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
“小子,你不是打死也不跟我睡吗?”
靳泽林看着他爸,懒得回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但凡家里有沙发,他也不会提出和他爸睡。
靳泽林平时住校,一室一厅也够林家栋和姜丽住了。而一放暑假,章漾来了,房子就不够睡了。
正当林家栋犯难时,靳泽林主动提出和他睡,让章漾和她妈妈一起睡。
“不会我们睡床上,让她们娘俩打地铺?”
“你要不要点脸?”
林家栋寻思着让她们娘俩打地铺的确不光彩,不过他也是考虑到这少爷的脾性才这样决定的嘛。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反对睡地铺吧,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於是他追问道:“那我们睡地铺?”
“那不然?”
“嘿,你小子,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问句问你爹,能不能有点礼貌?”
“那你能不能拿点钱出来买个房子?”
“那还不是因为没钱吗?”
“没钱结什么婚?”
真是一语惊人,直戳林家栋的脊梁骨,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你有钱,你借给我呗。”
章漾来的那天,姜丽和林家栋都在上班,林家栋让靳泽林去接她,或者在家等她,靳泽林选择了后者。
当章漾一进门,靳泽林从门边的绿皮沙发上起来,见面就一句:“你谁啊?”
章漾瞪大了眼睛,以为他们才一学期没见,靳泽林就忘了她。
她有短暂的失望,不过还是努努嘴,回答道:“章漾,你的妹妹。”
“哦,哪个章?哪个漾?”
“章鱼的章,春心荡漾的漾。”
靳泽林忽地笑了。
章漾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靳泽林眼神怪怪的,章漾忽然想起那个成语的意思,红着脸对他叫嚷道:“让开,又不是对你春心荡漾。”章漾推了推靳泽林的胸膛,提起行李箱进了屋。
靳泽林调笑道:“我可没说我笑什么。”
见她还气鼓鼓的,靳泽林笑得肚子疼,他捧腹补充道:“那说你像章鱼行了吧?”
“靳泽林,你怎么还是那么讨厌!”
靳泽林看她没大没小丶张牙舞爪丶牛气冲天的样子,有些认可道:“那么张扬啊——怪不得叫章漾。”
“那你呢?”章漾平息了怒气,若无其事地擡头问他。
“靳泽林。你不是知道吗?”
“我在问你名字的含义。”
“我妈姓靳,我爸姓林,泽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章漾脑里蹦出一个词,她觉得不对,可它仿佛就是他名字的含义。
靳泽林眼里有冷漠与坦荡并存,他显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还是和她说了。
毕竟她问了,也许她不该问的。
靳泽林看她闷着头想了很久,以为她不知道,他手插裤兜,似乎毫不在意。
“所以你可以叫我靳泽林,甚至可以叫我林泽靳,这都无所谓。因为我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姜丽和林家栋要上班,中午都由靳泽林自己热剩饭剩菜,如今来了个章漾,日子可就闹腾了。
章漾吃饭就像饿死鬼赶去投胎,靳泽林的筷子刚拿起来,章漾就吃完了。
啪嗒——
菜盘被甩到铺满泛黄旧报纸的圆桌上,靳泽林刚摆上碗筷,章就夹起菜就狼吞虎咽。
靳泽林忍不了了,问道:“你妈没教过你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吗?”
章漾想了想,还真没有,她摇摇头,又埋头继续扒饭。
见她米粒掉在桌上,抓起来就往嘴里放,吃完还一脸无辜,笑嘻嘻地望着他。
靳泽林没见过这样的人,教育她道:“掉了就不要捡起来吃了!”
章漾瞪大眼睛,看他:“妈妈说要勤俭节约,不能浪费!”
振振有词。
靳泽林无语地说:“那你慢点吃呗,慢点吃就不会掉,不掉就不会浪费。”
章漾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听得懂道理。
孺子可教。
是个好苗子。
靳泽林欣慰地看着她,但他刚拿上筷子,章漾又吃得迅猛起来。
米粒和油水糊在她嘴上,靳泽林在被逼疯的边缘。
这他妈哪是个好苗子?
乖不过三秒。
“慢着,”靳泽林想出一个办法,他抢过她的筷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玩个游戏,就比谁吃得慢,怎样?”
