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顾深秋第一次踏出江府。
热热闹闹的街市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世道总会归于平常。
顾深秋红肿着双眼,坐在一辆低调的马车上,拨着帘子看外边路过的百姓,眸色清浅。
她的对面,江良承正闭目养神中。
昨夜他确实于屋外守了一夜,并未入眠。
马车行驶好一阵,才驶到郊外的一处破旧院子。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江良承给顾深秋整了整领子,再从杨祈手里接来斗笠,让顾深秋戴上。
这斗笠边垂着一圈半透明的黑纱。
顾深秋戴上,那垂落的黑纱堪堪遮去她干净的脸。
顾家还没成如今的境况时,顾落烟生性跋扈、做事嚣张,最是看不惯顾深秋这一支的所有人。
顾深秋的父亲是顾太傅顾以清,她的父亲却是无任何官职的平凡人顾以明。
顾深秋的二哥顾明夏是顾家尊贵的嫡长子,她的大哥顾嘉安、二哥顾嘉义只配跟在他的身后。
顾深秋的大姐顾初春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她在他人口中却只配得个“顾家堂小姐”的普通名号。
如此对比,顾落烟心中的不平恐怕会比以往更深、更浓厚。
而顾深秋明知顾落烟是如此性子,却还是想瞧她一眼,只是想问问顾落烟关于她母亲和大姐死后之况。
由杨祈领着进院,院前立着一个身穿窄袖黑衣的人,是那吴安明。
杨祈和那吴安明对个眼,吴安明转身就把房门打开。
“顾家堂小姐这会儿已喝过药,顾三公子若是要说事,需得快些。”杨祈嘱咐道。
顾深秋点头,进入屋内。江良承跟随其后,把门关上,留杨祈和吴安明在外看守。
屋内萦绕着浓厚的药味,很是刺鼻。
【叮!接触到顾家堂小姐顾落烟,小白鸽今后将实时为您监测其今后动向!】
顾深秋轻皱一下眉头,向那简陋的床看去。
那里躺着一个人,这人侧躺着,她只能瞧见一个稍有些瘦削的后背。
“顾落烟……”江良承率先开口,说话时,他上前几步,站在顾深秋面前,“我是江良承。”
一阵清冷却威严十足的声音传入耳中,顾落烟转过身来,“嘶——”动作一大,下身疼痛至极,痛得她发出倒吸声。
“你慢些。”
身后传来一声,江良承身形轻顿。
顾深秋压低声音说话:“堂小姐,身体要紧。”
顾落烟随她母亲,长着一双丹凤眼,眼尾向上高高吊起,自带骄傲感。
她落眼于顾江二人身上,额间因为疼痛而冒出细汗:“江将军,我堂弟在你府上可还安好?”
语气虽然很浅,但顾江二人皆能听出里边含着的刺骨恨意。
顾以清出事,却累及所有顾家人,顾落烟自然更加怨恨他们这一支。
江良承默不作声。
顾深秋斟酌话语,依旧用那温暖的声音说道:“顾三公子在江府住得尚可,可心系顾家人,实在难安,特地派我前来探望堂小姐。”
顾落烟嗤笑一声,倨傲轻蔑。
顾深秋点明:“堂小姐,顾家已成如此境况,望你能先收敛本性、明哲保身。”
顾家再也保不了骄纵恣意的人,希望顾落烟能够明白。
可这顾落烟过惯了好日子,哪能接受贫苦生活?
只见她又嗤笑一声,眼尾荡着讥笑:“明哲保身?大夫诊断我已无法生育,我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你让我明哲保身?”
劝说无效,顾深秋微微躬身,向顾落烟致歉——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之后顾落烟要如何,只要不伤百姓利益、不乱她至亲安危,她便当做过眼云烟。
劝说的话不再提,顾深秋明言询问:“在下奉顾三公子之命,想询问顾夫人和顾二小姐的埋葬之处,不知堂小姐可知否?”
这问话中略带悲意,稍显嘶哑。
方才动作稍大,顾落烟此时额上满带汗珠,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病色,早已无暇顾及顾深秋的语气。
她费心将顾深秋的问话听清楚,突然,她咯咯发笑,笑声诡异:“顾深秋如今在江府好吃好喝,我还以为他早已把他娘亲和姐姐给忘了!不过就算他没忘,她们也等不到他来相救!”
顾深秋的母亲和姐姐死在她面前那日,几个粗鄙的士兵围着她们的尸体,不停发笑,那笑声放//浪至极、着实淫//秽……
闻言,顾深秋心间猛地一颤,她伸手攥住江良承的衣角,把那处攥得皱巴巴的。
江良承始终护在顾深秋身前,紧着下巴露出严肃状。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脆弱,他想了想,手向后牵住顾深秋的手。
手心暖乎乎的,包住顾深秋露出来的脆弱。
顾落烟的情绪愈加激动,牵得她下身的伤都溢出了血,可她却置若罔闻,仍然发出那诡异的笑声:“她们的葬身之地在何处我不知,我只知她们死后,仍被士兵奸//淫,在无数士兵胯下受尽侮辱,甚至在那之后,她们被扒光了身子悬在营中的瞭望塔上,哈哈哈——林老将军的手段果然狠辣,竟恨顾家到如此地步!”
生前不愿受辱选择自杀,死后却还是尝尽万般侮//辱。
顾深秋承受不住,双腿发软,黑纱之下的脸庞顷刻间多了两条泪痕。
尽管昨晚已经从江良承的口中得知这些,但她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
顾深秋压下哭腔,再问几句,却得不到回应。
江良承上前一瞧,发现顾落烟已然癫狂得实在受不住疼,先晕死过去了。
“母亲和姐姐从小待我便好。”哭腔漏了些许,顾深秋收紧攥着江良承衣角的手,抽泣着止住泪水,继续说道:“她们死后受如此屈//辱,作为亲人,深秋实难冷静,江将军实在抱歉。”
额头抵上男人宽厚的肩膀,泪水划过脸庞,落于男人的衣裳上,晕出三点、两点水渍。
身后之人在哭。
江良承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受到别人的脆弱,竟是不知如何安慰,倒是那握着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
二人离开此处,一路上顾深秋都带着黑纱斗笠,扭头看着窗外,黯然神伤。
江良承仍然闭目养神,可心绪万千,眉头紧皱,胸腔中蓄着的郁气不知如何疏解,而于两人之间,则是双手紧握、衣袖交缠。
江良承的手心处带着粗茧,稍微有些粗糙,可却蕴着无尽的安全感,仿佛他在,一切都无需困扰。
【叮!系统为您探测到您的母亲和大姐已经顺利投胎,且因其二人生前乐善好施、积福深厚,投的都是极好的人家。】
【顾深秋:你说我母亲和大姐都已投得好人家……】
【是的,逝者不可追,希望您立眼于当下,尽快复兴家族。】
“卖五香糕嘞——又香又糯的五香糕——五文钱一个——”
路边高昂的吆喝声传来,顾深秋强行振作,“将军,深秋又想食五香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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