慢吞吞地起了床,迷迷糊糊了半晌,还是拿着路引和昨夜李曦年给他几块铜板,犹犹豫豫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才笨手笨脚自认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听见闭门声,李曦年朝门这边翻了个身,睁着那两只熬了整夜困倦无力的双眼,缓缓闭上,睡了过去。
倒不是她心宽地全然信任刘承易,是实在瞌睡得厉害。
也就是说,这份不信任并不能支撑她的一夜无眠。
梦境是诚实的。
所以梦中,李曦年梦见她苦等了一日,等来的却是将她告发,领着衙役来将她抓走的刘承易,之后各种严刑拷打……倒是颇有想象力……
当然,现实自然不会这么严重。
睡到自然醒,起来吃了一顿饭,李曦年便开始发呆了。
她想起昨日刘承易信誓旦旦的话:“四更声响我准时走!一定在入夜之前回来!”
首先那个“准时走”,就已经很不准时了。
从四更声响到他起床,怎么也有半刻,到他离开,至少也是四更三刻了……
这个人虽不太可信,可她也无人可信不是?至多就是损失了五钱和一张再无用处的路引罢了。
昨夜的梦其实也叫她心有余悸,所以她决定就待在房中,先把东西收拾好,若是刘承易真带了什么人来,她便从这窗户跳出去逃走。若是入了夜还不见刘承易回来,至多再等一刻,而后也要赶紧离开的。
所以在李曦年的心里,刘承易那般桀骜不羁,健谈又幼稚的性子,像极了说书人嘴里油嘴滑舌的浪荡子……
实在给不了什么信任感。
“阿嚏!”
刘承易吸吸鼻子,看向柜坊门外的马儿,接过掌柜递来的热水,饮了一口道。
“能不能行了!?开个飞钱都这么麻烦?”
“哎呦,还请郎君稍安勿躁。”掌柜的点头哈腰解释道:“郎君来之前正有人抵押了东西,拿走了店里仅存的几绢,再说,郎君的东西价值不菲……至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这都快晌午了!小爷我还饿着肚子呢!你们有多少现钱先给我,开不了飞钱立个券契也行!”
“瞧郎君说的,哪有来柜坊抵押东西,却拿券契走人的道理呢?我先去给郎君取些点心来垫垫肚子?”
“哎呦喂!快去!”
刘承易摆摆手,这近乎撒娇的口吻却实在急得不行。
再迟一些,可就耽误他给李曦年办事儿了,别最后城门关了他出不去,叫李曦年以为自己缺德呢!
可这掌柜的却又是一个想法:这位小郎君看着倒是俊秀得很,穿着打扮也似个世家出身,可这般着急地抵这块腰佩,是不是……另有隐情呢?要是从家里偷出来的,那他府上的人寻来,知道自己讹诈了他,照现在看来的这脾气,还不闹翻天?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叫人去打听打听,若不是青州城里的哪位贵胄,天高皇帝远的,倒还是好说的。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刘承易实在忍不住了。
“诶!怎么还没回来!不行你把东西给我!我换个地儿当!凭白耽误我功夫!”
这掌柜的定然不乐意啊,一块少说十万钱的东西,成交价只有三万钱,不管怎么算都是稳赚不亏。
“郎君别急!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肯定就回来了。”
说着,先将方才数值写少了的几张飞钱双手递了过去。
刘承易满脸不爽地夺了过来,粗略一看,更是来气。
“叫你先给我你不给!早给了不完事儿?剩下的小爷不要了!”
在这掌柜的欣喜若狂忙连连认错,觉得自己讨了大便宜的时候,一只脚迈出当铺的刘承易忽然又折返回来。
“诶!旁边成衣铺的老板你熟不熟?”
“熟熟熟!我们一起在这租店近十年了!郎君需要什么?我叫他……”
“当然需要!你还欠我三千钱呢!飞钱券契都可以不要,但你怎么着也能赊两身衣裳吧?”
说着,揪住这掌柜的衣袖拉出了门。
满意地看着那掌柜将赊来的三套衣裳包好,绑在马鞍旁,刘承易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口道了个谢,纵马离开。
幸亏方才吞了两块糕点正腻得慌,刘承易顾不得吃什么昼食,在这闹腾的街道上扬鞭疾行,虽然惹得行人心惊担颤、避之不及,倒是也没有打翻路边的小摊,这完全归功于他平日的“锻炼”和“经验”。
青州府衙。
刘承易终于寻到了地方,嘴里嘀嘀咕咕着下了马。
“切!小爷我还没有这么个脸面吗?还花钱找人?偏不!回去叫你瞧瞧小爷的本事!”
而后径直上了石阶,击响登闻鼓。
门口的衙役呢,自然依规矩将击鼓者带了进去。
申时三刻。
李曦年背着行李趴在窗边,精神紧绷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个时辰城门便该关闭了,或许刘承易正在回来的路上。
这般安慰着自己,李曦年决定待到日入再离开。
一等再等……
此时天际已渐昏暗,看样子是有雨将至。
堂外的伙计方敲了门,问她吃不吃东西,李曦年借口拒绝,并没有开门。
不必等了!
她终是起了身,无欲无望的脸上备增失落,关上窗扇,一声叹息之后,脚步略微迟疑地往门外而去。
“客人回来了啊!要吃什么……这……各……各位官爷……有何贵干呐……”
掌柜的声音忽传来,明显底气不足。
而他口中的官爷两个字,叫李曦年立刻心头一紧。
果然吗?
来不及多想,李曦年立刻转身推开窗扇爬上窗户,听见后面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狠狠一咬牙,跳了下去。
“诶诶诶!你干什么?!”
身后推门而入的刘承易气急败坏地吼着,“快!快去抓回来!愣着做什么!”
说着,自己也爬上那窗户欲跳,身后一人忙拦了住。
“郎君,抓到了。”
刘承易给了这人一个赞许的眼神,托着他的胳膊下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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