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35
035
射击队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跟家里商量做决定，等到寒假回来再交表，所以沈弥还有时间考虑。
其他所有身份信息都填好了，唯有院校那一栏依旧空着。
那些大学有来他们高中开宣讲会，她都去听了。每个学校似乎都有自己的特点，沈弥试图从其中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却一无所获。
这些学校很优秀，射击队的其他人都激动坏了，唯有她没有任何欲望。
沈弥想回家和许如兰聊聊这件事。
快过年了，但她们一贯哪里也不去，就关起门来吃顿饭。沈涵和许如兰两个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亲戚寥寥无几，都不需要串门，顶多给邻居街坊送点东西。
今年许如兰也准备了点自己做的腊肠，已经晾好风干完毕。见沈弥回来，便指挥她帮个忙。
刀敲在菜板上的声音咚咚作响，沈弥一边干活，一边想怎么跟她提起招生的事，就听许如兰说：“妈妈有件事想跟你讲。”
沈弥把手上的那份腊肠装好，再用真空机密封抽好。
“你说。”她低头，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许如兰顿了下，也因自己马上要说的事颇为害羞，不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我和你们学校的池医生……恋爱了。”
“噢。”沈弥早就知道，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她静静等着后面的话。
“我想叫他来家里吃个年夜饭。”
“他过年不回自己家吗？”
说到池医生，许如兰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他是外地人，再加上寒假学校这边有些工作安排，今年就不回去了。”
沈弥从来没听说学校那边有什么安排。大概只是池医生想要陪她过年，所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吧。
她沈默了下，又听许如兰有几分忐忑地问：“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
“同意他来家里吃饭。”许如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叫他不要来了。”
纵然已经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想要面对妈妈的新恋情，沈弥还是觉得很艰难。
可那是许如兰的私生活，她没有权利干涉。她不想再当那颗绊脚石了。
“好。”沈弥说，“我们三个一起过年。”
“也可以是四个人。经常来店里的那个洛同学，如果他家里没什么人的话，我们这可以多添一双筷子……”
沈弥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洛知然的住处。空空荡荡，除了指尖在键盘上敲打的声音，冷清得没有任何生气。
一点过年该有的氛围都没有。
她不知道洛知然会不会答应，“我问问。”
洛知然这次生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天之后他就出院回家了。
其实可以再多养几天的，但……
“你也知道他讨厌医院的味道。”江瑶扁扁嘴，“都十八岁的人了，还有这种小孩子脾气。”
她们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不远处就是一家公立医院的大门，愈靠近，沈弥的心跳得就愈快，最后生生停住了脚。
“怎么了？”江瑶担心地问。
沈弥还没有确定自己要做疤痕手术，只是想先做个初步的诊断。刚好江瑶有个好朋友是很优秀的皮肤科医生，洛知然便帮忙牵了个线。
江瑶只知道她身上有伤，却并不知道背后的由来。今天朋友刚好有号，就帮沈弥挂了一个。
见身旁的女孩半天没回答，她便关切道：“是不是心里紧张？”
“有点吧。”沈弥勉强笑了下，“谢谢你帮我挂号，江瑶姐。”
江瑶低头看了下时间：“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检查好吗？”
“好。”
一共就十几米的路程，想要迈开步子，却像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身边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唯有沈弥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她也想勇敢一点，可身体就是如坠千斤。
只是去做个初步诊断而已，实在接受不了的话，之后不做治疗就好了。沈弥这样在脑袋里自言自语。多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可沈涵好像又出现在眼前，模糊的爽朗男声也回荡在耳边。
她看到了快要被遗忘的褪色剪影，而且是两个。
第一个沈涵笑着鼓励她说，快去看医生呀，这样就可以参加飞行员招考了！你不想体验一下爸爸的工作吗？不要沈浸在过去了，快挺起胸膛走向未来吧！
第二个沈涵没什么多馀的表情，反而眉梢眼角泛着淡淡愁绪，轻声道，我的尸骨已经烂掉了，连我给你最后留下的痕迹也要被抹去吗？
第一个沈涵怒气冲冲地反驳第二个——你乱说什么，我当然是希望我女儿过得好。有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这个疤痕早就不该存在了！
是吗。第二个冷笑一声。我只希望我女儿能记住我，记住是谁用生命保护了她。留点疤痕而已，不算过分吧？
——我那么爱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她因为当年的事情一直受到心理上的折磨？
——正因为爱她，才希望能留在她心理。
——她不会忘记我！
——她会。如果疤痕也消失的话。
又来了。明明没有人跟她说话，沈弥却只觉得耳朵里好吵，头疼欲裂。第一次整晚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呢，爸爸。告诉我吧。
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哪怕沈弥蹲在路中央有些突兀，也没有人有空多看她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沈涵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没有分出个高下，谁也不能说服谁。
沈弥的脑袋很痛。明明近在咫尺了，折磨她数年的心魔却偏偏挡在唯一的出口前，让她举步维艰。
谁都好，带我出去吧。她想。
然后——
有人停在她身边，握住了垂下的手，带着她重新站了起来。
外头温度很低，他们两个的手一样冰凉，却因彼此的触碰开始逐渐变暖。
沈弥怔怔地望着他。
大病初愈的洛知然裹着厚厚的米色羽绒服，皮肤比雪还要白。眼眸乌黑深邃，清冷俊秀得一如初见。
好像从沈弥说过米色很配他之后，他就再没有换过其他颜色。
洛知然就这样拉着她往前。
他只说了简短有力的一个字：“走。”
沈弥自然有力气挣脱。
但她只是顺从地跟着他。
就像他在训练馆的二楼看她射击一样，就像他爬上小巷子里的破旧屋顶坐在她身旁一样，就像他对她说向日葵是我的一样。
洛知然那么讨厌医院的味道，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找到她，带她穿过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两个影子，从这个坚不可摧的牢笼中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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