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初九,前线传来消息:
一天之内,宣威营已死伤过半。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三千被一千打得屁滚尿流。”
石淮山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身旁的树干,道:“太他.奶奶.的丢人了!”
李绍煜叹道:“终究是文官,纸上谈兵再厉害,一到真正的战场上便毫无用处,更何况那个于大人还是靠裙带关系一步登天。”
话及此处,他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周,发现符行衣不在,才松了一口气,道:“如今的宣威营早已自上至下烂成一片。”
石淮山生了半天的气,等得急了便忍不住吼道:“老符那崽种换个衣服磨叽死,不就是让她装个娘们吗,脸黑给谁看,有本事揍我,咋不去骂聂将军?这主意可是聂将军出的,咱们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投她的票。”
李绍煜自然知道个中内情,然而又不能明说符行衣是在装生气,以此打消女装会给人带来的性别错觉,只得温声笑道:
“这次的作战计划中,需要让魏灵姑娘假扮诱饵从正门入城。行衣武学造诣高,而且是我们几人之中身形和相貌最像女子的,随行保护魏灵姑娘的任务只能交给她。七尺男儿要扮作姑娘,难免会感到委屈——不是还有一票投给长巽兄了吗?你看长巽兄的神情便知有多屈辱了。”
石淮山登时浑身一抖,咽了口口水,道:“跟要吃人似的。也对,这事要搁了我,我铁定不干!”
“你若是穿上姑娘家的衣服,我还不如立即跳河,被淹死也比被人活活恶心死要强。”
优哉游哉的人影自不远处缓缓走来,熟悉的嘲笑声激得石淮山额角的青筋一跳,本便无处可撒的怒火总算找到了出口,他当即打算拿拳头招呼,却在即将碰到那人的鼻尖时,堪堪停住了动作。
“怎么不打了?”
少女勾唇浅笑,眼波流转的桃花美目中尽是哂意,长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并无珠钗翠环作饰,仅一根月白色的绸带系在髻后垂至腰窝。
百迭裙摆随步摇曳,梨白的抹胸与青碧的褙子衬得她愈发肩窄腰细,骨架小且轻纤,然而该有的地方丝毫不少肉,玲珑有致,活脱脱一个婀娜多姿的大美人,比之昔年的定澜公主竟不遑多让。
石淮山哪见过此等容色,当即呆呆地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习惯了将符行衣当假娘们看,却心知后者无论再怎么像女人,本质上也是条汉子,然而如今亲眼所见符行衣换上了女儿家的装束,便再也无法将人代入那个原有的欠扁崽种了。
“老、老符?”他连忙收了手,局促不安地结结巴巴道:“是你吗?”
符行衣嘴角抽搐不已,白眼险些翻上天,冷笑着抄了手,道:“废话。”
李绍煜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小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宁如鸢,会梳着简约精致的发式,穿着素雅可爱的浅色衣裙,拉着人四处吃吃喝喝、玩玩买买,全然不知人间疾苦,像个活泼伶俐的小仙女。
“身世浮沉雨打萍,”李绍煜看向她裙摆上的华花郎,低声道:“行衣……”
她是见花兴叹,感慨自己如蒲公英一般无依无靠么?
符行衣全然不计形象地弯腰去够自己的裙摆,往上扯了扯,指着花纹得意地吟吟笑道:“婆婆丁配馒头简直绝了,以前我挖野菜裹腹时最喜欢它,灵妹子带我去成衣店,我一眼便挑中这一件了。”
李绍煜的满腔柔情被她这么一出搞得不上不下,只得无奈地叹息抚额。
石淮山则在符行衣弯腰时瞥到了异样,惊恐地指着道:“你咋有胸?!”
李绍煜被这黑脸糙汉突如其来的失礼狂言震得心跳凝滞,急忙想替人解围。
不料符行衣不以为意,随口“哦”了一声,将两只手伸进了抹胸里——
就是要夸张才不会被当成女人看,否则此事过后,自己该在军中如何立足?
李绍煜惊惶万分,立即要去捂石淮山的眼睛,随后便见符行衣从胸前掏出俩冒着热气的馒头出来,胸立即瘪了下去——
饿了那么多年,营养不良,她委实称不上丰满,顶多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符行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张大了嘴,即将咬下时,背后兀的伸出一双漂亮的手,准确无误地将馒头抢了过来。
那人又趁她懵然之际随手一扔,两个“人造胸”便光荣地寿终正寝了。
“我的馍!”
符行衣目瞪口呆,将悲痛化为愤怒,恶狠狠地回首一看,正与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的聂铮对视。
聂铮的神情冰冷至极,厉声呵道:“丢人现眼,成何体统!”
一夜之间,不知两尊神之间又闹了什么不快。
众人胆战心惊,听符行衣没好气地怼道:“聂大将军贵为亲王,享尽山珍海味,自然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这个穷小子不在您面前碍眼了,灵妹子,咱们走!”
