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贵女多以琴棋书画和女红刺绣为主,绝无一人习刀,除了符行衣。
幼时她十分好奇,为何父母的教导和其他人不一样,直至宁沧海告诉她——
倘若有朝一日爹娘都不在了,他们的宝贝闺女必须有自保的力量。以后嫁的夫君敢欺负她,就用老爹教的刀法,亲手砍了那负心汉的脑袋盛酒喝。
于是符行衣在房里磨了一晚上的刀,直至天亮了,刀刃吹毛立断才作罢。
然后懒洋洋地拎起刀打量,笑眯眯地点头:“姓聂的精于骑射和权术,脑子好使是不假,可惜他的肉搏战实在不太行。”
真拼起命来,要么两败俱死,要么……
就是聂铮被自己按在地上暴打到死。
“豁达个头,”符行衣笑得咬牙切齿,“去什么倌馆,睡什么头牌,我只想要他的命!”
丸子不多时回来了。
她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自幼照顾哑巴哥哥,为谋生计,小偷小摸的事做了不少,身形又娇弱瘦小,藏形匿迹进行追踪的时候,很难被聂铮察觉。
小丫头喘着气,慌慌张张地手舞足蹈道:
“美人……绝世美人……有一个绝世美人和王爷在一起,我看见他们进了京郊的一户私宅,两人好像关系特别亲密!”
饶是已有猜测,在听到丸子说出所见真相后,符行衣还是呼吸一滞。
成婚迄今不及半年,聂铮……就已经厌烦自己、有了别的女人了吗?
符行衣昂首阖眸,秀眉紧缩,良久才缓缓睁开一双冷漠的美目,镇定自若地取来纸笔,挥毫洒墨,一气呵成了和离书。
随后拆开已婚少妇的发髻,改梳未婚女子的发式,用旧时喜爱的素雅明珠替换下华贵的金玉,王妃的锦衣华服被褪去,苏绣的青碧长裙穿在身上灵动大方,纤细的腰畔悬挂着一把锋利的长刀。
符行衣满面笑容地出府,回首对侍卫们道:
“跟一个杀一个,跟两个杀一双,活腻味的尽管跟来。”
众多侍卫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无一例外地停在了原地,再不敢跟从半步。
就连丸子也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留在了府内,目送她渐行渐远。
符行衣一路直奔目的所在,找到了那处位置极为隐秘的私宅。
倘若不是丸子给出详细的路线,符行衣决计找不到此处——
太隐蔽了,简直像一处阴森森的地下仓库。
“敢跟我玩金屋藏娇。”
符行衣一脚踹开了门,与正在院中赏花看景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女子一袭墨玄长裙,身材玲珑有致,容颜冷艳逼人,无愧于丸子口中的绝世美人之称。
她睨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锐利的丹凤美眸中略含疑惑与戒备之色。
待看清来者的面容之际,朱唇浅浅勾起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道:“镇和王妃?”
符行衣一把抽出了腰间长刀,刀尖直指女子的咽喉,却并未刺下,而是用刃面微微挑起了女子的下颚,俯视着她的面容。
“老实待在这,我先去废了聂铮,然后再来收拾你。”
女子唇角的笑意渐深,看向符行衣远去背影的眼神无比玩味。
“难怪你喜欢,”她顿了顿,兴味盎然地戏谑一笑,道:“倒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符行衣在状似空无一人的私宅内四处搜寻,鼻翼猛地一抽,敏锐地察觉到了合用药的气味,便循着味道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房门。
果不其然找到了聂铮。
他背对着自己,手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闻声,聂铮立即将东西遮了起来,面色不善地回首,冷声道:
“你为何来此?”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符行衣步步紧逼,握着刀柄的手微抖。
“不回家,背着我在外面偷会美人……姓聂的,你可以啊,学会玩金屋藏娇了。如何?接下来是要将我‘幽.禁长门宫’吗?”
“藏娇?幽.禁?”聂铮紧蹙长眉,似是有些困惑,“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说罢又将东西藏得更严实。
符行衣丢下了左手的长刀,作势要抢来看个明白,却被聂铮紧紧地箍在怀里,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只能怒道:
“私会美人的账待会再跟你算,如今你连我想看什么东西也要阻拦?给我老实交出来!”
她对着男人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甚至动牙咬,把这段时日来遭受的惊吓与慌乱一股脑地撒在聂铮的身上。
聂铮一动不动地任她发泄心中的不满,直至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冷声道:“闹够了?”
符行衣鼻头一酸,咬牙切齿:“没有!”
然后趁其不备,猛地钻了空子挣脱聂铮的束缚,直接掀开了“神秘之物”的面纱。
“火铳?”
符行衣错愕不已,手中拿着一把比寻常火铳小上一倍的精致物什。
再三打量了几番,确认委实是一把缩小了的火铳。
聂铮不经意间耳垂微红,故作镇定地移开了目光,就是不肯看她。
“你做火铳为何非要瞒着我?”符行衣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躲躲藏藏的只为了这个?”
