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一)
此后两日的比赛,只有朱雀来参加,青龙却没有再现身。
最后一日,冷月与谢不语早早地从歇脚的客栈出发。
谢不语还要继续参加比赛,冷月瞧着他不似有任何紧张心态,颇有闲情逸致。
上山前,冷月在西湖苏公提旁边的小贩处买了一把油纸伞遮阳,纸上绘着曲院风荷的景致,甚是漂亮。
冷月举在手上,谢不语歪头笑道:“这倒不像江湖人士了,像是哪家出门游玩的大家小姐。”
冷月看了一眼谢不语,悠悠地道:“就是缺个丫头。”
谢不语凑上来钻到她伞下,跟她共撑一把伞道:“今日小姐是偷跑出来跟公子私会的,没带丫头。”
冷月笑道:“那公子后面可是要上演一出进京赶考,一举中第,停妻再娶,负心薄幸的戏码?”
谢不语正色道:“你这可冤枉我了。我要是家有爱妻,我压根不会丢下爱妻进京赶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却最是深情不过的。”
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幽幽续道,“哎,世人都说情深不寿,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你说像我这样的,能活过三十吗?”
冷月被他逗乐了,敲敲他的头道:“谢二哥哥今年几岁呀?连深情不深情也懂了,情深不寿也会了。”
谢不语没有答话,只是在伞下抿嘴微笑,不住拿眼偷瞄冷月。
上得山来,天公作美,其时云开日朗,不生纤翳。
冷月回头望去,所视极远,但见杭州城全貌一览无遗,西湖化为一个小点,冷月吸一口气,只觉胸怀大畅。
谢不语合上折扇给她指指点点:“喏,这条细细的练带就是钱塘江了。”
冷月想起苏东坡笔下的钱塘江,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何等的气势磅礴,气象万千,这么远远看起来不过是条小水渠,无怪苏大文豪会感叹,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正天马行空间,有个冷冷地声音对谢不语道:“你也参加擂台了?”
冷月回过头来循声望去,见是一名白衣少女,看来约莫二十岁年纪,全身雪白,秀发一丝不苟系在脑后,容貌秀美绝伦,手上握着一柄长剑,笼在广袖之中,只露出银色剑尾。
见她神色淡漠,虽然看着谢不语,但眼神仿佛透过了他,冷月有点怀疑刚才是不是她说的话。
谢不语难得表情有点忸怩,合上扇子在脖子上挠了挠,道:“嗯,知秋姐姐也来了。”
这名叫知秋的女子继续道:“你爹和你哥知道吗?”
谢不语尴尬地道:“不知,知秋姐姐能否代为遮掩一二?”
叶知秋冷冷地道:“明知是不可能的,有什么能瞒过你哥。”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哥...”
谢不语忙道:“我哥没来。”
叶知秋点点头,转头看着冷月:“这位是?”
冷月感觉她冷洌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刮了好几遭,整个人仿佛都被冻僵了。
谢不语笑道:“我在杭州结识的朋友,叫冷月。跟我一起来看热闹的。”
说着对冷月笑道:“月儿,这位是叶知秋叶姑娘,一叶宫的少宫主。我跟你说过的,上届比武大会的擂主。”接着凑过来对冷月耳语道:“我未来嫂子。”
冷月心下了然,见叶丘丶柳飞等一叶宫众人都候在一旁,引路的裴凡也一起候着,寻思:“原来她就是那道姑提到过,跟不言公子有婚约的,而不言公子便是谢不语的大哥,这世界可真小。”
对叶知秋灿然一笑,拱手道:“叶姑娘,久仰大名。”
叶知秋点了点头,道:“冷姑娘,你好。”接着又对谢不语道:“比赛时安全第一,完了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不再停留,扭头向前走去。
谢不语吐了吐舌头,对冷月道:“还没过门呢,嫂子已经开始管教小叔了,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一叶宫一众人等都跟着叶知秋一块走了。另有一名一叶宫的小姑娘却留了下来,裴凡也没挪步,似乎要等她一起。这小姑娘对谢不语笑道:“不语哥哥,好久不见。”
冷月瞧这女孩,只有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还未完全长开,比她妹妹冷星怕还小着一些,但其肤若凝脂,巧笑嫣然,顾盼生姿,好一个美人胚子,冷月见了都不禁心生爱怜,周围不少年轻男子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谢不语拉着这女孩上下打量道:“嫣然妹妹,你越发长大了,啧啧,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变越好看。”
这小女孩李嫣然笑道:“不语哥哥又来取笑我了。”
叶知秋回头看见李嫣然没有跟上,说道:“嫣然,走了。”
李嫣然做了个鬼脸,对谢不语道:“有空再聊,不语哥哥。”又对裴凡道:“走吧。”裴凡向冷月和谢不语拱手一揖,和李嫣然一起迈步跟上了叶知秋。
朱雀一个人占了一大片空地,其他人都离她远远的,她也悠然自得,不是摆弄头发,就是丢手帕玩,但自从这日叶知秋出现以后,冷月发现她不停地盯着叶知秋看,似有心事一般。冷月心想,朱雀应该是认识叶知秋,有仇?
