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二十年」

二十 云栈萦纡登剑阁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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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端掉了匪巢,可匪首侯三丁依旧占据着绵竹,这可是处易守难攻的险关。纵然兵力武装上郑士桐略占优势,也无法轻易拿下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绵竹。煌久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忽闻殿外异动,便索性披上罩衣出去吹吹风。还没等她推开殿门,便听到门外林择善的声音,好像是在教训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哭着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求干爹饶了儿子吧!”

林择善一甩拂尘抽在那小太监身上,压着声音呵斥:“下贱坯子!陛下刚刚安寝,你还敢在这嚎?前天打冰轮就敢偷懒,今日掌灯还能把灯碰翻了,扰了陛下安宁你几颗头都不够砍的,咋家发落你出宫都是开天恩了。”

那小太监不敢再哭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求干爹超生,求干爹超生!”

煌久便在此时拉开殿门,走了出来。

见她眉头微蹙,林择善便赶紧上前来,“陛下您不是才睡下吗,怎么又起来了?”

“听见外头倒了东西,睡不着了。”煌久道,她抱着双臂走到那小太监跟前,“你把宫灯打翻的?”

那小太监浑身都得像筛糠,又开始磕头,“陛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煌久点了点头,“的确该死,朕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就被你搅和了。”

林择善忙道:“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发落了他,保证悄默声地,不再吵着您。”

煌久摆摆手,又问那小太监道:“有名字吗?”

小太监答道:“回陛下,奴才贱名黄纶。”

“之前偷懒挨了朕一茶杯的是你,今日打翻了宫灯的又是你。这样毛手毛脚的还敢来御前伺候,朕看你是成心跟朕过不去了。”

黄纶叩首答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回陛下,奴才并非一直干活邋遢懈怠,实在是……近日家中来信,说奴才兄长得了疟疾,躺在床上水米不沾牙整整三日。奴才家里就剩下兄长一个男丁了,若是兄长熬不过这一关去,奴才一家也就搭进去了!”他越说越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煌久看了一眼林择善,后者并没有过多表示。她便道:“既是你家中艰难,你更该好好在宫里当差,这样顾三不顾四的,连自己的饭碗也要砸了。”

“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以后当差一定加一万个小心,求陛下开恩,千万不要将奴才发落出去!”黄纶磕头磕得如鸡啄米一样。

煌久皱了皱眉,“别磕了,听得朕都替你疼。抬起头来。”黄纶依言抬起头来,好家伙,这颗脑门前天挨了一只杯子,今天又磕了有近百个头,如今的模样真应了那四个字,惨不忍睹。煌久一看就摆摆手,“得了,你还是低着头吧。这幅模样,在御前伺候的确有侮庙堂斯文,去尚衣监当差吧,十天半个月的别在朕眼前晃悠。”

林择善赶紧扒拉他一把,“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黄纶忙不迭地谢恩,煌久点了点头,“你当了大监的儿子,以后就领二品内侍的俸禄吧。”

“谢陛下隆恩,谢大监提拔!”黄纶赶紧又磕了两个头,然后乖觉地拿袖子把地上的血印擦干净,“奴才这就滚下去,不脏了陛下的眼!”黄纶头也不抬地绕到后面去,林择善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奴才服侍您安寝吧。”

“好,这天气热得朕睡不着,你陪朕聊会天。”

进到殿中,林择善带上了殿门,“陛下对奴才们都这么好的吗?”

煌久一笑,“你干儿子的醋你也吃啊?”

林择善上前一把搂她在怀,“当然,我可是醋缸子醋瓮,陛下赏我点甜头我就不醋了。”他一边说着僭越的话,一边放肆地凑近煌久的双唇,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煌久任由他搂着,更任由他撬开自己的牙关,吮吸自己的舌尖。末了,煌久调侃道:“喝了这么些天的药汤子,朕嘴里可尽是人间疾苦。”

林择善答道:“汤药之苦,奴才不能替陛下分担;可人世之苦,奴才巴不得都替陛下咽下。”

次日午后,煌久在太液池边纳凉,林择善给她修着指甲。与宁匆匆赶来,一见周围也没外人,便上前几步凑在煌久耳边跟她说了几句。煌久很快从一脸茫然转换到了暗含杀气的怒容,她抬了抬下巴叫林择善带一干下人退下,“他真敢这样说?”

