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宗主?”“魏公子?”“含光君?”
场上气氛的变化,聂怀桑不会感受不到。各家或耽於情理,或囿於利害,纷纷沈默下来,与刚开始似乎都愤愤不平要惩治金光瑶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
“二哥?”他哭丧着脸,摸到蓝曦臣身边,扯着外袍,“大哥的事,你真的不管了吗?”
蓝曦臣脸色灰败不堪,被他这一扯,眼中更有痛色,似乎陷入无比的纠结,气息肉眼可见的凌乱。
我看聂怀桑掰扯蓝曦臣,心里起了凉意,赶紧站过去,挡在他跟金光瑶之间的路线上。
男女有别,我往那一杵,蓝曦臣自然得保持点礼貌距离,跟篮球场上卡位似的,他甭想再面对聂怀桑背对金光瑶了。
然后我指着聂怀桑道:“怀桑啊,你好歹也算一宗之主,自家的事,老找别人给你扛什么枪?来来来,想说什么,嫂子跟你掰扯掰扯。”
聂怀桑颤巍巍的,一脸纠结的神情看我。
他太习惯於躲在别人身后,像一只躲在螺壳里的寄居蟹。
可现在,他不出头,没人要替他出头了。
终於,他还是尽力硬起声音,盯着我的眼睛,问:“嫂子是想杀了我么?”
“扯哪去了,”我笑道,“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再说,当着你二哥三哥的面,他们能让我杀你?”
“那嫂子不会,还想带我去参加百家公审吧?”他笑起来,样子竟然还有点萌。
“为啥不会?”我两手一摊,“聂家也属於百家嘛,而且还是四大世家,八成还得让你坐在上首,起个表率作用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我,他们的跟金光瑶的事能结,聂怀桑的能结吗?
聂怀桑继续笑:“是我糊涂了,还是嫂子糊涂了?嫂子觉得能堵上我的嘴,不让我在上头胡说八道?”
“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个人有个人的意见,哪能不让你说,”我笑道,“最后由百家投票决定嘛。”
怀桑还在那疑惑地看我,我却飞快地擡起眼,挠挠耳朵,转向金凌道:“阿凌啊,义城时跟你一团的少年子弟,大概有多少人,都是谁家的啊?”
“啊?”金凌略楞,还是老实答了,“一二十人总有吧……有我,蓝家的思追景仪,巴陵欧阳的欧阳子真,濮州吴氏的吴小堂,北海程氏的程阿敏……”
“啧啧啧,真是好险,”我叹口气道,“要是真出点什么闪失,一下得绝后多少家族!对了,你们去的时候,是有人扔猫丶扮猎户引你们进去的,对吧?”
“什么?”江澄几乎跳起来,“臭小子,怎么没提过这个?!”
“后来我们又没事,不就是怕舅舅你瞎担心嘛,”金凌看他一眼,瘪着嘴道。
他们甥舅两个在那里拌嘴,一边聂怀桑面色已经白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着聂怀桑,笑道,“聂宗主的人也要吃饭睡觉,没人防着也就罢了,有人掌了眼,哪能真不留下痕迹。”
聂怀桑嘿嘿笑了两声:“嫂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怕我诈你啊?没点实锤我敢跟聂宗主叫板吗?”我笑道,拿出一本账簿来,“在蜀东,有一家龙门客栈,那是义城方圆三十里内唯一一家客栈,我就跟老板要到了这东西。上头有一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叫聂风成,我记得,你有位远房堂弟,正叫做这个名字。”
“嫂子是想说,我家堂弟去过那里吗?”聂怀桑笑道,“天下同名的人多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亦回他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说明不了什么,除非让那些小辈看看脸,说不定谁突然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聂怀桑脸上笑着,豆大的汗珠却从额角流下来。
“什么意思?”江澄听得不明白,却也感受到好像什么不对,扭过脸来问。
“没什么意思,我跟嫂子闲聊呢,”聂怀桑抹了把汗,笑道。
我也看着他笑,要是让江澄和蓝涣知道金凌和思追景仪差点因为他的设计,折在义城,不说真的跟他算账,至少信任会崩塌吧。而聂导扮猪吃虎,他最大,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筹码,就是没人怀疑过他。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还不说,莫家庄的人虽然可恶,但毕竟也是几条人命,蛊雕又是怎么去的百凤山呢?也不知一路是否袭击过村庄……”
“好啦嫂子,”聂怀桑赔着笑脸,却赶紧把话截断了,“那嫂子想怎么样呢?”