朱雀一路过关斩将,众人连她兵器都未曾见过,她便已轻松进入决赛,不是被折断了剑,就是被温柔软语迷得失了魂。
谢不语虽然磕磕绊绊,几次冷月觉得他就要败了,但他却居然磕磕绊绊走到了决赛。
擂台司仪大声介绍:“决赛,将由巫山教朱雀使,对阵不谢山庄谢不语。”
台下掌声擂动,呼声震天。冷月对一旁的谢不语道:“打不过就算了,不必逞强。”
谢不语哼道:“我会打不过她?你看着。”折扇一收,飞身上台。
朱雀看了一眼谢不语,捂嘴低低笑道:“弟弟生的好俊,这让姐姐可下不了手。”
谢不语笑道:“不如姐姐也摘下面具,让我见见真容。”
更不等她答话,长剑便斜刺过去,朱雀左右闪躲,看他剑身通体黝黑,剑柄篆着两字,“未语”,料想不能轻易折断,笑道:“剑不错,剑法稀松平常。”
谢不语嘿嘿两声,却不答话,挺剑向她疾风骤雨般刺将过去,朱雀满场游走闪避。
朱雀无法再空手入白刃,谢不语却也无法碰到她衣衫,两人就这么在台上你追我逐。
突然金影一闪,朱雀衣袍上的刺绣被长剑削下一片,再多得一寸,必定伤及肌肤。
朱雀叫道:“够快。”
说罢双手从腰间一拉,甩出一条红绫。
那红绫竟是她的兵器,在她手上像长了眼睛,缠向谢不语长剑。谢不语回手一收,那绫倏地掉头缠向谢不语的手腕,谢不语闪避不及,右手被缠了一圈。
朱雀猛地一拉,谢不语站立不稳,便向朱雀扑去。
朱雀伸手顺势拉过他手,声音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是啦,不如跟姐姐回家吧,姐姐好好疼你,打什么劳什子的擂台。”说着伸手在谢不语脸上一摸。
朱雀一番软言糯语,浪荡行为只看得台下男子脸红心跳,女子都暗骂臭不要脸。
谢不语脸上一红,长剑在地上一挺,跃了开去,道了声:“姑娘自重。”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台站在冷月身边。
冷月见他双颊和耳朵爬上一片嫣红,双手抱着剑,气鼓鼓的不说话,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暗暗好笑。
孙清寒在喧哗声中朗声道:“恭喜朱雀使,夺得本届比武大会擂主之位。”
他带头鼓掌,附和者却寥寥,众人皆议论纷纷,朱雀在台上却也不尴尬,咯咯娇笑,声音像个拿到了糖的小姑娘,脸上却无半分表情。
孙清寒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按规矩,比武大会压轴项目,便是本届擂主,巫山教朱雀使,挑战上届擂主,一叶宫少宫主叶知秋。”
台下这次是欢声雷动,声震云霄。叶知秋执剑上台,长裙匝地,白衣飘飘,当真如风佛玉树,琼苞堆雪,她斜眼看着朱雀使,冷冷地道:“还不亮兵器吗?”
