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圈子的地方就有中心点，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被吸进了那个中心漩涡，或明显或暗地里都在往中心靠拢，企图得到那人的青睐。
而楚铭无疑是这艘画舫官眷上的焦点。
男眷们巴结他，想借着宁王世子的身份升官加爵，而女眷们因楚铭生得实在俊朗，皆是含羞带怯，虽碍着他在京都有风流之名，却仍是偷偷去瞟他。
楚铭身着玄袍，懒懒地倚在围栏上，身侧坐着一个身着锦葵色衣裙的女子，手中轻轻摇着扇子。不知楚铭偏过头说了什么，惹得那女子掩着唇角笑个不停。
这女子宋徽玉不认得，可是能从旁人的低声交谈中听出，那女子叫十一娘，是京都有名的舞姬，身段一绝，不少人花重金职位买她一笑。
楚铭是什么样的身份，能毫不避讳地把这样的女子带在身边，要么是真的放荡不羁，要么是实在宠爱这名女子。
可是宋徽玉仍觉得疑惑，前世她没有听到宁王娶亲的消息，更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风流事迹，只是浪子回头，仿佛所有沾惹的花草一瞬间消失不见。
楚铭忽然看向了她。
宋徽玉连忙移开视线，可已经被人发现，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心里发慌。
“爷在瞧什么？”十一娘软媚的音色响起，音色如玉手拨动的琴弦，撩得人酥痒，“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贵女，想着娶回来呢？”
她这话醋意太浓，楚铭收回视线，露出一丝邪笑：“谁家的姑娘能和你比呢？”
十一娘被他狭长的眼中露出的笑意一撩，红着脸撒娇道：“爷惯会哄人，既然喜欢十一娘，昨儿为何还……”
她话没说完，却被楚铭突然发寒的眼神吓了回去。
“世子爷也真是的，瞧把美人儿吓得，脸都发白了。”楚铭的好友林奕是当朝左相的公子，也是有名的浪子，常跟着他一同寻乐，这会儿见十一娘害怕的模样，伸出手指暧昧地滑过美人的下颔，“他不疼你，爷疼你。”
十一娘任凭他的动作，却不敢反抗，只是把目光求助地看向楚铭。
而后者只是把目光看向离人湖，似在欣赏湖上的景致。他的右手捏着一个酒盏，手指修长，骨节白净，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十一娘咬了咬唇，楚铭一直都是这样，旁人都以为他极宠爱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楚铭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逢场作戏这事儿玩得比她还信手拈来。
可就算让她当一个听话的傀儡，她也甘之如饴。
“世子爷，方才那场好戏你看见了吗？”林奕见他明显心思不在这里，便挑了挑眉，“镇远侯府那个以美貌闻名的表小姐竟然烂了脸，好可惜没有目睹，可是听人说那骇人得哟——啧啧，可惜了一个美人儿，本来还可以娶了做个妾室。”
楚铭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她是不是在白鹿书院？”
“哟，这您都知道！”林奕露出玩味的表情，“是不是觉得她身段还是极好的，娶回来也没事儿，晚上蜡烛一灭，戴个面纱也看不出什么……”
楚铭皱眉：“要娶你去娶。”
“啧，”林奕耸了耸肩，“你不会还满心满眼等着镇远侯府的大姑娘回来罢？她都跟着那个穷琴师跑了，你还为她守身如玉？我看，不如都收了，表姐妹共侍一夫，岂不快活？”
听到“镇远侯府大姑娘”几个字，楚铭的眼神顿了顿。
林奕知道戳动了他，便“哈哈”咧嘴笑道：“都说你是浪荡子，我看啊，你是个顶痴情的。”
楚铭舔了舔腮帮，把酒盏搁在几案上：“从西疆来的那批货——”
“哥——不，爷！我服您！”林奕连忙打断他的话，“您轻点声儿，若是让我爹知道了，还不给我几十个板子！”
楚铭听他语气急切，笑了：“几十个板子，确实给少了。”
林奕苦着脸，嘟囔：“上次打的还没好呢……”
十一娘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能屏息凝神，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曾经楚铭身边也有几个女子，个个娇软妩媚，但是都突然消失了。十一娘是留在他身边最久的，因为她懂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而这一切，宋徽玉都没有心思去看，也不敢去看。
她敢确信自己和最为尊贵的京都官眷没有任何交集，只是楚铭上一世对她有恩，她想回报，但是凭她的力量，完全帮不了他什么。
杨燕婉此时心里还有些焦急，生怕宋徽玉回府之后，在宋氏面前告上一状。婆婆一个“孝”字便能压死媳妇，宋氏人和善，许久没让她立规矩了。如果宋徽玉把今天的事说出来……
“表妹……”杨燕婉柔柔地开口，“今日之事，实在是我做得不对。”
宋徽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当时被风迷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啊。”杨燕婉神情恳切，拉着宋徽玉的手，“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亲妹妹，生怕你哪里不好了，我就跟着心疼……”
这个演技，宋徽玉颇有些叹服。
“我是真心希望你不要责怪姐姐，”杨燕婉说着，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用馀光去看宋徽玉的表情。
宋徽玉见了，难得杨燕婉卖力讨好的人是自己，露出几分笑意来：“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本来徽玉也是受了侯府的恩，哪里还有责怪的意思。”
她的眼澜实在清澈，声音一如既往地绵软，让杨燕婉信了几分。
杨燕婉认为，这个不谙世事的表妹到底年轻，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收买。倒是突然生起了不如让她做沈祁瑞的妾室，给宋氏卖个人情，自己也好拿捏的心思。
宋徽玉见她眼珠转了转，知道她又在算计什么，低垂下了眼帘，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可以算计。