“两条路,”我伸出两根手指,“别说嫂子不给你公道。”
“第一条,”我道,“你要寻仇,嫂子就让你寻仇。”
我转了身,从金凌身上抽了岁华出来,拿在手里:“男人的事,有男人的做法。你这就去跟他决斗一场,捅死了算我的,绝无二话,绝不报覆。”
聂怀桑脸上现出荒诞的神色:“那三哥若失手杀了我,嫂子也能担吗?”
“那我倒是担不了,我又不是聂家的人,”我耸耸肩,“不过所有世家仙首现在都在场,保证无人舞弊是可以做到的。固然你修为不及,但他此时也半死不活,百分之五十的赢面总是有的吧。你这时不动,可找不到再好的机会了。”
聂怀桑脸色变了,似乎想接,却一直打颤,伸不出手。
金光瑶在我身后,我听不到他一点声音,安静得可怕。
其他人也都看着我这样玩,不发一语。
连狗都不叫了。
而聂怀桑踌躇良久,终於挤出一点笑容:“嫂子说笑了,我哪打得过仙督?”
我看着他,这算认怂么?
金光瑶也是不喜欢正面刚的人,非常不喜欢。
但金光瑶毕竟是打过仗的,实在没法,非要正面刚的时候,绝地里头,腿断了拿剑拄着,肚子破了拿线缝上,也活出来过几次。
而聂怀桑没上过战场。
和平时代,他或者能成个不错的政客。乱世纷扰,他绝不会是个枭雄。
我赌的便是这点。
而既然他认怂了,我就说下去。
“第二条,”我掏出一只锁灵囊,“你家大哥残魂还在。”
“早前,金宗主确实是没办法了,本以为人死灯灭一了百了,哪知道你大哥那性子不死不休死也不休,又怕闹凶,又怕问灵,一步赶着一步走,把魂魄也给碎了,”我说下去,“可如今既然摊开了,事情倒好办,有夷陵老祖拼凑魂魄,有蓝氏双璧度化亡灵,让你大哥早日转世投胎,岂不对大家都好?”
聂怀桑不语。
我看着他,其实前世他的选择算是两败俱伤,说是为大哥覆仇,可聂明玦未得头颅之前,还可被忘羡携手压制,得了头颅,反成了彻头彻尾的凶尸,即使魏无羡和蓝家兄弟也无法度化,导致最终跟金光瑶一起封棺,永不超生。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聂怀桑也没什么选择,因为金光瑶不可能把残魂交给他就是了,而如今我给了他这样一条路走,给别人路也是给自己出路。
其他人也向他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终於,还是蓝曦臣咳了一声开了口:“怀桑,恩仇不论,总该给大哥个归宿吧。”
蓝大专业和稀泥几十年,我又赌中了。
说是恩仇不论,吃人家嘴软,金光瑶要是配合地把残魂交了,他那边总得也让步点什么来交换吧,以后他好意思再来寻仇,别家都不好意思支持他。
我看着聂怀桑,他也看着我,苦笑起来:“嫂子,这是利诱我?”
我嫣然一笑:“哪里哪里,给聂家大哥一个安生,也是所有人的心愿,怎么能说是利诱呢?”
那是,我绝不是利诱,我是威逼加利诱……
我在心里飞速合计,我还有什么漏算没有:如今无论是江澄魏婴还是蓝涣,或者出於利害,或者囿於恩情,态度跟最初都已大不相同,没人会跟金光瑶死磕了。而聂怀桑这边,虽然我无法消除他主观的敌意,可客观上,受了我的搅和,他这一辈子,并没像上辈子准备那么充分,有些步数反倒像是赶鸭子上架才走的,单是少了聂明玦凶尸这一点,他便失却杀手鐧,变成得完全仰赖其他大世家的支持。
虽然我无法灭他的口,但只要他还顾忌曾让十数家子弟险些灭顶的事实被揭露,若想在百家面前大放厥词,只怕也得掂量掂量。何况,我甚至给了他无比公平,用自己的手覆仇的路,是他犯怂没选,那现在,他便该吞下这场万众期待的和解,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聂怀桑默然不语,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岁华。
我心里略惊,他不是想弄死我吧?好在金凌机警,一句话嚷出来把这条路堵上了:“聂宗主,你可别以为我婶婶好欺负!她在百凤山扎瞎过蛊雕!”
“我哪有那个意思,”聂怀桑忙笑起来,突然擡头,十分诚恳地大叫一声,“嫂子小心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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