朱雀用手一撩头发道:“我的红绫对付你绰绰有馀。”
叶知秋看着她,朱雀也毫不示弱地回看,虽然她带着面具,但冷月觉得她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忽然同时动手,倏忽而动,倏忽而止,两人皆衣袂飘飘,一红一白,宛如两朵盛放的鲜花,煞是好看。
冷月见谢不语神态紧张地盯着台上,心里思忖,如果其它人是为了扬名立万参加西比武大会,这朱雀使是为什么要参加呢?
冷月还在走神中,忽听“哧”的一声,布帛断裂之声,只见朱雀拿着红绫站在一角,半截断绫落在擂台中央,叶知秋手持长剑站在另一角。
对峙半刻,看起来胜负已分,哪知朱雀双手在腰间一探,摸出一对峨眉刺,说是峨眉刺,却远比普通峨眉刺来得要长要宽,手握中央手柄,更像两柄短剑拼接在一起。
几个回合,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朱雀拿了这峨眉刺,像一个来去无形的刺客,但她这刺又颇长,并不像寻常峨眉刺过短不易招架长剑。
突然当的一声,叶知秋长剑脱手,嗒嗒声响,手背有鲜血滴落,此时本应点到即止,朱雀却飞身而起,踢向手无寸铁的叶知秋。
叶知秋反应不及,“砰砰砰砰”胸口连中几脚,口中喷出鲜血,往外飞去。
一直紧盯台上状况的谢不语飞身上台,接住空中的叶知秋,朱雀却不收势,一掌仍拍向叶知秋,竟是要置其於死地的架势。
谢不语没料到她会如此发疯,手中抱着叶知秋无力出手招架,转身用背部硬硬生生受了朱雀这一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跤坐到在地。
朱雀就像疯了一样提起峨眉刺又向叶知秋刺去。
兔起鹘落,异变陡生,台下众人惊声高呼,都来不及反应。
柳飞剑已出鞘却被叶丘拉住了:“你还嫌之前不够丢人吗?少宫主尚且不敌,你上去送死?”
柳飞又羞又怒:“你……”
话音不落,只听“铛铛”两声,朱雀手中的峨眉刺被左右荡开,朱雀看看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看场中之人,一个着藕色纱衫的少女,面若桃花,提着长剑挡在谢不语和叶知秋之前,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正是冷月。
朱雀冷声道:“你又是谁?”
冷月道:“不管是谁,见到不平之事人人管得。”
朱雀嗤笑道:“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来打抱不平了。”不等冷月回答,又续道,“这么美貌的姑娘,留在世上总是祸害。”
谢不语嘶声喊道:“月儿退下。”
冷月手腕一抖,挥动长剑,刺向朱雀。
她没有使一粟剑法,她知道这剑法一定不是朱雀的对手,她直接用了她自己的缺月剑法。
她外公这位不世出的奇才,看她天姿不俗,依她性格与禀赋为她独创了一套缺月剑法,为她铸了一柄缺月剑。
外公对她说:“你性格外热内冷,是个孤独的孩子。
别的剑法在你手上总是平庸,这缺月剑法却暗合你心性,不同的心态你会使出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可温暖和煦,亦可毁天灭地。”
谢不语见她剑法轻灵,斗得久了,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烟霞,不,是冷霜。
他有点理解她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却叫冷月了,她用剑时显得冷清又孤独,世界不存在,连对手都不存在,只有她自个儿。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谢不语不由得看痴了。
台下众人也都议论纷纷:“这是谁?完全不认识呢。”“这是什么剑法?从来没见过。”
冷月一剑劈出,朱雀挥手隔开,冷月中途变招,料想朱雀无法招架此招,如果用实了,她的胳膊怕就废了,剑到空中便收了剑势。
朱雀一个下腰,似是闪避。
哪知她两只峨眉刺的一端却像暗器一样打了出去,冷月临敌经验不足,闪开右边那枚,左边那枚尖刺却应声而到,“噗”地一身,刺穿了冷月左边肩胛,那刺去势不减,竟将她直接钉翻在了地上。
眼见冷月明明已占得优势,却突生变故围观者一声惊呼,都惊得呆了,朱雀杀红了眼,狰狞大笑,还欲追击。
正在此时,只听见两声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接着铛铛两响,朱雀手中双刺被打飞了出去,远远地插在擂台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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