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阿金如约来到了兰茵记等魏凌云过来。辰时刚到,阿金就瞧见一辆马车沐浴着晨光缓缓驶来。马车刚停稳,魏凌云便抱着个包袱下了马车。
阿金看了一眼那个被他捂得严实的包裹,笑道:“这是宫女的衣服,还是医女的衣服。”
魏凌云听了她的话,略为惊讶地看着她。一个是因为阿金并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紧张样子,二个是因为自己还没开口,对方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医女的,我寻思着医正带着一个宫女进宫总有些奇怪,若是医女跟在我身边,别人也不会觉得蹊跷了。”
阿金点头,伸手接过包袱,进了兰茵记快速换上,又穿了一件披风,这才又从酒馆里走出来径直上了马车。二人刚一坐定,魏凌云就敲了敲木板做的墙壁,马车旋即动了起来。
“从这里到宫门下马处,要不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便长话短说了吧,”魏凌云看着阿金,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今日在宫里当差不会值夜,所以申时以后就会离开。你在申时三刻的时候到下马处等我,直接上我家马车即可,车把式还是刚才的那个小顾。”
“知道了。”阿金点了点头,也没接话,车厢里一阵沉默。
眼见着皇宫就要到了,最后还是魏凌云绷不住了,开口问了一句,“夫人若是被人认出来了不是宫中的人,当如何是好?”
阿金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既不会说我是谁,更不会说我怎么进来的。你放心吧。”
“魏某不是这个意思,”魏凌云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被人看清了,“若是夫人被人认出是宫外的人,定无法善了……若是被他们抓住了……”
“放心吧,我不会被他们抓住的。”阿金打断了他的话,又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魏凌云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转念一想,既然宋夫人和沈玉熟识,大概也非泛泛之辈,再唠叨下去,反而显得自己有些畏首畏尾了。
再则,他也没那个时间唠叨了。眼见下马处已经到了,魏凌云先行下了马车,又扶着阿金下了马车。
侍卫看了魏凌云的腰牌,又看阿金是一身医女打扮,且还帮着魏凌云拿着药箱,便也没问什么。魏凌云暗自松了一口气,领着阿金往杏林苑的方向去。
笔直宽敞的宫道上,偶尔才会有宫人经过。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要到杏林苑门口了,魏凌云才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阿金道:“前头便是杏林苑了,你不能过去。杏林苑的医女本来就不多,你这样一张陌生脸孔,会被人认出来。从这儿往右走,绕过御花园便到东宫了。前两天我想办法让人给阿玉传了个消息,说你会来找她。她现下应该会在东宫的院落里等着你,你抓紧时间。”
“好,”阿金一边应着,一边将药箱交给了魏凌云,“若是申时三刻我没有去下马处,你也不必等我了。“
“那怎么行,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和阿玉交代。”魏凌云有些急了,皱着眉头看着阿金。
阿金看着他,觉得很欣慰,“魏医正,你真是个好人。阿玉为了你留在王都,我觉得她没有选错。”
说罢,她便飞身上了宫墙墙壁。在魏凌云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几个起落人就没踪影了。
魏凌云在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以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阿金飞到一个制高点上打量了一圈皇宫,一下就找出了东宫所在的位置。她飞身下地,来到东宫的宫门一角,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来到东宫门口向守门的宫人说道:“二位侍人,奴婢杏林苑医女阿彩,今儿个过来寻沈玉姐姐有事请教。”
宫人闻言,打量了她一眼,笑道:“这位姐姐进去吧,沈姑姑早就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
“谢二位侍人了,”说罢,阿金就进了东宫,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里走,来到了东宫的小园子里,一眼就瞧见沈玉站在了大榕树底下,“阿玉。”
阿金轻声唤道,沈玉瞧见阿金走到自己身前,有些激动。她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被阿金拉住了,“这里是皇宫,可不是通天阁。”
“是属下忘形了,”沈玉拉着阿金的手,很是惊喜地看着阿金道:“魏医正给我传消息过来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姑娘怎么会亲自过来这一趟。”
阿金尴尬笑了笑,道:“你的事儿,义父和大师姐一直很挂心。你身在东宫,想要传递消息出来实属不易,我就只好亲自过来一趟,看你好不好了……对了,太子怎么会突然将你调到太子妃身边伺候着?”
