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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什么也没有想,挡在了扶熙的身前,张恩的利剑泛着冷冷的光,闪进她眼睛里,那些纷杂的思绪,刹那间叫她明白过来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迸出一股坚定。
她原想冷声质问一声你们想怎么样,但忽然想到,自己绝不能暴露出身份。
现下情形危险,太监身份倒更便宜行事——敌众我寡,在这时她没有十全把握能突围出去,何况扶熙还受了伤昏迷。
顷刻之间,场上哗变,她原先以为只是区区几个刺客,这时候,擡头看到倏地有大片大片黑甲红巾的士兵探出来,兵戈肃冷,已把整个马球场紧紧包围。
天气阴沈,此前的明亮已被黑压压乌云压顶所取代,闷得人难受,只怕不久就将有场大雨。
张恩向他们进了一步,剑锋愈近,絮絮一直盯紧那片剑尖,心思百转——他既然没有立即就杀了他们,可见,势必是想得到什么东西。
她垂下眉目,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不教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对面不远处,弱柳扶风的赵桃书已泪如雨下,凄凄问他们:“你们想怎么样?皇上,你们不要伤害皇上……”
“想怎么样?哈哈哈哈!”这位张将军被她的话逗笑,声音陡然提高,几乎让在场人都能听得见:“皇上意外摔马重伤,暂由……”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盯了已昏过去的扶熙一眼,“左仆射监国。”
絮絮暗自握紧了手中那柄黄金球杖。
无论怎样,她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他。
是时,她乖乖地敛去所有冷厉,装作毫无威胁的模样。
叛军势大,张恩他们勒令禁卫侍从们不准过来,又吩咐人要把扶熙带走软禁起来,拿剑柄戳了戳她的肩头:“你,带路,去洞明台。”
絮絮被他这么一戳,忙地站起,低头搀着扶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她吸了口气,人看着瘦,却还挺沈。
她转念一想,也就她练过才能撑得起来他,换成赵桃书,哼哼……,一定会被压扁。
她已冷静下来,明白先要蛰伏,等待时机。
扶熙还受着伤,……她咬了咬牙,擡头,问张恩:“张将军,皇上伤势颇重,奴婢怕,皇上挨不过去……”
她见对方眉头皱起来,大抵在嫌弃她事多,她又发抖着说:“这个时候伤重了不及时处理,只怕严重了耽搁了将军的大计就不好了。”
张恩听了,觉得有理,便冷声吩咐:“让太医过来看看。”
周太医被一个黑甲士兵押了过来,替扶熙查看伤势。
这位太医院正,却有些深意地看了一眼絮絮。皇上这只手臂脱臼,竟被这个小内监接好……可见他不简单。
待周太医替扶熙简单处理了一番,张恩便不耐烦地驱着剑叫他走,候在马球场旁边的两支黑甲卫兵上前来押送人走。
脖颈后头忽然一凉,落了个硬邦邦的物件进了后背,硌得她难受。
她没敢侧头,也不知是谁趁乱做出的小动作。
洞明台在白玉湖西近岸的旷月岛上,距离其他地方都很远,须从白玉湖的岸芷观鱼乘小船才能抵达。
絮絮只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前往过一回,那时是去洞明台钓鱼。
不曾想,再到这里,就是软禁了。
前往的小船不大,统共能坐五六人,两个士兵押送,她也被驱赶上来,大约是他们见扶熙受伤昏迷,怕他死了,找个人看顾看顾,就近择中了她。
寒声替她做的伪装,果然骗过了许多人的眼睛,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她坐在船上,让扶熙能倚靠在她肩头,神思凝滞地想着许多事。
洞明台乃是一座两层殿宇,玉砌琼楼般,视野开阔,若在夜晚登台赏月该很不错,但作为关押之地,每每只能登在二楼望水兴叹。
这两人似很自信他们俩没法逃走,仅仅把守在渡口,渡口距离洞明台还隔着郁郁花树,几重门宇。
待他们把人丢下便走了,临走前还吩咐她说:“照顾好皇上,到点了会有人来送饭。”
徒留絮絮同扶熙在此面面相觑。
他自然还没有醒,所以就只她一个在盯着他瞧。
瞧了半晌无果,她叹了口气。
背后那个物件硌了她一路,解开衣裳,一只黄金哨子啪嗒应声落地,她惊了一惊,耶律升怎么把这个给她了?
