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酒过三巡,台下开始出现东倒西歪的人。一队传菜的侍儿又从后厨出来,领头的用布巾垫着手,端一个小汤鼎,里头汤水沸腾,后头的端一团面,再后头捧着香葱麻油等小料。
说着,拿面的厨子把面团在空中一抻,那面团瞬间变成棒状,再甩两下,棒状又被拉成长条,长条再一翻花飞舞,对折几下,变成极细,又连贯不断的一根面条。
深得海底捞真传。
厨子把面条下到小汤锅里去,打了白嫩嫩一个荷包蛋,瞬时,起了锅,又下香葱麻油等料,拉长了声音报出菜名:“长寿面一碗——”
我把那面条才端下来,要往嘴里送,突听先前那金家伯娘来了一嗓子:“阿愫,你俩怎么,吵架啦?”
我跟金光瑶一起擡头看他伯娘。
“没有啊,”金光瑶还没开口,我生怕他说出什么太肉麻的,先抢了话,笑道,“伯娘,我俩挺好的。”
“那往年生日,都是阿瑶喂你吃第一口,今儿是怎么了?”
我一条面挂在嘴边,手里暗暗把筷子都快撅断了。
金光瑶啊金光瑶,我是真不知道你往年腻歪得这么恶心。
“伯娘啊,阿愫今年不是犯过一场病吗,”金光瑶微笑着,把话头接过去,“往年的规矩,难免就不记得了。”
说着,他把碗端过去,吹了吹凉,然后笑眯眯地夹起荷包蛋,往我嘴边送来。
大抵是因为被人怀疑了,他的笑脸灿烂得矫枉过正。
而我不知怎么,突然就接不住他的戏了。虽然也做了笑容张了口,肌肉却一阵阵僵硬,后背冷汗直流。
他在桌子底下轻踢了我一脚,提示我这演出效果太差。
不用他说,我自己也知道。
全场安静了几秒,我在酒杯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尊容:僵硬退缩,活像他正在给我投喂老鼠药。
我一时十分佩服那些离了婚还能上真人秀秀恩爱的明星夫妇,都是战士。
这时,那位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太,金光瑶的姨奶奶,突然往下一出溜。
旁边人赶忙扶住,连声道,老祖宗您怎么了。
老祖宗缓缓睁开眼,看着金光瑶,叫了一声“阿善哪”。
旁边人连连道,不好,这是犯糊涂了。
倒是金光瑶还维持着行礼如仪的态度,笑眯眯道:“姨奶奶,我是阿瑶。”
“啊,阿瑶啊,”姨奶奶盯着他脸,张开没牙的嘴笑道,问,“成亲了吗?”
我看见对面好些小辈,都忍不得噗嗤一声。
金光瑶笑容不坠,点头道:“姨奶奶,成过了,旁边这位就是夫人。”
说着,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肩膀肌肉下意识地一阵绷紧。
“哎呀,那生孩子了吗?”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僵了半秒,继而旁边的从人赶紧纷纷打圆场:“宗主跟夫人这等恩爱,也都还年轻,早晚怎么不得再生一个呢?”
“早晚什么?我看今天回去,就得再生一个,”还是那伯娘,借着酒劲打趣道。
底下哄堂大笑。
我明白她也是好意,生日宴提到阿松,总得有人出来打圆场吧。
但我还是尴尬得后背直抖。
“可我看着,这俩孩子,怎么好像不亲近似的,”姨奶奶皱了眉,又问。
此言一出,我真吃不准这老太太是真糊涂,还是慧眼如炬……
“哪能呢,”底下众亲戚又赶忙解释道,“宗主与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是吗?”老太太转忧为喜,笑道,“现在他俩这是吃和合面呢?”
“啊……是,可不是嘛……”金家那伯娘又赶紧圆场,“这和合面可灵验了,当初我就是那么一吃,立刻有了子勋的。”
我一激灵:和合面,是婚礼上,或者久久求子不得的夫妇会吃的一种面食,说穿了也是一碗面条,不过只是,夫妇双方会各衔一端,往中间吃,到最后难免双唇相触,惹来众人起哄。
我想说我这是寿面,不是和合面,但伯娘的眼色已经飘过来,分明在说:哄哄老太太,你就当和合面吃了能怎样。
我小声道:“伯娘,这场上可还有小辈呢……”
“小辈什么,金阐十六,金凌也十五啦!”伯娘道,“我十七岁那时都有子勋了!他们两个婚事都还没一撇,也都是你们这做长辈的的,没个好榜样。”
金光瑶试图替我维护一句,笑道:“伯娘您也知道,阿愫她最害羞的。”
“哎呀害羞什么,也是你太惯着她了!先前你替她挡酒,大夥儿也就罢了,要是你有本事替她生一个,我们非得催她做什么?”
伯娘借着酒开这玩笑,众人一下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帮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姨奶奶都发了话,她的面子,阿愫还能不给啊?”
……
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我心中陷入一种过年走亲戚的恐怖氛围。
这些都是女性长辈,你让金光瑶怎么办。
大好的日子,他也不能翻脸,也不能真拿出对付其他宗主的手段对付她们。
别说仙督,就是皇帝,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也得吃瘪啊。
临了,金光瑶到底在桌底下掐了我一把,极低地道一声:“长痛不如短痛。”
我也是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吃个面嘛,算了。
於是在一群人的哄堂中,我们配合地各衔起面条一端,擡着微笑,往中间吃。
不知为什么,百凤山那会,明知他也是做形象,可我还挺乐呵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被按着头秀恩爱,我只感到一阵强过一阵的膈应。
面条越吃越短,我俩也离得越来越近。
金光瑶吃的越发小心缓慢,我能感到,他也是想尽量避免碰触到我的。
我俩现在关系这样,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好像离婚进程中的夫妇,呼吸碰到对方,都自带一种唐突。
那面线到了还剩一寸处,我撑着不动,打算让他咬断,给大夥个交代就完了,结束这一身冷汗的尴尬。
没想到,我瞧见,他身后摸来个脸喝得通红的半大小子,正是金阐。
我急忙睁大眼睛,发出鼻音想通知金光瑶,但他也带了酒,模模糊糊地不明白我在表达什么。
然后金阐就乐不可支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不提防,一下撞过来。
那完全不是吻,简直就像拥挤的公车,你尽力跟人保持距离,一个刹车,一个人硬撞在你嘴上。
同时面汤也洒了,倾覆了我俩一身,别提有多狼狈。
我尖叫起来,在底下发出的哄堂大笑声中。
这次我真的撑不住作呕的感觉,捂着嘴,掀了椅子,逃离现场。
我还听见身后传来人们的带笑的议论。
“金阐,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哎呀别怪金阐,他还是个孩子嘛。”
“要说愫娘子啊,真的是太害羞了……”
……
金光瑶追了出来,到内殿的吐盂前截住了我。
他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挤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抱歉。”
我从吐盂中擡起头,艰难地拿锦帕擦了擦嘴。
“我不气你,”我吐得发喘,道,“我气我自己。”
是啊,我活该。
我来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人。
我没出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可说的。
可这样想着,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想来扶我,我退后了一步。
“抱歉,是我破坏契约,”我流着泪道,“但我实在没法跟你演下去了。”
我擡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哽咽得声音都变了:“你纳个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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