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演武场比起千机营在平阳城内驻地的要小许多,乌压压的一大群人皆聚集于此,更显得十分逼仄,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符行衣刚一脚踏入,便被许多双眼睛同时死死锁定了全身,脚步不禁一顿,旋即镇定自若地走到了端坐在正上方的两营主将身前,跪下行了一礼,道:“小人听命前来。”
在其他人看来,这弱不禁风的小士兵竟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不惧,明知自己要迎战宣威营第一猛士也泰然自若,实在是不可小觑。
“宣威营远到是客,切记点到为止。”
聂铮不紧不慢地自一旁的案几上端起一杯泡好的茶,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的杯盖,语气漫不经心:“否则令于大人颜面扫地,岂非是我这个东道主招待不周?”
一旁的于大人面色青白交加,轻抚长髯的手也绷得紧:
“镇和王此言,看来是料定微臣所器重之人必败无疑。”
“于大人这话倒像是心虚了。”
聂铮似笑非笑的神情逼得人咬牙切齿。
然而即便再怎么不喜此人的脾性与态度,哪怕他是卑贱的私生子,如今也贵为陛下器重的左膀右臂——顶撞不得,会掉脑袋。
于大人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面上勉强挂着笑容,道:“林猛素来战无不胜,王爷虽慧目如炬,怕是也有走眼的一天……多说无益,还请场中的两位开始吧。”
符行衣冲对手客客气气地抱了一拳,笑道:“小弟符行衣,请林猛老兄赐教。”
比起军营中的大多数男子,她算不上高,身段又苗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又白又嫩,春日的军中常服薄而轻便,尤显腰肢不盈一握,怕是被人用力一折便要断掉。
简而言之,长了一副好欺负的外表。
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便是宣威营第一猛士——林猛。
林猛十分为难,回头道:“这假娘们保准挨不住我一拳,还是别打了吧?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
聂铮不以为然。
只要保证吃饱喝足,符行衣尚未拼尽全力,便足以与试探其刀法的他打成平局。
他只精于远距离骑射之术,扪心自问,若论起近距离以命相搏的厮杀,他还真降不住符行衣。
这个女人的实力恐怖到离谱,世上能单打独斗和她较量高下的人,只怕不超过两个。
一个是她爹宁沧海,还有一个……
就是天狼军的主将——贺兰图了。
若非信心十足,他自然不敢拿符行衣的性命来冒险,哪怕这是特意为她布的局,以便正大光明地将人推上如今空悬的右哨神枪把司官之位,堵住平日里本便不服她升迁过快之人的悠悠众口。
“老兄,”符行衣从手边的兵器架上抽了一把刀,笑得一脸纯良温和,道:“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养伤在床时该由谁伺候吧。”
林猛的怒火蒸腾而起,随手抓了一把刀便向她砍去:“竖子岂敢如此张狂!”
不比男子的孔武有力,女子练刀,无论是体力还是臂力皆差男子一大截。
是以,符行衣素来不以刚强取胜,而是扬长避短,将敏捷发挥到极致——
林猛一时不察,手臂被砍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符行衣的身形掠过他的耳畔,笑道:“一刀不够深便多砍几刀,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双腿脚还算快!”
多年逃亡练出来的飞毛腿,跑得不快只能被一群同她抢饭吃的乞丐围殴致死了。
林猛大开大合的攻势的确刚猛无敌,若是挨上一下怕是小命得丢掉半条。
可惜速度太慢,从始至终,符行衣根本没着道,倒是林猛被她的刀砍中了几十次,虽然不深,然而叠加在一处却不容小觑。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败?!”
林猛怒吼一声,手中的刀舞得纷飞,符行衣趁他心绪不宁时找准了破绽,最终却手腕一转,将刀刃换成了刀背,且刻意砍偏了一寸。
千机营将士们看见:场中的林猛吃惊地呆在原地,任由面前瘦小的“少年”将刀架在了颈上。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符行衣赢了,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声。
“符老弟太厉害了!”
“小符干得好!”
“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崽种,就该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让他们还敢和咱们千机营作对!”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将符行衣团团包围在内,平日暗地里嫌弃她娘炮,和嫉妒她升迁过快的人也成了她的坚定拥护者。
符行衣将长刀收了回去,冲人笑着抱了抱拳,道:“说实话,林老兄是我遇到过应付最吃力的对手,不过是侥幸才能赢。将来若有机会,小弟必定多讨教几招,还望林老兄不吝赐教。”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聂铮有强力的靠山和切实的军权,只要皇帝还信他一日,手中的权力未被瓜分,汹涌的暗潮便永远不会跑到明面上来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他拥有可使自己随心所欲的能力和资格,然而符行衣却不行。
就算交情好不到哪去,至少也别成敌人。有个背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的夏炎已然足够恶心了,她可不希望再来个宣威营第一猛士当仇家。
林猛回以抱拳之礼,朗声笑道:“是我要谢你手下留情,没一刀砍下我的头。”
符行衣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道:“无论千机还是宣威,大家皆为大齐而战,分什么你我呢,以武会友而已,若非要争个你死我活,那倒是本末倒置了。聂将军,于大人,两位觉得小人说得可还有道理吗?”
