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日。秋风如刀,扫荡着西北疆域。
定西郡的衙府公廨内,皇长子李嘉世手指冻得冰冷,却不曾停下看文书卷宗的动作。他贴身护卫、亲亲的小舅舅孟明山上来替他放上一个手炉,又将一件新做的大毛披风披在他的肩膀上,关切道:
“这才九月,金都此刻应该还是小阳春之时。不曾想西北已是如此寒冷。殿下,歇息片刻吧。”
这几日以来,皇长子巡查了郡中各县城,慰问了前线的士兵,每日忙碌,不负贤名。
只是,钦差行辕的备选名单列了一长串,但皇长子都不肯从中选择,每日就住在定西郡的公衙内,跟着郡守大人办公。
郡守私下找了孟明山将军,并不诉说自己的苦楚,倒句句为皇长子担忧:“我这蝇头弹丸大的地方,殿下住着连脚都伸不开,下官看着真心疼。这样的贤王,不该在此受委屈啊!”
孟明山作为贴身护卫,也随着皇长子住在府衙。
府衙地方确实小,连孟明山都觉得拘束无比。
郡守又道:“元帅虽然病着,但也为殿下精心选了好几处好地方,我亲自去督办打扫的,很是用心。民间都说,甥舅一条心,外甥来了,不住在舅舅安排的地方,地方上人听见了,只怕以为二位关系不好呢。”
孟明山道:“元帅和殿下的事情,这也是你这张嘴能评说的?你再敢胡咧咧,我撕烂你的嘴。”
其实郡守大人也没胡咧咧什么。
皇长子来了西疆,征西兵马大元帅、亲舅舅孟远川以腿疾复发为理由,既没来接风宴,也没来府衙觐见,只是吩咐郡守找些个好地方让他住着。
三天了,孟元帅连脸都没露一次,这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对甥舅之间出了问题。
孟明山是孟家最小的孩子,他是庶子,从小被当今皇后孟明月带在身边,养在宫中。故此明山极少与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哥孟远川亲热,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了。可此番陪同皇长子前来,孟明山亲眼所见,远川大哥是既不送帖子,也不来参拜,似乎端着舅舅的架子,等着皇长子去拜他呢!
大哥和皇长子都是他的亲人,他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
想到这里,孟明山终于忍不住,他对皇长子试探问道:“殿下,是不是末将去请元帅前来?”
李嘉世看了孟明山一眼,嘴角虽有笑意,但眼神锋利,似乎责备孟明山言语僭越。孟明山自知多言,只好退立一旁,不敢再言。
钦差令八月二十六就到达定西郡,名单上的官员,唯孟远川没来。他没来也就罢了,态度上也过于高傲,既不请罪,也不示弱,只是派了个人来报告郡守,说他腿疾复发来不了,就再无一丝消息。
他不来接,李嘉世就一直坐镇在此,看谁心焦——孟远川绝不会希望李嘉世在定西郡给他找麻烦。他虽然手握兵权,但现在绝没有和皇长子抗衡的实力。
果然,话才说完不久,日正早巳时,孟明山的侄子孟兴来到郡守府,望上拜倒,称:“殿下钦天之命来此巡察,孟元帅本该依礼迎拜。但怎奈前线事多繁杂,元帅腿疾复发,几日不能下床,耽误了这些时日。今特命末将前来,恭请殿下光临元帅府,叙就君臣甥舅之情。”
自然啦,以往来西北道巡查的钦差,都没他官儿大谱儿大,都是去拜他。可这次来的钦差是昭亲王,明山心里不得不怨远川大哥不懂事。
李嘉世手捧着手炉,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整个府衙,安静如枯井。
孟兴不敢抬头,只管跪在当地听指示。
过了一阵,李嘉世瞥了一眼孟兴,问孟明山:“地上这位小将军,实在面生。”
孟明山道:“殿下,他是孟远川元帅的侄子——已故召烈侯、虎威将军孟知河的独子——孟兴啊!”
李嘉世急忙放下手炉,道:“哎呀,原来是小表哥!”他又怪孟明山不说清楚:“你怎么不早说给我听!我看了半日,实在是眼熟,但总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说罢,请道,“表哥,还不起来!”
孟兴磕了个头,并不敢起身:“臣不敢与殿下互称兄弟。”
李嘉世笑道:“你瞧,亲戚不多来往,都生分了!”他的语气和孟皇后一模一样,不愧是亲亲的母子。孟明山感觉皇长子此刻说话时,简直算是皇后附身。
孟兴不敢说话,李嘉世又微微笑道:“舅舅事多,外甥怎能不知,因而也不敢去叨扰。只是陛下命我前来,传有口谕。早些时候,想着当着大家伙的面一起宣了,只可惜舅舅不在。我今天念给你听,你耳朵可够用?”
孟兴听出话里的意思,忙叩头道:“末将不敢!天子有圣旨,自然要元帅亲自来接。末将这就回去禀报。”
李嘉世点点头,道:“表哥,你可得跑快点。”
孟兴如此回复了孟远川,这孟远川是不来也得来。好容易紫袍玉腰穿戴整齐,驾着车悠悠跑来就到了傍晚时分,郡守府内一片静悄悄,全然不像是等他的样子。
侍从前去问询,有一兵士回答道:
“中午有人来报,说郡守忽然得了急病。殿下心切,急急奔赴去看望,现在还没有回来。”
孟远川恨了一声,不愿再等,于是打道回府。
第二日,孟远川只得又来。
清早起身,一边用早饭,一边派人去打听,这回确认说皇长子尚在郡府后,方才起身。到了衙门,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侍从去问,兵士说:“早起天寒,皇长子吃了一碗水酒驱寒。谁知道这里酒水烈性,喝得多了,现还熟睡不醒。”
孟远川坐在马车内,又使孟兴去请。
孟兴去了半日,回来道:“明山小叔亲在门前守卫,言说皇长子安睡,他并不敢叫醒。”
孟远川歪着眼睛道:“你可说我来了?”孟兴道:“说了。明山小叔让我们等着。”
孟远川哪里听得这个话,自马车上下来,也不松下佩剑,怒气冲冲一路直奔皇长子下榻之所在。众侍卫拦之不住,有些竟被他随手就打倒。
直到了内院,只见金都右翼卫总统领孟明山带领侍卫刀剑排列,定西郡守带着文官队伍,也侍奉在旁。
这一阵仗,自然把孟远川的傲气压下了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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