她慢慢攥紧口哨,耶律升的用意她虽不知,但这口哨,想必能派上用场。
也罢,算她欠他个人情。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脑子里思绪已然混杂,一忽儿是左仆射党的逼宫反叛,一忽儿是耶律升的异常之举,一忽儿又是扶熙和赵桃书的破烂糟心事儿。
一张张脸在她面前闪过,她吸了口气,想,总会有办法,总会变好,——她总会保护他。
洞明台四下空空如也,她找了半天找到些杯子茶壶,好在不远有个厨房,她手忙脚乱地烧起一壶水。
也不知寒声她们怎样了,叛军有没有为难她们——但愿她们机灵一点儿,可别白白送死。
还有哥哥,不知哥哥现下在哪里,若能传信给哥哥,叫哥哥搬救兵来……
父亲现在正驻扎在幽州,离此不算太远,若消息传出,快马四日可达。
只是这洞明台与世隔绝,她该如何传出消息呢?
若是能联系到桑缙……但,珊瑚耳珰却并不在她跟前。
她一面烧火,一面在竈台跟前思索着。
想了一会儿,擡头从窗向外看去,临水这侧筑了一条幽幽草径,前头汉白玉阔台可以钓鱼,此前她就在那儿钓过鱼。
钓鱼的家夥都还在,一只小凳子,一副钓鱼竿和鱼饵丶木桶。
水深且广,远岸楼阁甚至看不分明,若是泅渡过去,只怕并不容易。
当初来时,她仔细看过北陵行宫的建造图,洞明台的西边多草木荒凉,人迹鲜少,不知叛军有无在西边设防?
待有时机,她可以前去一探。
也不知道扶熙会不会水?她托着脑袋发楞。
天很暗,下起了大暴雨。
下雨的坏处就是没有人送饭了。
这直接导致旷月岛上的几个人饿肚子,然而那两个士兵不会做饭,扶熙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做饭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她这个底层小太监头上。
絮絮骂骂咧咧地回了小厨房,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做个屁。
最后仍然是她骂骂咧咧在这片小岛上冒着大雨挖了半天的野菜,才勉勉强强凑出一锅野菜汤。
“……我就活该是挖野菜的命。”絮絮暗里翻了个大白眼,盛了一碗野菜汤端上楼。
她先前把扶熙安置在二楼的床上,这会儿被子掀开来,不见了人影。
她放下碗,急忙出去找人。
他受了伤,这时候又跑去了哪里?
下了楼,巴掌大的岛快被她转了好几圈,终於在渡口那里见到一角银白的袍子。
絮絮忙地上了跟前,听他正同那两个黑甲士兵理论:“为何不让我走?”
黑甲士兵道:“将军有令,您不能离开此处半步!”
他似很不能理解,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有重要之事。”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絮絮及时抓住他的胳膊。
恰是受伤的胳膊,扶熙疼得一激,回头,眉眼冷冷地看着她:“你又是谁?为什么拦着我?”
这样大的雨浇下来,她跟扶熙两人已全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渡口也并无小船,就算他这时候打赢了他们俩,也没法离开。
絮絮一面拉着他往回走,一面安抚他:“跟我走。”
“我记得你。”
刚到洞明台的门前,他忽然道,絮絮快被他气笑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记得她才有鬼吧?
他认真地说:“在马球场,你还给我接骨。”
絮絮叹了口气:“好好,您记得就好。快进去吧。”说着一把推他进了屋子。
雨横风狂,倒是斗室里寂静,他湿淋淋地坐在檀椅上,目光仍然是那般冰冷,甚至有一许陌生。
絮絮只当他没有认出她来,所以用这样警惕的目光看她,谁知道他下一句话会是:“我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絮絮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扶熙不会摔坏了脑袋失忆了吧?
