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来到后,煌久将这个圈地佃商的想法一说,与宁若有所思,薛泓嘉充满敌意地剜了专廉一眼,南宫思哲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秦勒之听完以后便问道:“臣有些许疑问,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一则,城门内的地域并非常年闲置,多有茶楼驿站,这样的情况朝廷如何圈地?”
煌久答道:“朕考虑过这种情况,若是已有驻足的地方就按空地地价的三成收租。茶楼酒肆若是生意兴隆,自然不把这些小钱当回事;若是生意惨淡,朝廷给他一笔钱叫他挪开就是。”
秦勒之点头,“陛下有裁断就好。二则,各个城门皆有门禁把守,出入人等多少都有盘查询问,若是有了租佃制度,日夜往来人等鱼龙混杂,一旦监察约束不当,可能会对城镇治安造成不良影响。”
煌久也觉得他的思虑有理,未能立即答话。
专廉却接了这个话茬,“廷尉大人考虑周详,卑职的想法,是佃户以时辰或整天为单位,卯时三刻开始营业,宵禁以后卷铺盖走人。城里商贾回家就寝,城外来的就收拾好东西出城,从哪来的回哪去,如此一来便不会扰乱秩序。秦大人看,这样可行否?”
秦勒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有些审视的意味。
“嗯,对对,就按行俭说的这样做。”煌久连声赞道,“从建章营里拨出来百十来人,看着他们不要滋事就好,天一擦黑就清场。这事以后就由薛卿管,每天拨出一营来看管四门,换着班来。”
皇帝都连声赞叹,秦勒之自然再没话说了,薛泓嘉也起身答了“诺”。
煌久的视线扫过阶下,与宁显然是赞同的,而南宫思哲,却始终没有迎上她的目光。“宗正大人,你看圈地佃商实施过程中,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南宫思哲斜签着坐着,拱手答道:“回陛下,与圈地佃商类似的做法,在民间早有雏形。不过一直未能广泛实施,原因就在于地主与商贾的冲突和商贾与百姓的冲突。”果然是世商子弟,一开口便与常人不同。
“宗正大人请讲。”煌久好奇地问道。
“回陛下,首先便是对租地定价飘摆不定,春秋两季还好,可冬夏两季地租就高得离谱;夏卖瓜果冬售皮毛的商贩本身做的就是小本的买卖,租了这些地主的地面,成本差不多就翻了倍。为了不亏本,只好把本身不值钱的瓜果皮毛,卖得比原产地高出几倍的价。进而又导致百姓不愿意消费,宁肯把去年的冬衣再缝缝补补也不愿意花几倍的冤枉钱。于是地主没赚到地租,商贾的货物囤在手里,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南宫思哲说的条理分明,众人纷纷点头,这全然是可能发生的情形。
煌久道:“宗正大人所言极是,圈地佃商的政策由朝廷监察督办,一定是会对各地域合理定价。同时要严禁贪官污吏私自抬高地价中饱私囊,一经发现此等恶行,定严惩不贷。“
“陛下英明。”南宫思哲答道,“此外,微臣方才听了秦大人的顾虑,深以为然。城门门禁盘查,的确不利于商贩货物运输,很多的走卒商贩在路途往来过程中过城而不入。因而臣以为,圈地也可以在城门外实行,这样既不妨碍原有的驿站经营,也可以促进贸易交流。”
“宗正大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煌久很满意地赞道,“很好,就按南宫爱卿的意思办。南宫爱卿了解商贾的情况,圈地的范围、划分、租价、管理,这一干事宜就交由你来处理调停。”
皇帝即位两年,这是南宫思哲头一回接着一件实在的差使,起身道:“微臣遵旨。”
次日朝议,皇帝把圈地佃商的想法一说,请众人商议,众人议论纷纷。南宫太傅一听,皇帝把这么办,谁去办都安排得妥妥的了,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朝议不过是走个形式,显得群策群力,于是便没再提出异议,皇帝顺顺当当地推行了这一政策。其实,廷尉秦大人心里是不大得劲的,原以为山岁承出差了,他秦勒之就应当是独揽大权的地位,结果皇帝这么大的举措,居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给他处理的,反而皇帝跟前的冷人南宫思哲得到了重用。
当年煌久是为了确保得到南宫家的支持,才会对鳏居的南宫思哲屡屡示好,成亲之后这夫妻二人形同陌路。新帝登庸,最要紧的工作就是正名,煌久给父皇母后都上了尊号,偏始终不提她的驸马。如今骤然对南宫思哲委以要职,莫非是有拔擢之意?秦勒之见过的女人多了,却始终看不透他家主子的心思,尤其不懂煌久对男人的心思。
如今朝中只有与宁王爷和荣侯这两位皇亲,分别位列左右两班之首。与荣谦和抑让,得了爵位后依旧本本分分。他今年满十五岁,照理来讲应当是出宫开府的年纪,不过皇帝体谅他腿脚不便,就把乾清宫三绝堂赐给他居住。如此一来,早在先帝在世时就开始议的五爷的亲事,也随着那道遗诏一起封藏于九重深宫。
太安三年,二月二吉日,皇帝乾纲独断地颁诏天下:立与宁为储君。
这道诏书可让百官有些意料之外,如果这天下早晚都要交到与宁手里,先皇为何不直接传位给与宁呢?何必还要立一位女帝横生枝节?先皇本意大约是对已成年的几位皇子不甚满意,打算等着幼子长大成材,再传位于弟回归辛家正统。如今八爷慢慢大了,显然不肖父兄,难以承继大统;但有又一位九爷出世,也合该成为储君人选之一。可煌久却完全没有考虑幼弟的意思,非常利落地立了与自己私交甚笃的与宁。说心里话,这王爷的性情、才干、气量、悟性,与他长姐相比都相去甚远。与宁的本事不过是在煌久一点点教着才能把事情办好,否则她们姐弟两个一样上朝听政,先帝何以破例传位女儿也没有传给长子呢?