与宁拉了一把藤椅过来,自觉地坐下,“可不吗?在路上就这样说了,回到他自己府里,说不定更加狂悖放肆呢。还埋怨你闲置着他们,一意孤行拒谏饰非,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

“大胆狂徒,朕本想容他的,他倒不领朕的苦心。”南宫华彧兜不住话,既然牢骚了就不会再有别的藏着掖着的话。他的太尉是虚职,即便有怨言也兴不起风浪,要紧的是,南宫风颂是不是也这样想。煌久相信南宫风颂不敢篡位,但是以他的声望一旦纠集天下文人清流与朝廷叫嚣,她就算不退位也不得不交权。更何况,南宫风颂手里有她的把柄。先帝驾崩之前,她做的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叫曲倩翻了出来禀告先帝,使先帝动过易储的念头。这些事南宫风颂都知道,但为了保证太后凤座不让曲氏、薛氏、穆氏坐,坚持以皇后的孩儿做储君。而今她即位三载,羽翼渐丰,南宫风颂便有些后悔保她,要铩铩她的斗志吗?与宁很积极地道:“市朝乱言,毁谤君上,单这一条就够斩了他,更何况朋扇朝党,意图谋逆?”

煌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怎么能斩得了他?”

被泼了一头冷水,与宁皱眉道:“证据证据,若一直没有证据,你就一直容着他?”

“正是。治他一人的罪好治,可要揪他一族的错处不易,我只怕是十年都揪不到一处。”煌久答道,“我早已想过,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几乎是不能了,我再怎样也只能缓缓治之。你也小心点,你用来盯他们的那些人多叮嘱叮嘱,若反而叫他们察觉了告到我这里,可就麻烦了。”

“这我知道,他们一向看我不顺眼,我可怕偷鸡不成反蚀米。”与宁悻悻答道。

煌久看他这副枯萎的模样可爱得很,上手去捏他的脸,与宁一下弹了起来大吼道:“你干什么!”

煌久也不示弱地道:“怎么了?我既是你的长姐又是你的君王,捏两下怎么了?给我坐下!”

与宁五官都抽搐了,居然想不出话来反驳,往四下里一看再没别人,便耷拉着脸色坐回去任皇帝胡作非为。他忍受着自己的面颊在煌久手里变形,屈辱地道:“等我当了皇帝,一定加倍地讨回来。”

噗嗤一笑,煌久道:“等你当了皇帝就知道,你没多少这样闲暇的时光。”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都快三十的人了,一天天的为老不尊。”与宁打掉她的手道,“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回去还得盯隆虑读书。”

“好,千岁爷慢走。”堂堂千岁爷,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地走了。

林择善又回来,正好跟与宁擦肩而过,“陛下,王爷在您这又受什么委屈了?”

煌久若有所思,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他便坐下来继续被打断的作业。良久,煌久问道:“曲倩和老七什么时候到睢阳?”

“回陛下,已经在宗正署住了两天了。”林择善答道。

煌久思量片刻,起身道:“那朕瞧瞧老七去。”

更过衣,摆了鸾驾到宗正署,这里倒是比隆睦宫简洁明了得多,煌久径直来到与裕的住处。她走进房门,与裕正躺在凉席上,拿着葡萄当弹珠玩。所谓物是人非,这位倒从来不随岁月流转而变化,只是人瘦了,晒黑了,长高了。与裕抬头看向门外身着绫罗,簪玉带金的女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繁华秀丽的人了。