她伸手欲贴一贴他的额头,被他闪躲开,目光还是那么冷冽,“你做什么?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絮絮问他:“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你记得你是谁么?”
他垂眸凝思:“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你家人么?”她试探着问,一面把野菜汤递过去,“喏,条件简陋,只有这个吃了。”
他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碗,一个不慎差点摔了碗,幸亏絮絮及时扶住了,她自恼地敲了敲额角:“忘了忘了,你胳膊还受了伤。”
他闻言,也看向自己的胳膊,别开目光:“小伤,不碍事。……但我,的确什么都记不清了。”
絮絮只好承担起喂他吃饭的义务,心里的糟心事又添了一桩。
这下可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连个商议对策的人都没有了。
苍天。
他吃野菜汤的时候,皱了皱眉:“难吃。”
絮絮无奈道:“您自己会做饭吗?”
他摇了摇头:“不会。”
絮絮重重放下碗,细眉倒竖:“那说个屁。”
他擡起眼端详着她:“你是太监?”
此时她还是一身湿哒哒的浅黄色太监服。
絮絮:“……我有一半的可能是太监。”
“我是皇帝?”
絮絮一边笑得明艳一边告诉他:“你还有一半的可能是我这个太监的对食。”
“……”他不说话了,看样子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絮絮得了好心情,从洞明台的杂物间里找了两件衣裳,看起来都是杂役们穿的,但好在是干衣服。
扶熙如今失了记忆又受了重伤,什么事情都得倚仗她,所以她三下五除二剥了他的湿衣裳时,他除了用冷淡的目光无声抗议外,别无他法。
他精瘦的身躯裸/露在她面前,她绕着他看了两眼,他立即紧抱住胳膊,冷冷道:“你看什么。”
絮絮一脸无语:“当然是看你还有哪里受了伤啊。”
还好,仅不过几处擦伤。
她给他换上这身杂役衣服,换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胸口,他一吸气,恼道:“你——”
她朝他明媚一笑:“我?我怎么啦?”还坏心眼地又在他胸膛处摸了一把。啧,光滑紧致,不亏,不亏。
絮絮这时忽然有种拿捏了他的感觉,这感觉非常不错,在此没有三六九等的差别,他也没有办法奈何她。
她自己也换下了湿衣服,他忽然启声:“你竟然是女子。”
絮絮正在穿衣,闻声回过头来:“废话。”就这么一回头,她忽然看到他耳根通红。
……这高岭之雪的脸红,这三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却听他微微提高了音量:“你快穿好,你这样成何体统。”
絮絮又起了坏心眼,想到他在没有失忆以前,那么过分地欺负她的事,现在他已落入她的手中,当然要狠狠报覆他一番。
她系好衣带,把湿衣服丢到他的怀里,微微一笑:“去,晾衣服。”
他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在说什么?我——我是皇帝。”
絮絮扑哧一声笑出来,“对对,皇帝陛下,没听过有句话叫‘落魄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吗?快去晾衣服,啊。”
突然觉得他失了记忆后,变得格外好欺负。
他目光幽了幽,不吭声了,对於自己现在人在屋檐下的处境,有了些了悟。
他默默一拐一瘸地走开,把衣服晾了,回来时,见她坐在窗边托着腮发楞,也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他嗓音依旧冷冽。
她侧过头,眸光清盈,“絮絮。”虽然他管她叫“梓童”时也缱绻动人,可她还是更喜欢他唤她“絮絮”。
只有这两字,才让她感到一丝,超脱时间与空间的亲近。
他垂着眼眸,从善如流:“絮絮。”
那两字从他喉咙里发出时,他心头一震,倏地擡起眼睛注视她,那样的感觉,他仿佛从未体验过,极其陌生遥远。
“那么,我又叫什么?”
“你叫——”她卡了一卡,忽然不想告诉他真名,一双眼眸怔怔看着他,他被看得不自在,反问她:“你准备编一个来骗我?”