无论如何,国本已立,完成了皇帝正名的最后一道程序。为庆贺立储,太后出面在甘露殿摆了宫宴,可比与荣封侯道家宴气派多了。正三品以上的朝臣均可出席,三公九卿中多数都是外戚;还有今年新科进士的十甲也依次坐在殿下。席间太后、皇帝、王爷坐在陛上,殿上右垂手依次是恭容公主绾缃、三公主纾慧、昌邑郡主、荣侯和与慕;左垂手为仪景贵妃、靖昀贵妃、忻贵嫔和五公主清影。
三公主纾慧生母是悯晗贵嫔周氏,小煌久十岁,周氏病逝后,便常跟着煌久。由于年纪尚小,又只是个庶女,纾慧并未参与夺嫡之争,跟煌久的情分远好过二公主绾缃。即便生母追封只是贵嫔,但纾慧在宫里的地位可比贵妃之女的绾缃要高多了。
这位昌邑郡主名叫许姝君,乃是许明一族的后裔。太兴年间许氏落难,她只是一介女流又尚且年幼,便躲过了抄斩,与许氏的家奴一起被流放到了北疆。煌久封做安邦公主入主东宫之后,便悄悄遣人把许姝君从北疆接回到金陵好生安养,直到即位才给了许姝君一个封号,接到睢阳。
太后依旧菜过五味便离席了,皇帝携王爷挨个桌地把盏敬酒,气氛还算轻松。唯一一位与氛围格格不入的,就是恭容公主了。她坐在靠上的位置,却全然没有宴饮的兴致,眉头微微蹙着,神情很是忧郁,好像被立为储君的不是她亲兄长一样。自从绾缃出嫁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宫参加酒宴,既不敬酒,也没人找她敬酒,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绾缃胎里带下来弱症,自小就常年累月地病着。有时吴妃和先皇怕病气也过给与宁,便常常把与宁送到许妃那住着,于是与宁儿时就被鬼精灵的姐姐带着一起玩耍,与亲妹妹日渐疏远。绾缃及笄之后被过给了景贵妃做养女,连嫁妆都是由景贵妃给准备的。太安十六年,绾缃封做恭容公主,下嫁曲家长男曲迢,是而对于当时一心争储的与宁来讲,更加不是同道中人。时至今日,与宁矜傲,绾缃淡漠,他们二人形同陌路。
酒至半酣,几位太妃们划拳射覆,殿下众臣们饮酒赋诗。煌久提了一句,请童飞卿和着《击鼓》战歌,舞剑以助酒兴。白刃翻飞,凛风匝地而起,众人皆拍手叫绝。
煌久走到纾慧身边坐下,拉着她轻声道:“慧儿,这位就是今年的榜眼郎,你瞧瞧怎么样?”
自他走上堂来,纾慧便看得痴了,煌久又这样一问,她自然明白了言外之意,有些羞赧地问道:“皇姐的意思是?”
煌久笑答:“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今年二十三岁。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是他了。”见纾慧一时没有答言,煌久又道:“不急着答,以后我多安排你们见见面,你再做决定不迟。”
纾慧忙答:“多谢皇姐费心。”
煌久抬手轻轻刮过她的鼻梁,对于妹妹,她一贯是尽可能地疼着。
皇帝今天兴致格外盎然,喝了不少,觉得有些头晕,便叫林择善陪着到殿外吹吹风。“择善,你看席上诸人神色如何啊?”
“大喜的日子,自然不会有人敢扫陛下您的兴。”林择善答道。
煌久拍了拍他的手,“朕怎么觉得,有好几张冷若冰霜的脸摆在朕跟前呢?绾缃、勒之、泓嘉,都不怎么高兴,朕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高兴,你说说看,为什么?”
林择善忽然驻足在一处交叉口处,拉了拉煌久,低声道:“陛下您瞧,”说着,示意煌久往前面不远处看去,有几名侍卫围着一个青衫男子,气势汹汹的样子。“您问那诸位大人为什么不高兴,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可是,奴才或许明白,薛大人,为什么不高兴。”
被围住的这人,正是专廉。
别着惊羽卫腰牌的侍卫不断出言挑衅,还屡屡动手对他推推搡搡,话说的相当难听。煌久皱了皱眉,低声道:“择善,你原来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林择善俯身在她耳畔,轻笑着说道:“专公子好歹有中常侍的名分,我不过是宫禁里最下等的奴才,我经历过的可比这难听多了。”
煌久依旧没打算出面,拉着他的手道:“从前的时候委屈你了,可没办法,朕早年也很艰难,你是知道的。以后的日子,有朕好好护着你,你的委屈不会白受的。”
专廉默默地受着种种挑衅,略微低着头,一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
林择善并不怎么关心专廉那边,伸过手臂揽着她,“天子一诺,奴才肯定没有推辞的道理阿,那就谢过陛下了。”
那群侍卫见专廉任人欺凌的姿态,愈发猖狂,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煌久眉心微动,玩笑似地道:“择善,你考不考虑去帮他解个围?”
“为何?因为他跟我处境相似,我会同情他?”林择善依旧满不在乎地跟她消磨着时间,“同情,是有的。但我认为,跟在陛下身边的人若是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以后也难成大器。”
专廉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结果被一个强悍的侍卫踩住了肩膀,他咬着牙对抗这股把他往下踩的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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