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34
034
他的肺炎本就没有好全，也不知道怎么又发起了烧。
医生给洛知然配了药，挂上点滴。他本想跟护工嘱咐，可护工还在陪洛其然检查，只得对沈弥说：“记得让他注意情绪，放松心情，否则会恢覆得很慢。”
沈弥一一记下。
她趴在床边陪他，等到夕阳西下时，洛知然的点滴差不多输完了，他的人也醒了。
沈弥摸摸他的头，又拿过一旁的体温计，对着脑袋按了一下：“嗯，退烧了。”
刚才她闲着无聊，就拿出手机看《婴灵之家》。期末这段时间忙，但她一章都没落下，尤其是结局部分，来回刷了快十遍都不嫌腻。
她盯着他的脸，喃喃道：“是不是前段时间写小说太花精力，才生病了呢。”
洛知然几乎是把所有的课馀时间拿来创作了，才得以让《婴灵之家》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飞速完结。
对身体不好的人来说，这样确实有些辛苦了吧。
洛知然这会儿精神也好些了，眼帘半阖着。“不是。”他说，“不写小说的时候，也是这样。”
生病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没有预兆的。反反覆覆，已经数不清了。
“你饿吗。”沈弥问，“刚有人把饭送来了。”
专属於洛知然的护工本该在病房里待着的，可洛其然被砸了那一下之后，就开始说自己这里那里不舒服。
医院里的人似乎认识他，按照他的要求，不厌其烦地做了一下午检查，直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有护士被指派过来照看洛知然，不过沈弥让她们先离开了。
饭盒里是精致的三菜一汤，沈弥揭开盖子的时候闻到味道，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病号饭也能做得这么香嘛？
洛知然露出了几分笑意。“一起吃吧。”
沈弥有点不好意思：“你会不会不够吃……”
“可以叫他们再送。”
於是两人就这么坐在床边，沐浴着从窗外打进来的夕阳，分着那一份病号餐。
绯红色的霞光映在洛知然的左脸上，另一半脸则隐在暗面里，唯有眼眸是亮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说：“沈弥，如果下次再遇到洛其然，不要理他。”
他又提起了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弟弟。
沈弥说：“噢。”点了下头，“他是你亲弟弟吗？”
“是。”
“你们关系不好？”
洛知然未置可否。
本来话题到这里就可以转移了，可偏偏说曹操曹操到。
病房的门“啪”一声开了，洛其然捂着脑袋，一脸愤懑地闯了进来，护工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洛知然你是不是想要杀了我啊。”他骂骂咧咧的，“高空掷物很危险的知不知道，你想害我脑震荡吗……”
在看到肩并肩吃饭的二人时，话音方才戛然而止。
洛知然显然并不欢迎这个人闯入自己的领地，目光在触及到他的一瞬间，便暗了下来。
他冷冷说：“你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
“是是是，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洛其然回嘴，随后转向沈弥，牙尖嘴利，阴阳怪气地说：“姐姐，你们是同学吗？你怎么会看上这种病秧子？我说你还是换个男朋友吧。”
在他叫出姐姐两个字的时候，就有一颗梨就朝着门口的方向飞去。
只是这次被躲开了，砸在门上，溅了洛其然一脸。
他嫌弃地抹了抹，满是不屑，“哼”了声，转身一溜烟跑了。
护工怕他跑那么快出事，赶紧跟上：“哎哟，少爷您慢点……”
病房内又重归寂静。
沈弥能感到洛知然变得很僵硬，从表情到身体都仿佛雕塑一般，她的手也突然被攥得很紧很紧。
她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力气。
良久，久到最后一丝夕阳也被蚕食殆尽，照进来的变成了月光，洛知然才说：“你不会的，对吧？”
他擡起头，一遍遍确认，既问沈弥，也说给自己听：“你不会也被他抢走的，对吧？”
她不知道洛知然和他的家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只是很自然地点了下头，然后说：
“嗯。”
“论者不思释氏扶世助化之大益，而疾其雕锼彩绘之小费，吾故曰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也。”
知然，其然，这是两兄弟名字的来源。
他们相差两岁，虽然偶有不合，但大部分时间能够玩得到一起去，就像任何一对平常的兄弟一样相处。
洛知然从小就知道自己家境很好，父母也对自己关怀备至，花钱送他去做各种各样的事。
马术丶围棋丶射击丶奥数丶创意写作……他脑子聪明，又肯用功，什么都学，什么都学得很好。
直到出事之前，他的人生都充满着称赞和夸奖。叔叔阿姨们永远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然后对他的父母说：“你家孩子真厉害。”
可是随后一切都变了。
在病房里疗养的那段时间，洛知然哪儿也不能去，所以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自己的病情，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只当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些认识的叔叔阿姨来看望他，他们的目光由艳羡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惋惜。