阿金刚问完,沈玉便将她拉到一边,见四处无人,才小声说道:“姑娘可还记得之前属下给您说的,关于求子汤的事情。”
“记得的,怎么了?和那个有关系吗?”阿金点了点头,问了一句。
“太子妃不知为何,知道太子和皇后娘娘暗地里将我开给她补身子的汤药换成求子汤了。太子觉得,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多这个嘴,唯独我最有嫌疑,便找我兴师问罪……没想到一来二去,又牵扯出了别的事情,”沈玉叹了一口气道:“幸亏我之前就发现太子妃所喝的汤药有问题,似乎被人加了些药材,便将此事禀报了太子,太子为了查出来谁在药里动了手脚,便将我调到太子妃身边伺候了。”
“有人下毒?”阿金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个事情太过复杂,现下通天阁的人也卷了进来,就更是千头万绪了。
“不是,是有人不想要太子妃怀孕。”沈玉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阿金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玉瞧了半晌,才道:“事情有眉目了吗。”
“没有,太子妃现在如何都不肯进补汤水了。她不愿意喝药,那些人就没办法在求子汤里动手脚,我只得先帮她调理身体,获取她的信任。等她愿意喝药了,再见机行事。”
阿金听了沈玉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要把太子的心头肉拿来当诱饵了。他也同意这么做吗?”
“太子什么都没说,大概是默许了。但是我也清楚,若是太子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要赔掉这条命的,”沈玉苦笑道:“总而言之,我现下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做。说起来,太子妃身边还有一个侍女,名唤竹儿。我发现这个女子武功修为颇高,不像是普通宫女。”
“你可有试探过她的来路?“
“没有,”沈玉摇了摇头,“但是她却有主动试探过我几次,都被我躲过去了。”
阿金低着头沉吟了一阵,“你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的,你可以通过魏凌云找我。”
沈玉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有些紧张,“姑娘莫非为了我的事……向魏医正表明身份了??”
“没有。有时候话说得太清楚,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我给了他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这就足够了。”阿金笑着说完,便站起身来道:“好了,见到你没事儿,我也心安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到太子妃身边去吧。”
“好的,姑娘万事小心,”沈玉站起身来,一路将阿金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这才转身又走进东宫。
阿金在宫道上慢慢走着,脑子里一直想着沈玉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这宫里的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明白了。
正在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阿碧姑姑。阿金下意识地抬头,和那人对视了片刻。
“是大姑娘……”阿碧喃喃自语道,往后退了几步,转身便往回走。
阿金虽然站得远,刚才阿碧说的那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她愣在了那里。忽然,她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阿金不声不响地跟在阿碧的后头,只见她越走越快,好似后头跟着一只厉鬼。眼见着阿金就要追上来了,她心里发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却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个人挡住了阿金的去路。
“阿金,我们又见面了。”萧湛笑容可掬地看着阿金,明知道她着急去追前面那个宫女,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阿金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十分笃定地说道:“是你,对不对。”
“阿金,你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让本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萧湛温柔地看着阿金,轻声细语地应道。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身打扮出现在皇宫内院,他只想看着她,近距离地瞧着她。
若是她能对自己笑,那就更好了。
阿金咬了咬牙,不知怎么心里觉得有些疼。他转过身去,没有再问多一句话,也没有再去追踪那个阿碧。她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失落与愤恨,萧湛瞧着那个小巧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爷,她……”飞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自从有了那一张人皮面具,他便代替陆青守在了萧湛的身边。
“由她去吧,今日之事,她不会说出去的,”萧湛转过头,往宫道的另一头走去,“不过,阿碧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找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让这个身份消失吧。”
“是。”飞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
五日以后,阿金便从宋文禹处得知死了个宫女。因为是死在鹈鹕宫里,又像是投井自尽,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旁人只当阿碧是被依旧逗留在鹈鹕宫的鬼魂迷惑了。只有阿金心里清楚,那是因为那个假阿碧在自己面前露馅了。萧湛为了将此事处理干净,就连阿碧的存在都直接抹杀了。就不知道,那个扮演阿碧的人,有没有被处理掉。
宋文禹看出来阿金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件事情说给阿金听,“都怪我,不该将这些事情说给你听,惹你伤心了。”
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阿金愣了一下,想通了整件事而觉得心寒的她抓紧了宋文禹的手,想要汲取些温暖,“不怪你,只是我在感叹,世事无常。”
宋文禹低着头道:“他们都说这是鹈鹕宫闹鬼闹的。毕竟之前良妃的死多少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大家虽然没有证据,却也心知肚明。所以她作为心腹的宫女死在鹈鹕宫,大家就觉着应该是冤死在鹈鹕宫里的那些魂魄索命了……”
“你是说,阿碧是伺候在皇后宫中的?”阿金一个激灵,忽然抓住了宋文禹的胳膊问道。
“是呀,她算是除了孔嬷嬷之外最受皇后娘娘青睐的宫人了,”宋文禹说完,看了一眼阿金因为用力而关节有些发白的手,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阿金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她知道,宋文禹不会相信自己的猜测的,“没什么,我忽然觉得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好,那你睡一会儿,正好我要处理点公事,快用晚膳了我叫你吧。你今儿个想不想去尝一下新的馆子?”宋文禹拉着她来到床边坐下,轻声问道。
阿金很爱吃,她恨不得尝遍世间所有美食,可是现在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不了,现在一直在宵禁,也吃不尽兴。”
“那就找个沐休的时间,咱们中午去吃,从白天吃到晚上,吃个尽兴。”宋文禹瞧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阿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阿金被宋文禹的话给逗笑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文禹,轻轻嗯了一声。
“你先睡着,我就……”宋文禹刚要站起身来离开,阿金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宋文禹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文禹,我想问你,人是不是都会变。”
宋文禹没想到阿金会问这么深沉的问题,他不想敷衍她,于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吧,都会变的。”
阿金觉得有些失落,又问道:“你会变吗。”
宋文禹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不忘初心的。”
“嗯,我也是。”阿金笑了笑,松开了他的袖子,往里侧卧着,闭上了眼睛。
宋文禹站在床边上瞧着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什么都没问,只是也脱了鞋袜上床,将阿金抱在了怀里。
阿金愣了一下,侧过头来瞧着宋文禹道:“不是说有事情要处理吗?”
