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靳泽林留在北京,纯属意外。
那晚章漾爽约,靳泽林一个人吃着涮羊肉火锅,索然无味。
当他走在繁华的街道上,靳泽林才有了片刻宁静的时光静静地打量着北京。往常章漾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他总觉得北京和柔城没什么不一样。可她不在身边时,华灯初上的都市,熙熙攘攘的人流,都与他无关。
他在路边走着,看到了吵架的情侣丶搀扶的老人,奔跑的健身者丶忙碌的工人丶打电话的白领和豪车下来的精英,走进地铁,他见到了弹吉他的人,他停住了。
那一刻,他好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驻足在无数有吉他驻唱的酒吧门外,静静地听他们弹完一曲又一曲。
机票早就过期了,他骗林家栋说自己实习过了,不在柔城,就不回去了。
林家栋觉得孩子有工作就行了,问了问是干什么丶在哪工作后就没管他了。
他白天就在北京到处溜达,观察着人间百态,看着哪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可夜晚他都会不自觉地去那里,有音乐地方。
“看你来好几晚了,不进去坐坐?”杨振千的手就这么搭在靳泽林肩膀上,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靳泽林甩开他的手,推开门便进去了。
“抱歉,我们还没有营业。”
杨振千挥挥手手,介绍道:“这我哥们。”
“哦哦,好的杨老板。”服务员退下,靳泽林扭头就问:“谁你哥们?”
杨振千拉过他,在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你,你叫靳泽林,对不对?”
靳泽林警惕性上来了,转身要走,边走边说道:“我叫你爹。”
杨振千放他走了,大声说道:“全国歌手大赛,止步16强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靳泽林脚步顿住。
酒过三巡,杨振千拉着他问:“现在还在做音乐不?”
“搞笑,”靳泽林被他这话逗的勾起了唇角,“那叫哪门子的音乐?”说罢,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杨振千也闷闷不乐的,拿出一根烟给他,他谢绝了,他自个儿抽上,眼神凝视着前方:“说真的,你那要不是音乐,我们这就是玩泥巴了。”
他蹙眉道:“你跟哥说实话,那场是不是有黑幕,你明显比另一个人弹得好啊,那评委是不是聋?”
靳泽林笑了,要真有黑幕,那他就赢了。
“那你要不要来这弹吉他?这是我和朋友新开不久的酒吧,正缺人呢?”
“我现在不碰吉他了。”
杨振千觉得有些可惜,闷头干了一杯酒,说道:“看你酒量不错,要不来这陪酒?”
靳泽林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再说一遍?”
杨振千懂他什么意思了,他大笑道:“别啊,不是那个意思,咱家正经勾当。”
“你看看你长得有两把刷子,”杨振千承认道,“跟这京城的富婆千金们喝个酒,就把钱赚了,多好啊。要是被哪个姐姐看上了,保你荣华富贵啊。”
靳泽林觉得不用跟他废话了,扔下一些红钞票,转身就走。
杨振千又大声叫道:“哎哎哎——你要是不喜欢姐姐的话,那我们这边大学生来的也多啊——就连清华北大的学生都会来呢。”
靳泽林顿住脚步,杨振千拍了拍巴掌,笑道:“敢情你喜欢清纯的啊?”
“滚。”
“来不来,一句话。”
“来。”靳泽林笑了,“不过我不陪酒,我来弹吉他。”
杨振千觉得自己被这家夥蒙骗了,他痛骂道:“操,你不是说不搞音乐了吗?”
“针对人罢了。”靳泽林勾唇,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卧槽,我这是被针对了?我也没惹他吧?杨振千抓心挠腮想不出答案。
靳泽林和音乐结缘,还得和他妈说起。
说实话,杨振千开的月薪5000在他眼里还真不算什么。
因为靳泽林也算个半个京爷。
他妈妈靳文祁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外婆是富商之女,外公是参加过战争的老兵,荣誉徽章挂满了墙。
哦不,应该叫做爷爷,毕竟林家栋是入赘靳家。
林家栋是县上来北京读书的大学生,家境不好的他自知勤工俭学。
於是在那个小馄饨店铺,靳文祁对阳光下忙活儿的林家栋一见钟情。
或许是他的好皮囊或许只是一种感觉,靳文祁也觉得奇妙,她竟喜欢上了馄饨小哥。
於是她经常来这家店,她知道自己貌美,於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多看自己两眼,甚至会害羞地主动上前搭话。
可这一幕从未发生,林家栋只顾着手上的活儿,根本不知道角落那抹炽热的目光。
靳文祁的胜负欲上来了,她不信自己的魅力征服不了一个小小的他。
於是她带一群好姐妹占了整个店,欣赏着他忙不过来却手脚利落的样子。
她坐豪华小轿车大摇大摆地下来,试图从他脸上寻得一丝讶异,可他还是不曾多看她一眼,她矛盾地讨厌着他,又喜欢着他。
她不肯服输,因此使了些小手段。
小馄饨里有香菜,她最爱吃香菜,可不知哪天起,她开始故意把香菜从碗里夹出来。
她痛恨这样无聊的自己,直到某天她碗里不再出现香菜,她发现,她喜欢他似乎已经胜过了自己。
足足吃了一个月馄饨,靳文祁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要变成馄饨。
她迫切地要与他搭上话。
馄饨店铺里来了个兼职小妹,靳文祁不喜欢他和她说话那么多,於是在小妹给她端上馄饨时,她故意打翻了碗,滚烫的热汤溅到手上,他看见了。
当他握着她的手腕在水龙头下冲洗时,靳文祁觉得流水都缠绵,她忍不住了,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短暂的沈默过后,是他低沈的嗓音:“林家栋。”
他眼里的震惊,是她从未有过的满足。
“我叫靳文祁,你记住。”
互通名字过后,他们的故事便走向正轨了。
她追了他两年,他答应她成年上了大学就和她在一起。
於是靳文祁不出国了,留在北京读书,那年夏天她如愿和林家栋在一起了。
