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阻拦千机营入城的百姓有不少女子,看着是形容枯槁的憔悴模样。
有的甚至像未出月子的产妇,与自己的夫婿一同前来充作人肉护盾。
一旁的天狼军士兵并未胁迫众人,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优哉游哉。
百姓有人扛着铁锹,有人拿着菜刀,还有人握着扁担当武器,哆哆嗦嗦道:
“再敢向前一步,我们就……就不客气了!”
符行衣微微蹙了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奇怪百姓,心觉不对劲,便暂未轻举妄动。
然而身旁的石淮山却是个暴脾气,当即怒吼道:“大齐的百姓居然帮着敌军打自己人,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符行衣连忙开口欲拦,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淮山带人冲上前——
那些百姓果然言出必行,拿着五花八门的奇怪“兵器”往将士们的身上招呼。
千机营士兵不能伤害平民,因此挨打都不敢还手。
结果他们当着天狼军的面被揍成了傻狗,挨了好一通嘲笑,臊得石淮山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符行衣皮笑肉不笑地喝道:“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还不快滚回来!”
跟着石淮山无脑往上冲的士兵们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符行衣眯了眯眼,道:“如他们所言,退。”
石淮山不可置信地看过来:“老符?!”
符行衣瞥了他一眼,石淮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不再多话。
众人只得依言行事。
大军退至一里开外,先行驻扎。
符行衣安坐于营帐内饮酒驱寒,懒得跟石淮山废话解释,只让他悄无声息地抓个妇人回来。
那黑脸糙汉脑子不好使,幸而做事还算利落,不多时便将人带了回来,未见差池。
面前被抓到营内的妇人浑身颤抖。
她凹陷的脸颊上布满了汗珠,惊恐欲绝地瘫坐在地上:“你们想干什么?!”
“娘子不必害怕。我等身为千机将士,不会伤害大齐的子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为安全计,需要避开天狼军的耳目,这才失礼冒犯。”
符行衣挥手示意身旁的士兵退后,不准他们吓到妇人,自己不紧不慢地靠近,缓缓蹲下了身子,轻声问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得已才襄助天狼军?”
不像石淮山那般咄咄逼人,符行衣循循善诱地哄道:
“我知道,诸位并非心甘情愿地对我等兵戎相向。被迫亲手赶走能救自己的人,你们也很痛苦。如今娘子的安危由千机营保护,你大胆说出来,无论发生何事,我必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军中将士几乎都是粗莽的糙汉子,解决问题只会动手,久经.操练,高大壮实,看着便凶神恶煞,稍微胆小些的妇女与孩童都离他们远远的。
只有一个人是特例。
符行衣本便是女子,身上有着男人没有的阴柔风度,与生俱来的美貌面庞令男女都情不自禁地喜欢并信任。
妇人泪流满面地跪地磕头,哽咽道:“小将军可要救救我们永安城里的孩子啊!”
符行衣大惊,连忙阻拦她继续磕头,嘴角抽搐不已。
大姐,别乱搞,被比自己岁数大的人下跪磕头会折寿的!
“孩子?”
符行衣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什么孩子?”
妇人的眼睛都哭肿了,声音粗粝得难听至极:
“几日前的深夜,城中家家户户都被从昆莫山上跑出来的狼翻了遍,几十户人家的孩子被叼到山里去了,还有刚出生的婴儿!”
符行衣的眼皮一跳:“昆莫雪狼……”
“那个叫贺兰什么的将军说,他可以保证我们的孩子安然无恙,但每日衣食皆需由那些天狼军士兵送过去,如若他们出了事,孩子即便不被狼吃掉,也得活活饿死冻死!”
妇人抹着眼泪,道:“娃是爹娘的命.根.子,大家谁没想过一起冲到山里把孩子救出来呢?可是山洞外面围着一群狼……整座山上的雪狼统共将近一百多头,好多硬闯的人被活吃了,但天狼军和孩子们却什么事都没有。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符行衣咬了咬牙,笑得格外艰难:“贺兰图,果真是个畜生。”
拿孩子的性命来做筹码,甚至包括刚出生的婴儿,他还有没有一丁点人性?
兀的灵机一线,符行衣道:“一般而言,百余头雪狼至少要分成三四个大族,彼此割据、互不相干,守在山洞周围的最多只有一二十头。倘若由人作势杀狼,将其先行引开,不是便能趁机将山洞中的孩子救出来了吗?”
妇人满面愁容,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将军,话虽如此,可……谁会愿意去做那个送死之人啊?”
符行衣微微一愣。
是了,对于寻常人而言,用血肉之躯将狼群引开完全是在送命。
人人都想着: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他们。
世间多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舍己为人的大义之士?
符行衣沉默半晌,即将开口自告奋勇之际,忽而听身后传来一道吼声:
“一群瘟鸡似的废物,不就是宰狼吗?老子去!”
“不行!”符行衣脱口而出。
石淮山不耐烦地骂道:“小娘皮少管老子的事!”
符行衣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阴冷地道:
“你骂我什么?有种的再骂一遍!”
“骂你小娘皮,咋了?”
