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一辆轿车从夜幕远处疾驰而来，冲向卢家。
外面还在下雨，崔原忌车里没有带伞，在按门铃的这几秒内，他的头发就全湿了。
不久后，管家跑了过来，和崔原忌一人一边，将烂醉如泥的卢祝北扶进了屋。
进门就是一道螺旋楼梯，楼梯后面是一幅巨大的宝石窗子。
这间屋子的主人，正扶着楼梯缓缓走下。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屋内华丽的装饰瞬间黯然失色，不及她美貌的一分。
一颦一笑皆是优雅高贵，在柔弱的外表下，是身居高位所有的压迫感，端正随和又有三分疏离。
即使像崔原忌这样的雅客，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柳千影。
“老顾，为原忌沏一杯姜茶，淋了雨可要小心感冒。”
崔原忌本想拒绝，但又怕显得生分，便勉为其难答应了：“谢谢嫂子。”
三两仆人搀着卢祝北回了房间。
卢祝北勉强还能思考，依靠着床背，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我又喝醉了。”
“又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借酒消愁吗？”
柳千影坐在一旁，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抽屉可能还有一些退热贴。”
正准备起身去拿药，卢祝北一把抱住她，脑袋直往她怀里拱：“陪我说会话……”
乱糟糟的发丝上挂满了雨珠，衣领上还有呕吐物的痕迹，堂堂公安局长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妻子的怀抱中。
在昏暗的灯光下，柳千影看见了一根白发，她抚开头发，在浓密的黑发下，是苍白的发根。
“我感觉，那些人没有把我当局长来看待，我做什么都有一种无力感。”卢祝北闷闷地说着。
双臂越收越紧，根本舍不得柳千影离开他半步。
柳千影面色凛然：“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和你的同事面谈一下。”
柳千影还没说完，卢祝北就大声喊道：“不行！”
他好像意识到自已声音很大，又委屈地咕哝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靠你了。”
“我培养你，给你丰厚的资源，你难道不开心吗？”
藏心窝的事平时绝不提及，借着酒劲才讲了出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官。”
柳千影看着他，眉眼微垂：“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卢祝北仰头看向床头柜上的合照，意气风发的警服青年，与他的心上人，坐在花丛间。
“不行，我当时发过誓的……”
柳千影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照片。
他突然慌乱无章地抓起合照，把相框一会藏衣服里，一会又藏在背后：“这些我现在还没做到，我不能给你看。”
柳千影抢过相框，往后一看，后面夹了一张泛黄的纸。
柳小姐需要我，那我就努力变成她所希望的那样，燃烧我自已来照亮她，与她并肩而行——上京市公安大学毕业班卢祝北
卢祝北红着脸低下了头：“大学写的，现在我愿望变了，我想站在你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柳千影心里不是滋味，卢祝北对她来说不过是安插在政界的棋子。她也低估了卢祝北的单纯，没想到他真会对自已产生感情。
卢祝北害臊地把纸片齐整地叠起来，放回相框里。
“每次我都自私地想，我不是警察局长，你也不是什么董事长，我们傻傻乐乐地活着，咳，我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柳千影低头和他平视：“你真的想返璞归真，陪在我身边吗？”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如果过程会很痛很漫长呢？”
醉酒的卢祝北，用他这辈子最笃定的声音回答道：“痛又怎么样，我又不怕疼。”
柳千影心里五味杂陈，化作甜美一笑：“那我们拉钩，这样就可以不离开了。”
卢祝北伸出小指，在和她勾紧的那一刻，他用宽厚的手掌包住冰冷的纤纤玉手，放在胸前。
随后迷迷糊糊地犯起了困：“陪我做个梦吧，今晚我想休息一下，局里事务我明天再处理……”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他都无比享受，哼着哼着就打起了呼噜。
一个不爱名利的人，却被困在荣誉的牢笼里，在心爱的人怀里睡觉都成了一种奢求。
卢祝北或许什么都知道，哪怕会被当成工具，他也愿意顶着压力呆在她身边。
“祝北？祝北？睡着了？”柳千影拍了拍他的脸，得不到回应。
年纪尚轻的卢祝北，就长了白发。记忆里憨厚老实的青年，怎么笑容越来越少了。
难道当初，扶持他当上公安局长，是错误的决定？
柳千影静静看着怀中人熟睡的模样，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皮肤暗淡无光。每一分憔悴，都让她无比心疼。
“既然做好了约定，那我就许你永生，常伴我侧。”
睡梦里的卢祝北听到了这话，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这次战役引发的风浪远比想象中的大，光是对群众保密就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此时的公安二局，就像踩中了捕兽夹的猎人，不仅要忍着疼痛，还要强颜欢笑给身后同伴营造一个安全的假象。
在街角餐厅里，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柳千影一身浅色衣服，而与她面对面坐的崔原美依旧张扬不羁，穿着拼接布料的衬衫。
服务生向崔原忌推荐着店里的新品：“先生，这是店里新出的梵高甜点，用色彩鲜艳的奶油还原油画的质感，非常适合您。”她就差告诉他这是专门割艺术生韭菜的。
崔原美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穿搭的看法，接过菜单时手指拂过服务生的手背，眼里浓情蜜意仿佛要把她吃抹干净。
“那就来一份。”
服务生嗔怪着把脏手推开，有意无意地提了一把裙子，露出一截大腿。