“……阿铉。你叫阿铉。”她在他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
他再次猛地擡眼,这一刹那,絮絮差点以为一个名字就让他把前世今生都记起来了。但他仅仅是定定望着她,静默着。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絮絮没料到他静默半晌是在想这个,甚至看他眉目纠结,极力回想的模样,不由道:“以前?”
她倒了半杯热水,叫他捂着杯子暖手,说:“以前你……”
她回忆起自己做过无数遍的梦,伸出手指在他眼下一点,他不及避开,被她实打实点到,听她半是怀惘地说:“以前你很温柔,什么都会——而且,很疼老婆很专一。”
絮絮的指尖停在他脸颊上的那个位置,那里曾有一枚殷红的泪痣。
他道:“我现在不是这样的了么?”
絮絮说:“我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变得像以前一样?”
絮絮一楞,见他的目光竟格外真挚,立即嘻嘻一笑:“这好办——首先,这些时日都由你来负责打扫屋子吧。”
外头下着瓢泼大雨,滚滚雷声,白玉湖上水波狂涌。一道激雷响彻天空,他蹙了蹙眉:“我们怎么会被软禁在此?”
“左仆射蓄谋宫变,对外宣称皇帝重伤,由他监国。……”絮絮把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忽然问他:“你之前知道这件事么?”
他沈默着望她,絮絮一拍脑袋:“对,你连你老婆都忘了,能记得左仆射才怪。”
“怪了。”她总觉着宫变有哪里不对头,譬如,扶熙到底预先知不知道此事,若知道,他是准备将计就计还是怎样?若不知道,此时她又该如何破除困局?
而他们没有对扶熙下杀手,只怕尚有所求,或者在等什么人?
张忧是想扶持个傀儡上位,还是想自己上位?这些全都扑朔迷离,她不知道。
但当务之急,就是在叛军对他俩动杀心前赶紧逃走。
闲来没有事可做,絮絮便托着腮思索怎么传信出去。
她这时心里那个念头就又冒了出来:若她带他逃走,以后不要这皇位了,他肯不肯呢?他们去归隐,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哪怕时至今日,她也不曾彻底放下过这个念头。
骤雨入晚才歇,晚上送了饭来。
落魄皇帝的幽禁生活,从两个窝窝头开始。絮絮不得不怀疑,他到底在朝堂上把张家怎么着了,幽禁也就算了,饭居然是窝窝头。
他话少,沈默地啃着窝窝头,想必他长这样大还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所以,俊俏的眉目一度皱着。
养尊处优久了,所以这种东西难以入口,他啃了两口就放弃了,絮絮瞪他一眼:“别浪费,快吃完。”
他倒娇气:“难吃。”
絮絮:“有总比没有好,你吃两口,入夜以后肯定要饿,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得吃呢!——”
她说了半天,他不为所动,她佯怒盯着他,最后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娇气。”
这话俨然刺痛了他,他直直看着她,看了半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竟然有几分类似於赌气的感觉。
她实在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扶熙,如果说给寒声她们听,她们也绝不会信,堂堂的敬陵帝会这么娇气幼稚。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窝窝头全收了起来,寻思这要是以后都吃窝窝头,他恐怕宁愿把自己饿死。
她抱了些柴火到宽台上,拿木棍串起窝窝头架在火上烤了烤,烤得酥了,凑近闻到阵阵香气。
她将烤过的窝窝头又端回了楼上,那个青年果然在孤坐窗边看水,她戳了戳他的肩,说:“阿铉,你再尝尝?”
他极其嫌弃地别开头,她也不生气,转到他的面前,捏起一只递到他的嘴边:“尝尝又没多大事。”
皇帝陛下终於肯开金口,咬下一点,目光便从嫌弃转变成了惊讶,他垂下眼,细密睫羽遮去神色,淡淡道:“……还行。”
说是还行,实际上还不是吃光了,絮絮自得地哼哼两声,把碟子交给他:“喏,去洗碗。”
他眼睛又睁大了些,想抗议,最终把话都咽了下去,乖乖洗碗。
那个女人还在他背后笑嘻嘻道:“以后你要养成习惯,自觉一点,不要我催你你才慢吞吞地去做,知道吗!”