“真是可惜呀，这么好的孩子，居然以后一直都要病歪歪的……”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笑，“找个好点的医生，应该也不至於一直卧床的。”
洛知然看到父亲黑了脸，而母亲则呈现出一种近乎羞愧的神情，就好像他让他们蒙羞了。
紧接着父母看到了他写的那些恐怖故事。以往他们都会笑着夸奖他有写作天赋，可那天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无法理解，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父母和洛其然一开始还会天天在医院里呆着，陪伴洛知然进行各种治疗。后来他们就没再出现了，顶多定期露面一次，其他都交给护工来打理。
最常来看望他的人变成了江瑶，可多年前她也只是个学生，没有太多时间。
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到不对，更何况洛知然是心思很敏感的人。
有次他拽着江瑶的袖子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
江瑶低下头，躲开了他的目光，避重就轻地说：“他们很忙。”
洛知然知道她在撒谎，可是他依旧不理解。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於可以出院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却发现家里变成了不认识的模样。
客厅原本挂着两兄弟学习射箭的照片，现在却只剩洛其然一个人，落款的日期全都是他住院时。
洛知然在马场认养了一匹小马，主人名字也变成了洛其然。
“弟弟喜欢上了白色，可他原来那匹是黑的。你就让给他吧。”母亲这么说。
好，他答应。反正他也骑不了了。
洛知然想要接着学习许久没碰的奥数，原先的老师却说：“按你父母的要求，最近的时间全都排给其然了，全力辅导他冲刺竞赛。”
好，没关系。他换老师就是。
弟弟想要什么他都让步，他是哥哥，本就该谦让。
他也能感受到父母的态度变化。他们接受不了自己之前那么优秀，现在却变成个药罐子，心里有了些落差。
没关系，他会重新证明自己。
洛知然是这么想的。
身体上的病痛并没有影响什么。任何他能做的事情，都会做到第一名。即便这很辛苦。
在祖父的七十大寿上，洛知然终於理解了背后的原因。两个堂哥在外头抽烟的时候，顺嘴聊了两句，被他听到了。
“小叔他们也真是够狠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当时生其然不就是想要个备选么？只是没想到现在还真用上了。”
“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嘛，培养哪一个都没所谓。老爷子都不在意，咱就别操心了。”
洛家有钱，全都来源於祖父。
祖父想要一个各方面都完美的继承人，而完美的第一项定义，就是身体健康。
在这点上，洛知然已经出局了。
他恍然发觉，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更何况洛其然和他有着同样的基因。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弃子，而洛其然是新的棋子。
洛知然也没有办法再像亲兄弟一样亲密无间地对待弟弟。
自此他和家里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后来洛知然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家里会每个月给他打一大笔钱作为生活费，他攒起来作为本金，基金股票什么都玩，之后就不再需要他们给钱了。
父母总是让洛其然来看他。或许是出於愧疚之情，试图要他们修覆关系，又或许是想要防止日后兄弟阋墙。他懒得去猜。
他知道这不是洛其然的错，却无法抑制自己对他的讨厌。偏偏他们两个还长得那么像，洛其然就像是健康版的他，每次见面，洛知然都会涌起不好的回忆。
洛知然的口吻平静得像是在讲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一样。
“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要了，什么都随便他们。”他说，“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没有人可以再抢走我的东西，比如你送我的花。”
窗台上的迷你向日葵沐浴在月光中，尽管它们并不搭。
沈弥叹气，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被抢走了我也会再送你的。”
洛知然看着她，非常认真地摇头。
“不。”他说，“绝对不会被抢走的。”
以往洛知然都是很克制地等着沈弥主动，可这次他的吻并不温柔，甚至很有侵略性。
沈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却被他揽住了后腰，不让她退让。
“向日葵是我的。”洛知然突然说。
他逼着她重覆这句话。
沈弥没办法，只得顺着他：
“好，向日葵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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