崔原美的举动全部被柳千影给看到了：“看来崔主任倒有闲情雅致，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别耽误了你的春宵。”
“崔原忌已经猜到了β蛋白和我有关，不过他还没想到我会拿β蛋白当药这一步。”
崔原美调着咖啡，香气氤氲。
柳千影闻了一下咖啡后，面无表情地把它放在一边：“这是一件好事，你大可以制造假象，误导他们，利用信息差为你的制药争取更多的时间。”
崔原美拿出一份实验报告递了过去：“不过还得感谢董事长给我提供的200个实验物资，人工β蛋白移植有了新进展，服下它的人类，变异程度比注射单纯的a物质更高，已经初具鬼的雏形。”
柳千影仔细看了一眼报告，眼里总算有了一丝兴趣：“想必不久后就能开售了吧。”
崔原美嘲讽地呵笑一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醇香的咖啡：“不仅可以开售，我还可以保证一抢而光，富豪就是这样，越是无知越是贪恋长生不老。”
“看来你的营销做得很不错。”
“那群傻子富豪只知道吃了这药就会变成长寿的鬼，根本不管它的毒性怎么样，不过这样也好，我再推出几款缓解副作用的药，从他们兜里榨取更多钱。”
崔原美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柳千影带着假笑，看着他：“你现在想怎么做？”
“误导公安二局，让他们分身乏术，给我争取到更多时间。”
崔原美支起下巴看着柳千影：“不过，可能需要董事长做出一点小小的割舍。”
他像精打细算的饿狼，丝毫不掩盖眼神中的残忍：“我要献祭掉卢祝北，不仅能让他们自乱阵脚，还能打一波舆论战。”
卢祝北和柳千影利益相连，很明显不过，他的真实目的是逐渐架空柳千影的势力，从而除掉她这个最大的威胁。
上岸第一步，先斩合伙人。在合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崔原美就已经着手排除隐患了。
面对崔原美的虎视眈眈，柳千影没有露出丝毫的害怕。
昨晚卢祝北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他的心是真的，她为他心疼也是真的。
这些年来她接触过多少人，都和她谈生意，卢祝北是个例外。
难道真要把一个真心的人送进虎口？
一向杀伐果断的柳千影，犹豫了。
崔原美看着柳千影踌躇不定的样，心里乐开了花。他猜得太对了，柳千影的弱点肯定就是卢祝北。
“怎么样，董事长，您考虑得如何？”
柳千影抬眼看了他，冷淡的双眼里第一次读出了复杂的情绪。
“可以。”
“什么？”
诸多猜疑打乱了崔原美的思维，他本想等柳千影拒绝后，提出别的要求，却不料她一口答应。
“这可是卢祝北，你同意让他变成耗材？”
柳千影点点头：“既然你提出来了这个主意，想必你已经布置好陷阱，我同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跟董事长交流，就是省事。”崔原美仰起头将咖啡一饮而尽。
柳千影城府极深，她沉默地坐在那，表情从容不迫，金链眼镜的反光，挡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上去更加琢磨不透。
崔原美突然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盯着她：“柳千影，我再向你确认一下，你和卢祝北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会不会报复我？
柳千影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嘴里说出来的话刻薄讥诮：“你放心，我并不会报复你，不管怎么样，最起码目前我们走的路还是一致的。”
“柳千影，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千影看了一眼时间，拢上外衣，优雅地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崔原美毫不示弱地看着她，声音越压越低：“我对你一点都不放心。”
柳千影转头，笑容莞尔，眼神肃杀：“人各有志，我没必要告诉你我想干什么。”
说完后，柳千影的双眼有一瞬间变成金红色，光芒闪烁，熠熠生辉。眸子里森罗万象、层层叠叠，如同不可直视的深渊。
崔原美感觉眼睛一痛，再睁开时就坠入了黑暗之中，周身阴雾缭绕。
在迷雾之中，穿着黑色盔甲的羊角妖魔慢慢举起了祂手里的剑。
崔原美来不及求救，便身首分离。
这时，服务生敲了敲门：“崔先生，您在吗？”这才把他拉回现实。
“我刚刚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崔原美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已出了一身冷汗。
“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柳千影的声音从头上飘来：“我只不过是个人类，没有带任何武器，也没有理由伤害你，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说完后，便离开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把盘子端进来：“崔先生？”
崔原美嗓音嘶哑，恶狠狠地说：“端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盘子差点摔地上：“是……是。”
柳千影回到家中，刚好看见卢祝北出门。
卢祝北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揣着公文包。看见柳千影后，对她笑了笑。
“祝北，你酒还没有醒透，怎么去上班了？”
“我还要处理武器订单呢，这可容不得我怠慢啊，我先走了。”
柳千影想到崔原美跟她说的事，心头一紧：“祝北……”
卢祝北回头笑着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按崔原美的个性，估计已经在二局布置了天罗地网。
难道非要牺牲一个天真无辜的人吗？
旋梯上，巨大的落地彩窗神圣无比。主神悲天悯人地哭泣，却流下虚伪的黑色泪水。
柳千影站立在彩窗前，沉默得看着窗子上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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