这个女人,自称是他的“对食”,实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但她的行为可以称得上胆大包天。
她不仅让他这个堂堂的帝王吃窝窝头,还使唤他扫地丶铺床丶晾衣服丶洗碗,甚至烧火。
他总有一种直觉,他这辈子做的活都没有这几天她使唤他做的活多。
奈何他现在是个病患,她却身怀武功,且又是唯一能照顾他的人,罢了,他堂堂八尺男儿,跟个女人计较什么?
但她每日也不以女人的样貌示人,灰头土脸的,把头发束起来,戴着蹩脚的太监帽子,穿那两身破敝衣裳,丝毫看不出是女人来。
难道她每日有一半的时间是太监?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比如,夏季蚊虫多,她给他笨拙地做了个荷包,放了驱蚊虫的药草。淡淡药草香气,很好闻。
她还会时常检查他的伤势,给他换药,清洗伤口;诸如此类。
洞明台的卧房有两张床,他睡床上,她也睡他的床上,这使他很不快活,他的长腿都只能蜷缩起来,於是同她提议,让她睡那边的床。
她说,你知道个屁,万一有刺客晚上行刺怎么办,我来不及护着你怎么办?
这便是她每晚都牢牢抱住他睡觉的原因。
但她不仅仅是抱着他——更深露重的深夜,有时候他会听到她的梦呓,呓语里,依稀是两个字:“阿铉”。
阿铉。
她每个夜里都这样微弱眷恋地唤他,只那么几声,就让他觉得,其实被她欺负欺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她将他放在那个心尖上的位置。
也是每当此时,他都觉得宽慰安心。
他笃信他就是她口中那个“阿铉”,所以他竭力按照她的话,做她认识的以前那个温柔丶什么都会的男人。
外界的风云变幻,却难以传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洞明台来。
连着四五日,饭菜都只有窝窝头,饶是坚韧如絮絮,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絮絮掂了掂窝窝头,想着把它砸到守卫的头上,能否击晕他们。
显然不能。她叹息一声。
绵绵阴雨天难得放了晴,絮絮终於能够搬着小板凳去洞明台东面石台钓鱼。上回把家夥什都丢在这里乃是明智之举。
扶熙左右没有找到她,少见地慌了神,想起她之前说叛党一向与他不对付,担心是他们将她捉去审问逼供。
等他找到她时,她正仰躺在东岸茂密的野花丛。
她睡着了,太监帽跌落,柔软青丝铺天盖地淌在花间,紫薇树落了几瓣紫薇花在她眉心,艳丽惊人。
他鬼使神差地鞠了一捧水,轻轻抹去她脸上掩饰的泥和灰,白皙的面庞逐渐崭露出来,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瓣,唇瓣嫣红可爱,令人……
他手足无措地缩回了手,没有料到只是看着她的嘴唇,就会引发身体的欲/望。
这时候鱼在木桶里猛跳起来,发出声响,叫她从梦里惊醒,眼前就是放大的一张俊脸,她朦胧地唤道:“阿铉?”
他拉了拉衣角掩盖异样,别过头:“我四处找不到你。你在钓鱼?”
他的目光投向木桶,许久没有沾荤腥,以至於他都看得楞了半天,絮絮坐直了身,慢条斯理地收拾钓竿,说:“别想了,鱼不是给你吃的。”
他很震惊,以为她要独吞这五条鱼,神情变了几变,虽然微妙,却一一都落在絮絮眼里,看得她心中好笑,便放下了钓竿:“喏,想吃鱼自己钓,竿儿放这里了。”
“你去哪?”他被她按坐在小板凳上,高大躯干跟这个小板凳着实不相匹配,显得有点滑稽,他回头问她,她却没有停。
奈何他时运不济,从中午一直坐到日薄西山,一尾鱼也没有上钩,对比絮絮钓上来五条鱼,愈显他的没用来。
他也不禁暗自纳闷,难道她有什么秘诀?