章漾显然不喜欢这个游戏,但还是问道:“赢了会有奖励吗?”
靳泽林答:“我带你出去玩。”
章漾眼睛亮了亮,柔城很大,妈妈觉得她不熟悉这里,所以一直不让她去外面玩,如果是哥哥,一定可以,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好,我陪你玩这个游戏。”
这方法果然奏效:章漾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夹着菜,嘴里的米饭甚至一颗一颗慢慢嚼着。
章漾好像什么都不懂,似乎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吃饭,该怎么表达不满。
她吃饭很快,一点也不怕噎着,吃坏了胃;她生气愤怒了只知道咬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她又乖巧又懂事得让人心疼,当初他随口玩笑地让她走,她就真的走了。
“我吃好了。”靳泽林思绪灌满了脑袋,不一会儿胃里也有了饱足感,他停下筷子,看向章漾。
章漾眼睛亮了起来,摇着他的手就说:“那是不是你输了呀!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玩?我们去哪里玩?”
靳泽林都没过脑,随口敷衍道:“下周吧。”
“好!”章漾的眸子小兔子似的,听到他的答覆,她又大口大口吃起来,仿佛刚刚只为赢得比赛,这会儿才是吃饭。
靳泽林也没阻止她。
反正还有大把时间,他可以慢慢教她。
章漾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小升初的这个暑假有多美好。
她每天近中午起床,起来后就吃哥哥热的饭菜,下午就翻翻书看看电视。
等姜丽和林家栋下班回来一起吃完饭后,他们会一起去后山散步。
哦对了,还有靳泽林二叔一家和二叔朋友他们一家,三家离得近,早就约定好了每天带着孩子下午去散步。
山路崎岖,风光却很美丽。
这里的夏天盛开着章漾不认识的花,不过她对花不感兴趣,她很喜欢悬崖边上的花椒丛。
她总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去采摘花椒,每次她采摘花椒时,靳泽林总在她不远的角落,若有若无地盯着她。
章漾曾想,靳泽林那么讨厌她,会不会把她推下去?可她想了想,不会的,毕竟他都说要带自己去玩了,他对她,应该没那么讨厌的。
章漾这样安慰自己。
采摘来的花椒,章漾上交给了妈妈,姜丽给了林家栋,林家栋给她露上一手,做了一大份花椒鲫鱼。
这是章漾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鱼,后来林家栋有空就给他们做菜,每次都是章漾没吃过的海鲜。
章漾在晖县,吃的都是不健康的油炸食品和零食,第一次吃到那么多海鲜时,她幸福得想哭。
每天下午都要爬山,爬的日子多了,孩子就嫌枯燥无味,不想爬了。
於是二叔想了一个激励办法,爬了山的孩子可以去他的店里玩电脑。
二叔是做印刷的,店里有两台电脑。
那可是2006年,电脑在那个年代来说是稀缺物,大人都还惦记着给家里买一台,更别提小孩了。
在他们这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年纪,见到电脑就是两眼冒金星,恨不得抱上它就上去就算一顿啃。
於是他们每天都会兴致冲冲地爬完山,赶忙去二叔店里玩电脑。
电脑只有两台,他们却有四个人。
“到点了。”章漾屏住呼吸,小声提醒二叔的女儿林娜娜道。
他们明明约定好玩满十分钟就换人,可林娜娜抵赖道:“不慌嘛。”
林娜娜是二叔的女儿,章漾也没有底气和她叫板,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间,幻想着她下一秒就让给自己。
可十分钟过后,林娜娜没让给她,而是让给了她的玩伴丁杰。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章漾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泪花在眼里打转,她在忍。
“章漾。”靳泽林喊她。
章漾走向他,他让出了电脑的位置,说:“你玩吧。”
“你不玩吗?”章漾有些疑惑。
“我又不喜欢玩电脑,”靳泽林摸了摸鼻子,一脸不耐烦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让你?”