石淮山理直气壮地道:“以往还像条敢作敢当的汉子,现在连说‘老子去’的勇气都没有,怕死的玩意给我闪一边去,不稀罕跟你当兄弟,滚!”
符行衣沉默片刻,随后将人狠揍了一顿。
功夫不分伯仲的俩货打得乱成一片,符行衣的肚子挨了好几拳,痛得呲牙咧嘴,站都站不稳。
但她还是狠狠地踹了一脚,见石淮山捂着“小兄弟”,疼得骂都骂不出声了,便毫不留情地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去了只能送命,少逞英雄。”
石淮山不服气,咬牙道:
“我有火铳,狼要是敢来就给它一梭子!”
“我先给你一梭子!”
符行衣厉声喝道:“如今昆莫山上大量积雪,敢用火器,你还没被狼咬死,就先被雪崩给埋了!”
说完之后自己也跟着犯愁,喃喃道:“莫非必须要牺牲一人吗?”
“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了!”
石淮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了被踹得有些肿的腮帮子,向着对他仍有些发怵的妇人道:“待会我把你送回去,你通知大伙准备好,明天一早就进山。我去引开狼群,你们抓紧时间救孩子。”
闻言,妇人喜出望外地连连道谢。
符行衣眉头紧拧,道:“黑胖子,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
“谁都想活,孩子怎么办?”石淮山暴怒着怒喝。
符行衣被当场镇住,微微睁大了眸子,道:“石头……”
石淮山不耐烦地吼道:“当初陆轩死了,咱俩一起在平阳城捡尸体,还是你跟我说的,人早晚都得死,能有啥大不了?何况你、何老大、李都司,你们的脑袋都灵光,比我强得多,底下的兄弟们年纪还小,我不上谁上?”
轻叹了一口气,符行衣低声道:“可是嫂子她还……”
石淮山身形微顿,粗声粗气地道:“一个娘们而已,大不了让她改嫁,何况我又不是一定会死!”
符行衣正欲开口便被阻拦。
“老符,你要是还当我是兄弟就别拦着。”
石淮山已然敲定了主意,不容再议,果断地道:“今晚我会派神骏司的人从城外绕路去南门,把行踪禀报给何将军,明天一早——入山!”
符行衣知他去意已决,只得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万事小心,一切以保命为上。”
话虽如此,翌日石淮山备好了□□与长刀,还有万不得已才能用的震天雷,与众多士兵一同目送他远去后不久,符行衣便避过众人目光,悄无声息地紧跟在他身后,带齐兵器,随之进了山。
“此处随时都会出现狼群。”
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刀,符行衣警惕地环视周遭,靴底将积雪踩出咯咯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内格外清晰,“我的血脉与昆莫雪狼天生相冲。”
倘若自己的身上不小心划破了一道伤口,以狼的嗅觉之灵敏,势必会极快地吸引来四面八方的雪狼,届时自己一旦被围困,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符行衣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慌与畏惧,逼迫自己的两条腿不要再抖个不停。
然后悄悄地跟在石淮山身后。
“神经病,非要作死。”
符行衣咬牙切齿道:“既然劝不动……我就只能跟着随机应变了。”
毕竟自己有对抗狼群的经验,又不算蠢到极致,比石淮山那个莽汉强。
符行衣跟在远处将将能望见石淮山背影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观察——
石淮山与应约上山的百姓们碰头后,商定好各人的分工,随后便率先独自前往山洞附近。
孩子们一见到有人来了,都大声哭叫喊救命。
堵在洞口的十几头雪狼目光凌厉,同时看向石淮山。
他故意大吼道:“有种你们冲我来!”
见状,符行衣的嘴角险些抽成羊癫疯。
他活是个二百五!
那些狼不睬他,悠然地卧在雪地里假寐,银灰的皮毛与苍茫的白雪几乎融为一体,煞是好看。
“都给老子滚出来!”
石淮山射.出了一枚□□,激怒了狼群,躲在不远处的百姓们蠢蠢欲动,只待狼群被引走之后便立即冲到山洞里。
不料事与愿违,即便他再怎么挑衅狼群,最终出来解决他的只有一头狼。
其余的雪狼都一动不动地守在洞口,耳朵竖得笔直,神情精明警惕。
“不好,”符行衣眉头微蹙,心道:“要出岔子。”
果不其然,等不及的百姓们见石淮山一人不行,便冲出来三四个,道:“我们来帮你!”
引狼的人越多,场面便越混乱。
然而狼群却始终保持着至少五头守住山洞的标准,即便有七八头狼被成功地引开洞口,但人和狼跑得乱成一团,剩下的百姓根本不敢露面,也无法进入山洞。
眼瞅着几十号人即将葬身于狼腹,符行衣心头狂跳了几下,终究狠狠地咬紧牙关,用刀刃划破了左手的掌心,任由鲜血淌满了手掌。
腥甜的血气迅速弥漫,刹那间所有狼无一例外地停下了脚步,眼神不约而同地投往一个方向——
符行衣靠在枯树上,冲狼群摆了摆手,笑容温柔无害:
“有种你们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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