按理说,这已是晚饭时候,叛军应该送窝窝头来了——他仍不见她回到这里,不由起身去寻她。
他鲜少前往渡口,絮絮说过,渡口於他而言不是什么好去处,可别折辱了尊严,他便听她的话,回回都由她接洽。
但他太担心她。
这段时间,朝夕相伴,他像一朵飘萍,与她几乎称得上相依为命——
他寻到渡口,把守的人住处那儿已亮起了烛光,远远地还听到有呼喝高喊,他蹙起眉,轻手轻脚靠近,依稀听得出里头玩得热闹,掷骰子声不绝。
想必是看守的人正在喝酒玩乐,他正准备去别处看看,不想突兀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卫大哥你输了,快罚一杯!”
那声音不难辨认是絮絮。
他警觉起来,再度潜到窗下,借着缝隙,看清绰绰烛光笼罩里的人,统共坐了五人,四个黑甲士兵,有两个眼生,还有一个便是絮絮了。
她撸着袖子替其中一个满上酒,隐隐约约可见她双颊泛着红晕,添了些醉意。
但那双眸子还亮得惊人。
他们的谈话声也顺着夜风传过来——
“呼,这几日,可是一片腥风血雨哪……消息已传到了京,也传去了凉州。小将军说了,倘若梁王敢来勤王,正好治他个带兵谋逆的罪名!”
“哎哎,卫大哥,你瞧梁王他敢来么?”
“敢不敢?哼,他要是不敢,就判他里通外国,……唔,总之张相公他,他有条列许多……”
絮絮倒没有再问梁王,覆问他:“不知道行宫里的主子们都怎样了呢?”
那个卫姓士兵嘿嘿一笑:“贵妃娘娘果然国色天香,小将军可舍不得动她,哄得好好的呢!相公说了,不能做乱臣贼子,对各位主子嘛,还算礼遇有加。”
另一个士兵又举起杯盏来:“来来来,喝,说那些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事儿,倒霉的都是底下人……”
“陈大哥这话怎么讲?莫非——”显见她嗓音微颤,姓陈的士兵斜眼觑她:“怎地了,你个小太监可是在那里还有什么亲眷?”
她面露担忧地给这人也满上了酒,说:“实不相瞒,小的我有个义姐姐,叫夏萤,她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差,只不晓得怎样了……”
“好说好说,倒没听闻皇后娘娘宫里有什么人死了,待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卫姓士兵哈哈大笑,拍了拍她肩膀,她也立即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谢谢卫大哥!小的没什么能报答的,烤了几条鱼孝敬您。”
於此才看到几条鱼被盛上饭桌。
他们一边把烤鱼拆吃入腹,一边啧啧赞叹:“好手艺,好手艺!等过阵子相公大事成,咱举荐你去小将军帐下伺候!那时候,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几人又喝了酒玩了会儿,才尽兴出了门,他连忙避到墙角,望到那个身影送他们上船走了,才端着一盘窝窝头往洞明台的方向走。
他立即顺着原路回到钓鱼处。太阳落了山,天边泛着异紫的霞光,这个傍晚,夏风略带燥热,林中的蝉吱吱哇哇叫个不停。
他独自坐在水边,鱼没咬钩,看来没有鱼吃,他准备收拾收拾回去啃窝窝头了。
谁知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澈嗓音:“让我看看是谁今晚要吃窝窝头了?”
他站起来,身躯高大,因此可以俯视她,见她把什么背在身后,想也不用想是什么,他淡淡说:“给我吧。”
她歪着头向他一笑:“咦?一条鱼也没钓到么?”