这么一想通，杨燕婉对宋徽玉又热切了几分：“今日在湖上被风吹得受了寒，嫂子回去就让厨房给你做碗燕窝补一补身子。”
宋徽玉柔柔笑道：“多谢表嫂。”
“谢什么！”杨燕婉用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你以后啊，就把我当亲姐姐。”
“嗳。”宋徽玉应了一声，却是猜出来了：她，她不会还想让自己去给沈祁瑞做妾吧？
宋徽玉吞了口唾沫，心道：说起来杨燕婉也是个狠角色，可是这一世，节奏已经被她拨乱了，自己也不会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而这个时候，第一条鱼儿，应该已经入塘了……
“三少夫人，表姑娘！”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赶来，“出事儿了——夫人方才因为湖上风大，先行回府，却发现门口跪着一个女子，围了一圈人呢！”
“女子？”杨燕婉心头一跳。
“听，听说是三公子的外室……”丫头支支吾吾。
“啪！”——杨燕婉伸手给了丫头一个耳光。
画舫上的人都纷纷看过来，杨燕婉才恍惚回过神来，缩回手，从牙齿间咬出一句话：“你这蹄子，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丫头跪拜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哽咽：“还请三少夫人……去看看吧。”
杨燕婉现在也没心思管她，拂了拂袖转身就走。
“地上凉，快起来。”宋徽玉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哭泣的婢女，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丫头看着宋徽玉的表情多了几分感激。
宋徽玉用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眼泪，见她还一抽一噎地哭呢，便把帕子送给了她：“别哭了，姑娘家还要嫁人呢，不能当众人面儿哭。”
那丫头接过帕子，停止了哭泣：“表姑娘……”
“我得上轿了，你也赶紧回去罢。”宋徽玉拍了拍她的脸颊，便随着杨燕婉回府。
一路上杨燕婉都脸色铁青，双拳紧握，面上乌云密布，好像下一秒就会发作。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坐在同一架轿子的宋徽玉。
出乎她的意料，宋徽玉没有她想象中那置身事外丶悠闲自得的样子，而是担忧地看着她，好像感同身受一般。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对宋徽玉的防备又少了几分。
“你们敢撵我？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嫡出三公子的孩子！”
没等到下轿，一个尖细的女音便钻进人的耳朵，那语气实在张扬跋扈，让人听了不免皱起眉。
杨燕婉听了，连忙下轿，只见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袒露洁白的藕臂，脸生得极其娇媚，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指着侯府的牌匾骂道：“姑奶奶就知道你们这些个贵族世家，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腌臜货色！”
宋氏站在侯府门口，被她气得快站不住，让一个婢子扶着，上下急促地喘息。
“姨母。”宋徽玉快步上去，代替那婢子的位置，给宋氏舒缓穴位。
“你是何人？”杨燕婉走到那女子身前，扬了扬首，眯眼道。
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可是转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宋徽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腹诽：她果然和前世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
只见那红衣女子扬了扬眉，道：“你便是沈祁瑞家里那个黄脸婆吧？果然生得不怎么样。”
杨燕婉气急：“你，你竟然敢——”
“相貌平凡也就罢了，还生不出孩子来，”红衣女子叹了口气，“怪不得瑞郎一找到时机就往我那院子跑……”
杨燕婉果然按捺不住，伸手狠狠推了红衣女子一把。
女子顺势往地上倒去——但是她时机抓得太准，一只手臂扶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
“如娰！”匆匆到来的沈祁瑞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脸上满是焦急，“没碰着什么吧？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郎君许诺要纳了我，可是我如今孩儿都要生了，郎君却连说都不说一声……”红衣女子蛾眉一皱，眸中似乎泛着泪光，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说纳你就会做到！”沈祁瑞见人哭了，连忙安慰，“你这样出来，未免丶未免也太危险。”
“什么！？沈祁瑞，我不允许！”杨燕婉看到自己的丈夫怀里抱着其他女子，简直要气疯了，眉眼扭曲起来，说不出的狰狞。
红衣女子听了，更加往沈祁瑞的怀里缩了缩：“瑞郎，我好害怕……”
沈祁瑞看到杨燕婉这副样子，眼神露出几分嫌恶，语调发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贤惠大度的，没想到这么凶悍。”
红衣女子听了，依然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低垂的眼帘之下却露出几分不屑。
一个样貌平平的世家女，哪有青墙小院儿的女子来得有滋味，会拿捏男人？
宋徽玉见了这一幕，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分笑意——好久不见，姜如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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