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轿子行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宋徽玉闭着眼小憩,懒懒开口:“还有多少路?”
行轿的人恭谨答道:“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
宋徽玉这几日读书有些辛劳,这会儿倦意上了眉梢,脑子里昏昏沈沈,再睁眼的时候,轿子还在行,但是竟然比方才平稳了许多。
“还有多少路?”她眯眼,又问了一句。
“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回她的依然是方才那个声音,听不大真切,男女莫辨。
宋徽玉心里警铃大作,四周风声渐大,风本无声,只是入木有声,京都街道哪里来的这样多草木?
她没有做声,想去拔发簪,但今日她没有戴。
宋徽玉凝了凝眸,褪下腕上的玉镯子,握在手中。
那镯子带着的体温,但是宋徽玉手指冰凉,已经觉察不出温度。
过了半晌,她又问:“还有多少路?”
“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
依然是那个声音,轿子还在平稳地走,仿佛不是人在擡,而是鬼魅在擡。
宋徽玉一咬牙,素手撩开帘子,发现前头空荡荡的,没有人。
环顾四周,竟然也没有人。
——可是轿子依然在平稳地,缓慢地前进。
宋徽玉狠狠掐自己一下,痛楚清晰地传来,让她恢覆了冷静。
四围皆山色,草木葳蕤,林木茂密,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树木生得极高,把那些阳光贪婪地遮了个严严实实。
是谁在擡轿子?
宋徽玉坐在这架诡异的轿子中,把镯子狠狠地砸下去,那里头装着她的银针,关键时刻不仅可以伤人,还可以救人。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林木中显得格外刺耳。
宋徽玉把银针握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清晰地问:“还有多少路?”
这次还是那个声音:“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
宋徽玉眸中微冷:“我乏了,把你们准备的糕点呈上来。”
——“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
空洞的丶诡异的声音,语调都一成不变,宋徽玉已经把帘子掀了起来,前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但依然有声音在回答。
面前的林木越发幽深,棵棵长得极高,枝干嶙峋,一眼望去,好似吃人的鬼魅。
轿子缓缓地移动,将人送到树林深处。
宋徽玉不敢轻举妄动,她将那碎成两片的玉镯子扔到了前方的地方,仔细观察它的反应。
只见那镯子一落地,本来平静的泥土突然蠕动了起来,好像蟒蛇吞噬猎物一般,把玉镯吞了进去,然后一切又恢覆平静。
那么大一点的物体呢?
宋徽玉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扔到前方的地上。
这回也是一样,帽子一点一点陷入泥土里,但是宋徽玉看清了,不是泥土在动,而是密密麻麻如蚂蚁大小的虫豸将帽子侵蚀,瞬间就消失不见。
虫豸们在泥土之上逗留了一会儿,好像意犹未尽的模样。
宋徽玉的心沈了下来。
不能下轿子,那么如果到轿子顶上去呢?
宋徽玉擡头,却见轿子之上盘着一只硕大的蜘蛛,好几对黑色的眼珠一齐看着她,丑陋的口器还吐着蛛丝,腹部巨大,通身长着黑色细毛。
空气在这个时候陷入凝滞。
宋徽玉握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嚅着唇问:“还有多少路?”
只见那蜘蛛在网上磨着爪子,动着口器,竟然发出如人一般的声音:“少夫人,还有一段路呢。”
上头是硕大的蜘蛛,地上是诡异的虫豸。
宋徽玉觉得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寒,她不能确定自己的银针能不能救自己一命。
看到越发阴暗的丛林,她凝了凝神,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
她悄悄捏起银针,那蜘蛛八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发出轻蔑的嘲讽。
但是宋徽玉知道,蜘蛛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很模糊,它们不靠眼睛狩猎,而更多的是靠感觉来辨别。
银针出手,悄无声息,硕大蜘蛛竟然吐出蛛丝缠住了那几根针。
与此同时,宋徽玉从轿子的旁侧拿出一只匕首,直刺它的软肋——腹部最纤细的地方。
拦腰截断。
巨大的蜘蛛落到了轿子上,宋徽玉起身避开,顿时腥臭的血液四溅,宋徽玉早有准备地用衣衫挡住眼睛和身体,其馀被鲜血碰到的地方,开始冒起了白沫,竟被腐蚀。
那断成两截的蜘蛛不甘心地还在抽搐,想吐出蛛丝缠住她。
宋徽玉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只能尽量不要让蛛丝缠住自己的脖子。
它的下半截竟然开始产崽,只见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爬了出来,开始吞噬自己母亲的身体。
宋徽玉只能勉强站住,她想到了火,但是身上并没有起火用的工具。
那么,蜘蛛本身的毒呢?
宋徽玉动作迅速,用匕首刺进母蜘蛛的身体,取出毒囊。这是小蜘蛛吞噬母蜘蛛唯一不会碰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克星。
然而当她想有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突然轿子停了。
宋徽玉背对着那帘子,看不见外头的情况,但是她听见了人的呼吸。
一句清冽的,俊雅的“宋姑娘”。
宋徽玉用帕子取出毒囊,本来想用来治那些小蜘蛛,可是她改变了主意,突然转身,朝着声音的来源狠狠砸去:“我宋你大爷!”