她打量着他,穿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裳,纯黑布条束着他的漆黑长发,他默然,晚风把他鬓发吹乱了一缕,不做那端正严肃的帝王装扮时,这风中飘荡如泼墨的长发,才显出他作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的年轻活力劲儿。
太像,若他肯笑笑,就更加肖似了。
她探出一只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嘻嘻一笑,从背后端出一碟子鱼:“给你留了一条,喏,快吃吧。”
他诧异地望她,她仍旧朝他笑,笑意盈盈,他嘴角实在忍不住地弯了起来。
眉目如画,鬓若刀裁,得天独厚的好容颜,不笑时是高山之雪,笑时则是盈盈春山。
笑若惊鸿一瞥,转瞬即逝,末了,他还是定定看着她,问她:“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他甚至想问,到底哪里的你是真,还是此时的你是真,他万万不敢想,另一种可能。
她泰然自若,把碟子置放在假山石上,轻巧坐在石头上,说:“我去打听了些情况;我就知道他们还有顾虑,首先是顾虑梁王,……我还问了他们,一些人的近况,”她擡眼一笑,“放心,他们都还好。”
她没有一字骗他,和他听到的一模一样,他的眉目才舒展开,他不该怀疑她的。
她笑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说:“我什么也不记得,就算关心……亦不知该关心谁。”
她两只脚一荡一荡,若有所思说:“比如……你有一位国色天香的……”
他说:“贵妃?”
他没料到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目光凉凉落在他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声:“别人记不得,却记得她。”
她从假山石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他跟那盘鱼面面相觑。
扶熙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坐在旷月岛西岸的假山石上,手边堆了小山般的石子儿,她一个接一个往湖水里丢。
静谧的湖水接连发出扑通声,絮絮觉得白玉湖就像扶熙,不丢俩石子儿,就没法解气。
他——他简直要气死她了。
蝉声竭力嘶鸣,六月盛夏,淡淡药草香气裹着泥土气一并袭进她的鼻尖,她还没来得及出声,猝不及防太监帽被人摘下来,三千青丝顷刻泼洒,她急忙要回头,接着头发上轻轻落下了个什么。
她探手去摸,竟然是个花环。
“对不起,我是在渡口听到他们提起她才说的,我不知你会生气——我再不提她,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我编得不好,你,你喜欢么?”
她取下花环来,凌霄花和紫薇花交织成姹紫嫣红一片,手艺拙劣,但心意,还可以。
她瘪着嘴:“没生气。我哪敢生您的气呢?您可要把我……”
话不及毕,以吻封缄。
“别说这种话。”他的嗓音低哑,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天边最后一抹紫霞光彩,映出她的剪影来。
他想,不管过去是什么样,至少这个时刻,她於他,是很重要的人。
他还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思慕於他的小宫娥,阴差阳错地陪在他这个落魄帝王的身边?
他试探着问过几回,却被她挡回去:“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今晚俨然是个时机。他坐在竈台旁烧火,终於又问出他的疑惑。她的回答如出一辙。
他沈思着,仿佛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最后说:“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话……若日后可以翻身,我会……”
“废后另立你”五个字终究没有出口,他怕她觉得他冷血无情;然而冷血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心中的的确确这样想。
他改口说:“我会封你为妃,封赏你的家族,你的兄弟姊妹……”
她很无语地看了他半天:“您想得太多了……”她还咕哝了一句:“谁稀罕当你的小妾。”
他被丢了个烤窝窝头。……这女人,她不懂什么叫君无戏言吗?她是不是当他随口说说的?
絮絮心中还有旁的心事,并未真的在意他那一通话,——等他日后记忆恢覆了,便会知道这都只是玩笑话,说不定还觉得丢人呢。
连着几日絮絮都努力钓鱼,做了烤鱼拿去贿赂那几个把守的士兵,套取些情报。
他们轮班换岗的情形也差不多摸了清楚,五天一轮岗,渡船的人和看守的人隶属不同营,互不认识,只认腰牌——这便是个突破口。
阿颓:手动感谢【48353481】小天使的地雷,感谢【春华秋实】的营养液!蟹蟹等着我的小天使们——
扶熙:看来我其实,凭空想象能力还挺强
元铉:(呵tui)替身罢了
扶熙: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老婆明明那么爱我,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都不离不弃!
元铉:小三哥,清醒点,‘铉’字跟你不沾边
扶熙:不,铉和熙都是x开头的
元铉:……
扶熙:(已黑化)
阿颓:女鹅,你现在可以选了
絮絮:选什么???
阿颓:你可以选,是跳楼,还是跳崖,还是喝毒酒
絮絮:??????
阿颓:快选,快选
絮絮:妈呀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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