聂铮倨傲地冷哼一声,全然没有辩解。
又或许是无可辩驳。
“他听你的近身侍婢说,王妃彻夜难眠,皆因硝烟火石之故,便着意留心,回府前还沐浴更衣,唯恐沾上半点异味,令你夜不成寐。”
方才的玄衣女子不知何时来的,似笑非笑着抄了手,道。
“至于火铳和成心躲着你……是怕那个算命先生的‘克妻’与‘血光之灾’一语成谶,又念及你右臂已废、不便使刀,这才特意废寝忘食地研制出小型火铳供你防身,方便你一只手也能用。”
符行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无话。
小型火铳的模具与正常火铳截然不同,需要特殊另做,极其麻烦且费工夫。
难怪……他那么忙。
聂铮凤目微眯,嗤笑道:“皇宫那么大地方不够你显摆,非要跑到我的私宅作威作福?”
“你的?”玄衣女子目光冰寒,红唇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连人都是我的,少在我面前作出这些阳阳怪气的腔调!”
符行衣最是护短,见不得谁欺负自己的“崽”。
尤其这女子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对聂铮宣布占有权。
“哎,那谁,”符行衣捡起了地上的刀,笑眯眯地挡在了聂铮的身前,“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总不能当我已经死了吧。”
玄衣女子自唇缝中流泻出一丝冷笑,哂道:
“果真是狼女的血脉,跟她一个德行,关起门来自己舍得下狠手,出门在外便连夫君的一根头发丝也不容旁人碰。真是贻笑大方。”
狼女,指的是老娘?
符行衣狐疑道:“你是——”
“庄娘娘,”聂铮面色沉郁道:“果真是人如其名,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我自愧不如。”
符行衣一个激灵,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玄衣女子是……聂铮的母亲?!
早听闻庄嫔驻颜有方,如今一见委实美艳动人,犹如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
与聂铮说是姐弟也不为过!
眼前的两人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衣着风格,无一不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那欠扁的表情,那挑衅的话语,字字点火句句浇油,以及无时无刻不在俯瞰众生的傲慢眼神……
自己一时情急,连如此明显的事都未察觉,误会大发了!
“那什么——”
眼瞅着面前的母子俩愈发针尖对麦芒,符行衣咽了一口口水,干笑道:“说了许久的话,二位想必该渴了,我回府让丫头泡壶茶,慢聊。”
然后……转头撒丫子就跑!
先溜为敬。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可不愿瞎掺和,否则两头不是人,帮谁都是错。
“这孩子的神思倒是活络,不算太笨。”
笑着瞥向已然跑没影了的符行衣,又目光锐利地剜了聂铮一眼,庄嫔话锋突转:“不像你,简直是个榆木脑袋!”
聂铮并未着恼,不冷不热地勾了唇角,嗤道:
“至少挑人的眼神比你清明,朽木亦有良人精雕,总好过遇人不淑,满腹牢骚无处可吐。”
庄嫔猛一拂袖,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你这是与母亲说话的态度?”
“在你眼中,我何时被视作儿子?”
聂铮居高临下地睨向她,道:“你我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少跟我套近乎。”
庄嫔拼命压抑着愠怒之意,冷冷地道:
“我此行秘密出宫,不是为了与你斗嘴争高下的。皇帝眼见是没几天好活了,我拼死为你创造出绝佳的机会,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心生犹豫,莫非想令一切前功尽弃?”
“我站得太高,”聂铮抬手,接住了一只翩翩降落的彩翼蝶,“她会害怕。”
即便符行衣并未言明,可同床共枕了那么久,他无比清楚妻子的脾性:
就是对世间万事万物抱有猜忌心,尤其是对冷血无情的皇家人,包括他。
若他当真谋事而成,符行衣会认定他将不再给予自己纯粹的爱,觉得他会一个接一个往后宫里塞妃子,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和“后宫佳丽三千人”的现实的纠缠中饱受折磨。
最终,以“德不配位”的名义拒绝成为皇后,与他一刀两断。
坐拥四海,却孤寡终生,这当真值得么?
庄嫔哑然良久,冷笑一声,道:“不去争,待太子顺利登基,你以为她会有好下场?”
聂铮身形稍顿,凤目微敛。
太子登基,最先诛杀的便是镇和王,王妃“宁如鸢”注定受牵连,而身为沧澜卫的“符行衣”也会因为争夺宣威营的缘故,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都是死路一条。
保护心爱之人的唯一方式,是成为她不会再爱的那种人。
“我已经给皇帝下了许久的慢性.毒.药。”
庄嫔道:“你所剩的时日无多,一个月之内,必须赶在他死前解决太子!”
一个月之后,他们便成婚半年了。
聂铮的手指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彩蝶翩翩飞离。
待再度抬眸时,他已然看不出任何犹豫之色,仅剩下镇定自若与凉薄冷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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