煌久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与裕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惊道:“大姐姐?你是大姐姐!”他一下子蹦起来,小跑几步上前扯着煌久的袖子苦道:“大姐姐!裕儿在居庸关可要累死了!成天拿浆子筑城墙,夏天晒得很,冬天穿不暖,饭也吃不饱,裕儿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傻小子个头已经赶上煌久了,她摸着他的脸道:“裕儿受苦了。可是,曲氏犯了错,裕儿知道,犯了错就是要受罚的。”言罢,煌久隐约听到对面房间,一个熟悉的女声冷哼了一声。

“大姐姐,人们都说你做皇帝了,现在天下就你说话最管用,是你把裕儿和母亲接回来的对吗?求求你再也别让裕儿去那鬼地方了,裕儿一定听话,好好读书,不再玩闹了。”与裕又央道。

这痴儿,估计还以为他被发落去遣戍是因为不肯好好读书呢,煌久腹诽,真真是被曲倩给批评出心病了。“当然,大姐姐接你回来,就是要给你安排个别的差事,一个,天大的差事。”煌久道,“裕儿记不记得父皇在时,常教育我们要读书上进,要做国家的栋梁,替君父分忧?”

与裕连连点头,“与裕记得!”

“眼下,焉耆可汗要求与我们交换质子,这可是事关两国和睦的大事,无论是哪位皇子挑下了这个胆子,一定会让父皇骄傲的,不知裕儿你愿不愿意去?”煌久哄骗起人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愿意愿意!裕儿愿意为父皇分忧,让父皇骄傲!裕儿要去焉耆!”这傻小子乐得手舞足蹈的。

“好,裕儿真是好样的。”煌久道,“过几天,大姐姐就安排你跟焉耆吐屯一起回去。”

“大姐姐,那你还会来看裕儿吗?”

煌久皱着眉道:“大姐姐有国事要忙,不能来看你了。等你们离京之时,大姐姐再去送你,好吗?”

“好!去焉耆!去焉耆!去焉耆……”与裕欢天喜地地在屋里跳起圈来。倒真应了那句话,难得糊涂,煌久转身退了出去。

“稀客留步。”

煌久往对面看去,对面屋厦大开着门,一名妇人只身端坐。在居庸关风吹日晒了两年多,除了瘦削了不少之外,曲倩的面容几乎没有丝毫的更改。如今脱了翟衣凤冠,倒更显得她的冷艳凛冽出尘,真是一副天生做帝王宠妃的皮囊。曲倩开口道:“我有话要讲。”

“朕与你无话可说。”煌久立于原地答道。

“此生你我大约是不会再见了,当真不听我说吗?”曲倩又道,“我还没有那废物点心的儿子那样好骗,你已借匪寇的刀杀了我兄长,如今遣我们去焉耆为质不过是故技重施。为了赶尽杀绝,你可真不在意你的千古声名。”

煌久道:“朕哪里敢当赶尽杀绝一说?你的父母、幼弟、儿子不还都活得好好的?”

“怎么,你还指望我感恩戴德吗?”曲倩哂笑。

“当然。若是你我异位而处,你可会容我至今?”煌久反问,“有话快说,朕可没那些闲功夫陪你耗着。”

“呵,陛下可还记得太兴十九年?”曲倩冷笑着将陛下二字用讽刺的语调说出。

“你派人在先帝跟前参朕的事吗?朕轻易忘不了。”

“正是。你不曾奇怪,你与陈泊平的事,我是如何探知的吗?”曲倩又道,“你若知道是谁给我透露的信息,就该明白,你我争斗数载,却皆是在他人股掌之中。你做了九五至尊,我成了阶下囚徒,不过是她的游戏而已。你的江山是她给你的,来日那位改了主意,给你套上副枷锁也是瞬息之间的事。”

“你的意思是,朕斗不过她,需要你来做帮手?”煌久问道。

“为你的万古江山着想,不妨考虑一二。”

煌久大笑,“你替朕想的倒远。朕登基不到三载已觉疲惫万分,不敢想万古江山,只求朝夕平安,言尽于此。好好再看看睢阳的一草一木吧,你只怕再难踏上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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