宣威营之最强,战千机营之“最弱”,竟是后者取胜。
本还信心满满的于大人面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
聂铮早便预料到了结果,毫不吃惊,只是目光晦暗不明地睨了一眼台下古灵精怪的少女。
须臾,他冷笑一声:“勉强不算歪理。”
当众威胁他适可而止吗?简直是胆大包天!
理所当然地成了右哨神枪的“符把司”,她被石淮山接连赏了三个大巴掌。
那黑胖子恨不得将她的五脏六腑给拍烂,还喜不自胜地狂笑:“不愧是老子的兄弟!”
符行衣面目狰狞地冲他的肚子踹了一脚,见后者痛得满地打滚后,才优哉游哉地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襟,道:“他们想必在如意楼等候多时了,走吧。”
永安城与平阳城被占后的惨状截然不同,除了夜间街上活动的人少了些,看不出任何与战前的区别——不战而降虽然屈辱,但也使百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
如意楼是永安城最大的酒楼,战前的生意十分红火,美酒佳肴之味无可挑剔,寻常百姓轻易绝不踏足。
如今战乱初平,饮酒作乐之人少了许多,如意楼为薄利多销,便着意降价,亲民了许多。
否则以符行衣的扣门程度,即便被嗜酒如命的何守义鼓动着请客,又有石淮山和李绍煜在一旁应声附和,她也绝对不肯将血汗钱丢在这种鬼地方。
“多亏了小符仗义,否则老何我得被酒虫给活活馋死!”
何守义一把揽了符行衣的肩,用力地拍了两下,笑道:“眼下所有的士兵中,数小符和石头功夫最好、呼声最高,不出意外的话,疯爷便该让你俩补上沧澜卫缺的名额了。”
符行衣被他大大咧咧地揽了肩,面上笑呵呵的看不出端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稍显僵硬。
“那我得承何大哥吉言了。”
在场唯一得知其女儿身的李绍煜眉心微拧,不动声色地将人从何守义身旁拉了开,笑道:“你我四人事先熟悉,日后一同执行任务时也顺利得多。”
“刀尖上舔血是不错,但银子也多,值!”
石淮山的酒量委实差劲,看着是个高高壮壮的黑脸大汉,才灌了几杯黄汤入肚便开始浑浑噩噩:“家是成了,业得啥时候才能立啊……”
何守义哈哈大笑:“老李的婚期也近了,只有我和小符还是光棍一条,咱哥俩得碰一个——”
“守义兄真爱玩笑,”李绍煜连忙干笑着解释:“我正是对张姑娘毫无感情,她又不肯退婚,这才从军入伍,拖延婚期,待回京之后便再与她陈情取消婚约。还是淮山兄弟更有福气。”
符行衣只顾着闷头喝酒吃菜,力图将自己的银子给吃回本,根本不在意李绍煜与谁订婚退婚。
“老符,我咋没见你有相好的?”石淮山打了个酒嗝,醉意上头,迷迷糊糊地随口问道,何守义也打趣道:“屁的相好,看着就是个从没碰过女人的雏.儿。”
石淮山大力嘲讽道:“肯定床.上不行,拉.胯.玩意。”
李绍煜嘴角一抽:“你们……”
跟姑娘说这种话,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一时没憋住,符行衣情不自禁地喷了一口酒,甚是壮观。
“咳……咳咳……”
符行衣呛得脸都红了,为掩饰尴尬,故作不以为意地祸水东引,将话题往别人身上带:“聂大将军也是孑然一身,为何不说他?我这叫一心为国尽忠,你们懂个屁!”
“少扯淡,”何守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论别的,疯爷那张脸长得是真没话说,要不是那个谁见谁恨的狗脾气,多少女人甘愿主动送上门让他祸害。”
李绍煜轻声道:“长巽兄已然二十三岁,未被认回王府时,兴许早便与哪位姑娘有过露水情缘,除非心理障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童子。”
符行衣面容扭曲了一瞬:“……”
别不信,他真是。
“你能跟疯爷比本钱?”何守义哂笑道:“鼻子越大,小兄弟也越大,你个小鼻头的兔崽子,一边凉快去。”
符行衣越发不自在,甚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总感觉背后一股阴风阵阵,仿佛有恶鬼正在窥伺。
李绍煜不经意间昂首,立即发了浑身的白毛冷汗,手中的酒杯没拿稳,掉在了桌上。
何守义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口酒堵在喉管险些将自己噎死:“我.操,快起来!”
他赶紧一手一个,揪住石淮山与符行衣的后衣领,起身后冲着二楼雅间的方向尴尬地笑道:
“属下……参见聂将军。”
雅间窗户将将开了半扇,坐于窗边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长发以银冠束起,微微侧首打量几人,骨节分明的三根手指端着小巧精致的酒盏,端是闲适悠然——
只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尽是杀意。
符行衣几乎当场昏厥。
“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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