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19
019
许如兰今天出去跟供货商谈事情了，一般来说都会开到晚上，沈弥以为她还要迟一些再回来。
但是她此刻站在对面的街上。
许如兰的身边是脱去白大褂丶穿着常服的池医生，两人看上去正在交谈着什么，说说笑笑气氛还不错。
几乎是目光触及的瞬间，沈弥的表情和肢体就僵硬了起来，她紧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洛知然顿了一下，说，“池医生最近在家访，也联系我了。”
“为什么？”沈弥的声音很轻，“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答案好像是十分明显的。
“我不知道。”洛知然沈默片刻，“或许吧。”
沈弥闻言忍不住去看他，却见少年脸上只有漠然，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
那边，许如兰似乎和池医生聊完了，正挥手告别，然后朝着超市这边走来。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妈妈，可沈弥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靠近，忽然一下子生出了逃跑的冲动。
恐惧瞬间吞没了大脑，来不及多想，她一下子抓住身边人的手臂，就带着对方朝着另一头的小巷子跑去。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两人便已身处巷子中。
洛知然站在她对面，微微喘了口气，因着突如其来被拉着一阵剧烈奔跑，唇上罕见地泛起一抹红色。
沈弥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对方身体不好，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影响。“对不起。”她主动道歉，“你还好吗？”
洛知然仍在调整呼吸。
“死不了。”他轻声说，“你在躲什么？”
红色的不止是唇，似乎还晕染在眼尾，漂亮得像莲花初绽，甚至仅用眼睛看着，都仿佛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天色已晚，巷子里很黑，还没有路灯，隔得稍远一点便看不清周遭。沈弥狼狈地扭过头，没有答话。
洛知然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没有在乎浅色的外套会不会被蹭脏，语气不是问询，而是陈述。
“你害怕她知道。”
沈弥的音量瞬间提高了几分，黑暗中，她的眉眼也变得不甚清晰：“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我不需要医生。”
洛知然向前迈了一步。
“我还没说是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沈弥，你心里清楚的。”
洛知然的包里除了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眼熟的几张纸。他将它抽了出来，放在她面前。
即便看不清，好像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第一次参加心理辅导之后，学校里的医生们给每个人发回了心理健康诊断报告，学生家长各一份。
洛知然的语气很平静：“你把给你妈妈的那份撕掉了。我看到了。”
看到少女毫不在乎地把报告纸撕了个粉碎，扔进了班级后面的垃圾箱。祝一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却被笑着搪塞过去了。
话音划过空气，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有的只是良久的沈默。
洛知然淡淡地垂下眼帘：“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我是跟你一样的人。我想帮你。”
他明明连声调都没怎么起伏，嗓音却像海妖在引诱舵手触礁。
“你需要的话。”
另一头，许如兰发现店门大开还吓了一跳，看到收银台上的作业本才意识到沈弥刚刚还在这里。
“这丫头人呢。”她嘟囔一声，但想到女儿一向有分寸，倒也没太担心。
……
最后一丝夕阳的馀晖也渐渐被蓝黑色的天幕吞没，沈弥站在高高的屋檐顶上，伸手拉底下的人。
“你踩那块砖头。”她熟练地指挥，“手给我……好。”
洛知然也上来了。
小巷子的最深处有很多堆积的杂物，旧箱子丶生锈的垃圾车，也不知道都是哪来的。总之，刚好够人踩着爬上旁边那户的房檐。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沈弥口吻很轻松，“没人住哦，随便爬。”
这么黑的夜晚，就算登高也眺不了远，两人就这么肩并肩坐着，吹着凉风，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
“我心情不好就会爬到这里坐一会儿。”沈弥开玩笑，“莫名生出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她忽然擡手把绑得紧紧的发圈扯了下来，马尾辫散下，被风拂起到洛知然的面前，依旧是那种很清新的向日葵香。
沈弥的声音带着困惑：“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诊断报告我没敢看，当然也不敢让我妈知道。”
黑暗中她的眸很亮，洛知然仅一眼就失了神。
“我爸很早就不在了，我妈一个人抚养我很不容易。”沈弥把这段经历一笔带过，轻描淡写，“我想，既然还能撑住，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吧。心理辅导我会好好去的……”
洛知然突然打断她，问：“是因为射击吗？”
之前在射击馆里，沈弥曾对他稍稍说过一点。真正的天才早在少年时就被国家队选走了，她这样的省队队员其实处於一个尴尬的境地。到底是毕业之后就退役，还是朝着那一丁点渺茫的希望继续努力？
这足以彻底粉碎运动员的自信心。
“啊，没有。”沈弥摇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我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那是？”
沈弥歪头，想了想，似乎是犹豫了下，随后俏皮地回了句：“等我们再熟一点，再告诉你。”
洛知然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就连沈弥这个不怕冷的人都感受到了几分寒意。
她想起洛知然的身体情况，不由得问：“你吹风不要紧吗？”
“有点冷。”
“冷就下去吧。”
洛知然不知道在想什么，擡眼望着沈弥，就这样定定看着她。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风吹得脸颊冰凉，毫无知觉，他才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担心我会生病？”
“对啊。”
“你经常关心其他同学的身体健康吗？”
“倒也不是。”
“那。”
洛知然懒洋洋地开口。
他的鼻尖被冻得泛红，像洁净的白瓷上沾染一点朱砂。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很熟了吗。”
那一瞬间，沈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重重地回响在胸腔当中。
既陌生，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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