那人身材清瘦,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轻松躲过。
那眉眼如画,星眸玉面,行止之间如翩翩公子,正是莫清瑜。
他站在地上,什么事都没有。
轿子上的小蜘蛛很快将母蜘蛛的下半截吞噬完毕,宋徽玉瞳孔缩紧,跳向了那人,用手紧紧搂住那人脖子,匕首就横在他项上。
“带我走,不然我杀了你。”宋徽玉眼神很冷,威胁道。
莫清瑜没有想到她会朝他扑过来,双脚也缠在他腰间,没有碰到地面。
他顺手揽住她的腰肢,似乎对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丝毫不在意,甚至凑近宋徽玉白细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姑娘这么主动,不怕府里郎君生气?”莫清瑜依然是清雅的男音,眼中清澈,好似没有一点杂质。
宋徽玉冷哼一声,用匕首逼近他。
莫清瑜低低笑了笑:“乖,下来。”
“你这登徒子!”宋徽玉是怕地下的那些诡异虫豸,但经他这么一说,好像是自己投怀送抱似的。
“楚铭大概不知道你还这么黏人罢?”莫清瑜挑了挑眉,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逼得那匕首掉落,“罢了,我惯着你的脾气,抱着你去。”
去哪里?
宋徽玉浑身僵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地上的匕首,果然又有无数虫豸爬到了上头,瞬间将它吞噬。
而自己原先做的那架轿子下面,竟然也有无数虫豸,擡着轿子走,怪不得行如鬼魅,没有一点颠簸的感觉。
她眯了眯眼,不确定地问:“莫清瑜?”
男人应了一声,又道:“嘘,在五毒谷,你应该叫我‘萨满’。”
听到这个词,宋徽玉怔了一下。
从前她脸上的毒疮就是出自五毒谷,只是剂量很少,又含有许多杂质,导致药效只能发出一成。
五毒谷不是一个山谷,而代表了一股来无影去无踪的势力。
有的势力在明处,比如皇权;而有的势力在暗处,平常人接触不到。
壮士豪杰为了江山都能挣得头破血流,何况暗地里的势力,更是腥风血雨,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残酷。
没有人想永远呆在暗处。
宋徽玉心下了然,看来暗处的势力要像明处动手了。
那么,她在其中担任的是什么作用?
这么想着,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宋徽玉狠狠在莫清瑜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想做什么?”
莫清瑜肤色极白,竟被生生咬出了血,然而他也只是发出一声闷哼:“你原先还算是娇软可人,怎么被楚铭养了半年,变得如此尖牙利嘴?”
听到楚铭的名字,宋徽玉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他们的目的不是她。
装作纨絝的楚铭,装病的宁王,与蛮夷有“货物”交集的林奕,在江湖上混的赌场老板宿来,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太子,病重的君王,突然出现的“女神医”沈茗桐……
还有面前这位,表面上谦谦君子实际上身为宗教首领的莫清瑜。
怪不得楚铭说,他可能没有未来,也给不了她未来。
可是——
她来不及思索,就听见一声尖细的女音:“萨满,她怎么还活着?”
这声音宋徽玉认得,正是她的“大姐”沈茗桐。
穿过林木就能见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地上也不是泥土,竟然是白玉,真当奢侈至极。
宋徽玉从莫清瑜怀里挣脱,没有直接落到地上,而是踩在他的脚上。
莫清瑜也不恼,只是开口道:“你果然体质与常人不同,那香气竟然对你没有作用。”
宋徽玉想到方才闻到的那股异香,不由得皱了皱眉,放开手,踩在地板上。
“萨满……”沈茗桐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宋徽玉一眼。
她还没开口,就听莫清瑜极冷的声音:“谁允许你私自动手的?”
沈茗桐楞了一下,解释道:“萨满,这女子留不得。她也是天命,经过了一次轮回的。有了天命庇佑,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哦。”莫清瑜点了点头。
他一点没听进去,沈茗桐咬牙,跺了跺脚:“本来死於五毒蛛腹内,还能让五毒蛛更上一个台阶,萨满,您为何要救她?”
“我没救她。”莫清瑜低眸。
什么意思?
沈茗桐看了一眼宋徽玉,她生得娇小纤瘦,面容极美,若是放在乱世绝对是君主争抢的绝世美人。
宋徽玉平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那是……宋徽玉自己杀死了五毒蛛?怎么可能?
沈茗桐咬了咬下唇:“萨满,您不能对任何女子动心,您忘了么?”
“没忘。”莫清瑜只是不深不浅的一句,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但是沈茗桐突然生起一种女人的直觉,宋徽玉不除,迟早会耽误他们的大事。
“萨满不能对女子动心,可是莫清瑜可以。”莫清瑜声音淡淡的,“外头要变天了,所以我先带她来,不然那傻姑娘可能会巴巴地跟着楚铭去送死。”
他的意思,是要让位。
沈茗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寒气侵入了五脏六腑,让她浑身发冷:“你先前做了琴师,后来是参加科考的书生,如今再要做什么?”
莫清瑜想了想:“也许,是寻常女子的丈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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