章漾眼里绽放出光芒。
彼时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喜欢电脑,他是否咄咄逼人,就算他不喜欢才让给她如何,他没礼貌又如何,对她而言,有电脑玩那就是珍贵的。
在所有小孩都霸占电脑不让给她玩时,靳泽林是唯一主动让她玩的,章漾忽然觉得,靳泽林是个好人。
夜晚总有夜宵,有时是面条,有时是自己烤的牛排,运气好时林家栋会带他们出去吃麻辣烫丶烧烤。
每天夜里,大家一起做夜宵一起品尝,林家栋小酌着酒,妈妈磕着瓜子,章漾和靳泽林要么争抢美食,要么争抢遥控板。
这是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靳泽林找二叔要了门店的钥匙。
在他们每天吃完夜宵后,他都单独带着她去店里玩电脑。
要求就是,章漾必须慢慢吃饭,每顿饭得吃半小时以上。
章漾觉得好难,可一想到有好玩的电脑,慢慢吃饭好像也是可以的。
每当靳泽林拉开电脑店的卷帘门后,章漾都会蹦蹦跳跳地跑进去,那是无法言说的快乐。
晚上有美食丶电脑,章漾一天中最喜欢夜晚,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章漾和靳泽林考试成绩都出来了,一个小升初,一个中考。
章漾没得说,考了小学的全年级第一,晖县的学校任她挑。
靳泽林学习成绩一般,但也幸运地超了分数线,可以去当地的一所普通高中。
或许是这个假期太美好了,章漾竟起了贪欲,她竟然问妈妈,可不可以留在柔城读书。
晖县教育差,目光长远的家长早已瞄准教育一流的柔城,小升初时就把孩子往外面送。
章漾全市第四,按理说去柔城任何一所普通高中都没问题,但异地读书,也需要钱和关系。
姜丽听了这话,只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章漾,你也知道,我和你林叔叔都不富裕,不然也不会家里四个人挤一个卧室,你现在小还好,你长大我们也这样吗?你来柔城读书这件事,不可能,别想了。”
章漾和妈妈冷战了,因为她觉得妈妈不爱她。
这几天章漾一直闷闷不乐丶死气沈沈的,靳泽林也没了逗她的兴趣,直到某周的星期天,章漾才试探着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要带我去玩。”
“好吧,”靳泽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你想去哪里?”
“游乐园。”
他们去了第一次见面的游乐园,章漾像是极力证明她不是小朋友一样,跟着靳泽林一起玩了过山车丶海盗船。
这回章漾身高够了胆子却不够,靳泽林知道她的目的,不过看着她脸色发白,还是忍不住吐槽她:“幼不幼稚?”
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长大了,幼不幼稚?
“才不幼稚。”
“呵,那你敢玩跳楼机吗?”
“有什么不敢?”
章漾在地面观摩了两轮跳楼机,一听到不绝的惨叫声,她犹豫了。
靳泽林一看她犹豫,反而来劲了。
於是章漾被靳泽林生拉硬拽地拖了上去,系上安全带后,章漾紧握着杆子,冲工作人员喊道:“叔叔,能不能调成最轻松的?”
靳泽林笑了,大声吼着:“别听她的,要玩就玩最刺激的!”
跳楼机缓缓爬升,游乐园的全景逐渐清晰,章漾害怕得紧闭着眼。
“就这胆子,还敢跟我玩?”
章漾没回答他,靳泽林才发现他好像玩大了,她害怕得在瑟瑟发抖。
靳泽林心中也没有来的为之一颤,他开口道:“害怕了?”
章漾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上不相关的:“哥哥,我的安全带好像松了。”
章漾平时基本不叫靳泽林,有时激动了会直接叫他的名字,谁也没想到她第一次称呼他为哥哥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若在平时,靳泽林肯定会嘲讽她几句,而听到她后半句话,靳泽林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已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说出安慰她的话。
章漾遗言都想好了,她一定会死掉的,到时候游乐园会给妈妈一笔赔偿,妈妈可能会哭,后悔和自己吵架。
其实她也后悔和妈妈吵架了,她不该贪心,不该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
可一切都晚了,她今天就会死掉。
跳楼机攀登至最高顶,一只温热的手心轻轻覆在了章漾的手背上。
在风声里,在跳楼机急降的那刹那,两个人的手紧紧抓在了一起。
脑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呼吸丶失重感和被抑制住的尖叫。
还有双手潮湿,心脏剧烈搏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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