热恋丶磨合丶平淡。仅三年,靳文祁觉得林家栋也不过如此,她提分手了,林家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靳文祁疯了,她怀疑他从未爱过他。
她不甘心,花了两年,又把林家栋追回来了。
这次她再也不会放开林家栋了,她要和他结婚。
当她告诉父亲这个消息时,她父亲告诉她,你要和这穷小子结婚,你就别姓靳。
於是靳文祁偷了户口本便和林家栋私奔到他老家柔城,和他结婚了。
一年后,靳泽林出生了。
那会儿靳泽林还有着自己的名字,不过靳文祁和林家栋也记不清了。
在靳泽林三四岁时,他模模糊糊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靳泽林。
六七岁时,妈妈靳文祁偶尔会单独地带他去北京爷爷的家。靳泽林最期待寒暑假了,因为他可以住在五层大别墅里,可以看孔雀丶骑马丶游泳射箭丶射击,可以听妈妈弹钢琴,读晚安故事。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美好的地方,爸爸为何却不在。
古板的爷爷,野蛮的堂弟,是这里唯二不太好的。不过他孩子性大,爷爷不理他,他也不恼,就站在爷爷面前隔一会儿隔一会儿地叫他,爷爷,爷爷——
爷爷叫的多了,那老头也就点头答应了。堂弟说他是野杂种,靳泽林生气了,他把表弟靳宗杰压身下狠狠打了一顿,靳宗杰脸上留了疤,那会儿姑妈和妈妈大吵一架,他们回柔城的家了。
自此以后,靳泽林再也没在寒暑假去过北京老家。
他总缠着靳文祁,“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爷爷家啊?”
靳文祁推开他,皱眉呵斥道:“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会儿他九岁,他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如果不控制自己的行为,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他会失去最美好的东西。
后来,靳文祁开始着急地给他报课外班,他的放学时间被一堆东西挤满了。奥数丶骑马丶射击丶钢琴丶射箭丶象棋丶画画丶书法……
靳泽林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就开始讨厌这些了。
奥数拿不到第一会被妈妈骂,骑马从马上摔下来妈妈不会心疼,射击射箭射不中十环,妈妈会骂他废物……
靳泽林不知道那个温柔美丽的妈妈哪去了。
十一岁的暑假,靳文祁又一次带他去了北京。
仅仅两年没见,他叫不出爷爷,也不肯直视一眼堂弟。
那年有个莫名其妙的马术比赛,就在爷爷的庄园里。
有他见过的丶没见过的同龄夥伴,妈妈的目标很明确,拿第一。
靳泽林有了和九岁一样的模糊之感,他也同样知道了,这场比赛,他必须得赢。
他挥舞着马鞭,快点,快点,再快点……
颠簸带来的眩晕感,让靳泽林几乎要阖上眼睛。
可他扔挥舞着马鞭,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他拿了这场比赛的第一,爷爷欣慰地表扬了他,妈妈也摸了摸他的头。
回柔城没多久,靳文祁怀孕了。
然而日子急转直下,爸爸妈妈居然开始经常性吵架,爸爸甚至当着他的面推搡妈妈。
靳泽林维护着妈妈,甚至说出了“我以后再也不是你儿子”这样的狠话。
靳文祁带他去了另一个房子,在那里他度过了最美好的三个月。
妈妈会接他放学回家,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教他弹钢琴……她不再逼着他学奥数,学他不喜欢的骑马,她开始告诉他许多深刻却听不懂的道理,她告诉他,她很爱他。
在12月31日,他十三岁那天,妈妈一如既往地牵着他的手回家。
路上,她停下脚步,说要去对面给他买蛋糕,让他站在原地乖乖等她。
他背着妈妈沈甸甸的包,站在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第一次让他感到害怕。
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她是不是迷路了……
可她让我在原地等她……
她要是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还是乖乖等她吧。
天色愈黑又愈亮,靳泽林站着丶走着丶坐着丶蹲着,他像只受伤的小鹿,迷茫地看着红绿灯变了又变。
身上的包包是召唤般的有了魔力,他第一次没忍住,擅自打开了妈妈的包包。
包里没有妈妈常用的化妆品和木梳,靳泽林心漏了半拍,麻木地打开了封面上写着致泽林的信。
致泽林:
亲爱的孩子,对不起,恕妈妈不能陪你成长了,妈妈要回北京了。
包里有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足够你无忧地活到成年了。
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我爱你。
靳泽林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沈默地收好了信,走在这陌生又熟悉的街上。
他轻车熟路地回了爸爸的家,还在气头上的林家栋面对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忍心,他开了门,就见靳泽林一个人呆楞楞地站在那。
“你妈呢?”
“不知道。”
“我问你,你妈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靳泽林吼道。
“你不是跟她住一块吗?你会不知道?”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林家栋楞在原地,半晌,他揽过靳泽林,擦干他的眼泪,有气无力道:“好孩子,以后跟我住吧,别想你那个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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