旁边的魏灵连忙应声,迈着小碎步跟上,和她一起钻进了马车内,充当她们此行扮演的角色——
一对因父母双亡、而不得不前去永安城投奔亲戚的康宁城姐妹花,二人险些被好色的伯父□□,便趁着两国交战,浑水摸鱼回来,姐妹宁肯相依为命吃苦,也不肯委身于老淫棍。
城郊的土地庙神像底下有着符行衣当年藏的散碎银子,完全可以借此发挥,证明她们是原本生活在康宁城的百姓。
多年未穿女装,装男人的时日太久,符行衣学了一身的粗莽之气,怎么瞧怎么不伦不类。
她的相貌虽然艳压群芳,举手投足却极具“男子气概”,乍一看还好,仔细观察甚是怪异。
聂铮的脸色从始至终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瞥到身旁的几人都盯着符行衣的背影发痴,一瞬间愈发不悦: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用那种眼神打量,是个男人便无法忍受。
是以,聂铮凉凉地开口:“一个假扮女装的男人都能将你们迷得七荤八素,日后不必说自己是千机营的将士,我军丢不起那脸。”
其余几人纷纷一脸赧然,不再多想,迅速朝着前往康宁城的小路一骑绝尘。
马车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颠簸,符行衣坐在车外,纤细的小腿垂下晃来晃去,听到身后兀的传出一道颤抖的少女声音:“宁姐姐,我怕……”
符行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为魏灵感到一丝心酸,开口却换上了活泼的笑声:“聂铮耍心眼格外在行,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何况还有我在,别慌。”
临行前一晚,聂铮单独将符行衣叫到了营帐内,交代了此行的真正任务。
“贺兰一脉历代是专供与北荣皇室的杀人兵器,没有自己选择配偶并与其生儿育女的资格,只能被安排好配偶,繁殖下一代。
“子嗣出生之际,其父母会立即被赐死,随后由效忠北荣皇室的驭狼奴苏氏抚育,被培养成杀人兵器,一生命不由己,因此警惕性极高,暗杀的成功几率……”
夜间的凉风透过营帐的缝隙吹了进来,烛火忽明忽暗,男人的俊容也晦暗不明,良久才沉声道:“保守估计最多三成。”
符行衣思忖片刻,道:“那不保守的呢?”
“不到一成,”聂铮平静地开口。
符行衣面容扭曲了一瞬,转而念及聂铮不像主动舍生取义的傻子,他应当是“鱼和熊掌老子都要”才对,是以了然一笑,挪谕道:“看来聂大将军是另有妙计啊。”
聂铮冷哼道:“无论身法、刀法亦或性情,你都是暗杀贺兰图的最佳人选,即便你自己主动找死,未经我允许也休想成事。”
符行衣努了努嘴。
这家伙肯夸人也算难得了。
“千机营各军各司所剩的火器虽不多,但若节省使用,勉强够一场小型战役。至于宣威营……宣威营即便再没用,以三千人马杀几百个占领康宁的天狼军毫无问题。贺兰图无需死,也不能死,只要将他重伤到短时间内无法领兵作战的程度,千机营便有望拿下康宁城。”
聂铮道:“而将魏灵放至他身边,才是此行的关键。如此一来,成功的几率便是十成。”
符行衣坐在他的书案上摆弄着□□的机关零件,笑道:“偌大的天狼军只因他一人而强大,贺兰图也算是个可怜可叹的英雄了。”
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夸赞别的男人,尤其两人还是对立的死敌。
原本还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闻言,聂铮登时危险地眯起了双目:“英雄?”
符行衣兀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连忙轻咳一声,笑嘻嘻地道:“即便如此,在我们聂大将军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狗熊!”
“挨夸挨得可还满意吗?”
符行衣冲他眨了眨眼睛。
聂铮不太自在地将目光移开了些许,脸上却是一派本王不与刁民一般见识的矜傲,实则唇角不受抑制地勾了勾,眸中也尽是温和的笑意,随着她越靠越近,耳垂还逐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油嘴滑舌。”
符行衣自认是个病得不轻的变态,不仅贪财,还好色,就是喜欢逗弄美人。
美人愈是害羞,自己便愈是高兴。
他那句“油嘴滑舌”不说倒好,一说就更来劲,还得寸进尺地想咬让耳朵。
不料聂铮骤然主动逼近,符行衣一时不察,便被封住了唇,牙关也被柔软的舌尖撬开。
聂铮微微用力便轻松地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脑瓜总算反应过来,符行衣刚一挣扎,便被聂铮压在书案上吻得呼吸不畅。
感受他暧昧地啮咬着自己的耳垂,还时不时还呵一口气,符行衣就认定了他是在存心报复,虽然浑身战栗着想缩成一团,但身上之人即便用力推也推不开,只得任他又咬又吻,甚至还被埋首在颈窝轻吮。
“老娘的话句句真言,”符行衣甚是憋屈地心道:“男人果真不能惯着。”
这才给了几天好脸,他都会反客为主了。日后若是放纵他那还了得,岂非要蹬鼻子上脸了吗?!
符行衣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
然而调戏不成反被压,她肚子里的火气蹭地一下蹿了老高。
因此,临行的时候,符行衣就对聂铮没什么好态度,如今驾车也总回想着,爪子忍不住在路边捞了一把花,凭借着□□花瓣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兀的念及攻打永安城时,聂铮自废墟中随手掠花的优美姿态,那叫一个赏心悦目。骨节坚质如玉的手指拈着一朵色若胭脂的花.苞,漫不经心地揉弄一番……
符行衣莫名有些腿软,连忙晃晃脑袋,将歪了的神思晃回正道。
抬头一瞧,康宁城门将近。
然而看清了守城士兵的脸之后,符行衣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她一时心软放走的那个天狼军士兵!
那人兴许记得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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