宋文禹亲了她一口道:“想了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也困了,我们俩一起睡会儿吧。”
“好……”阿金知道,他是看出自己今天心情低落,却没有点破。因为他的这一份小心呵护,阿金有些想哭。
她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是一想到自己前几日的发现,还有现下音信全无的阿九,她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曾经一起陪伴长大的兄弟姐妹,到底还是因为立场不同而站在了对立面。
世间之事,何其无常。
……
来到绿柳山庄的阿金显得有些憔悴,梁祈安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问她过来有什么事情。
阿金看了一眼站在梁祈安身后的阿银,这才看着梁祈安道:“义父,之前宫中死了一个宫女,这件事情您知道了吧。”
梁祈安点了点头,继续听阿金说下去。
“之前我去宫中见了沈玉,她说现下有人为了让太子妃无法生育,曾经在太子妃的汤药之中动手脚,她被太子调去太子妃身边伺候,是希望她能够找出这动手脚的人,”阿金说到这儿,垂下了眼帘,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事情,“我那天,还在宫中碰到了一个人,她是阿碧,却又不是阿碧。”
“……你的意思是,从通天阁中出走的那十七个孩子中,有人扮成了阿碧在皇宫之中给人当暗桩,”梁祈安一下就明白了阿金话里的意思,他微微蹙眉,看着阿金道:“你可认出来这暗桩是谁。”
阿金摇了摇头,“那天我没易容,是她先认出了我,便慌了,我当时没有多想,见她要逃就想追上去问清楚……却被润王萧湛拦住了。”
听到萧湛这个名字时,阿银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
“这么说,飞云果然是在他麾下效力了。所以那十七个孩子,现下也一定是在他麾下,包括阿九。”梁祈安听了阿金的话,叹了一口气,“也罢,那皇位本来就属于他的。现下他想要争上一争,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他不做危害通天阁的事情,他想要怎么争这个皇位,都不关我们的事情。”
梁祈安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金,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帝王不想将通天阁攥在自己手里的。他既然有了帝王之心,就一定也有这个想法。”
“义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义父也在想这个问题。是要求和,还是要两败俱伤,鱼死网破。”梁祈安说完这句话,便将放在桌子上的茶汤饮了个干净。
阿金与阿银对视了一眼,又继续沉默。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又如何不懂。只是将通天阁阁主逼迫到这份上的人,萧湛算是头一个。
“阿爷,不如我去会会那个萧湛吧,”阿银突然出声,说出来的话让梁祈安和阿金吓了一跳。
“你?你想做什么去?和他比试一场?”阿金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不用比了,他打不过你的。”
“我可以不用碎星。”阿银看着阿金,认真说道。
“那他也打不过你,他钻营的是权术,与你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而且,你主动去找他,等于自投罗网,”阿金挥了挥手,有些头疼地说道。
“我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阿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梁祈安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养子,难得没有揶揄逗弄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任夫人说,他是我的四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可是,这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阿银看着梁祈安,他没有把话说完,是怕提到母亲的时候,梁祈安会伤心。
“是吗,你想记起小时候的事情呀……”梁祈安笑了笑,知子莫若父,他当然知道阿银在想什么。
“嗯。”阿银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你不能去,”梁祈安还没答话,阿金便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你那个四哥,早就已经不是儿时的四哥了。你若是直接过去找他,就相当于直白告诉了他你就是皇九子的身份。他现在对那皇位势在必得,对我通天阁也是势在必得,你这个皇九子的身份,可以让他做许多文章。所以,不能去,也不许去。”
阿银看着阿金,没有反驳一句,“阿姐,我听你的。”
“……等到时机成熟,阿姐陪你去见他,但是不是现在。”阿金见弟弟这么听话,又觉得自己有些强硬了。她叹了一口气,态度有些松动。
“嗯,好。”阿银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别的。梁祈安看着姐弟俩,心里甚是欣慰。
“既然关系到通天阁,这些人中间到底多少人当了暗桩,有必要查一下。”梁祈安说完这句话,便看向阿金道:“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免得引火上身,也是为了阁中其他人的安全。”
“好……若这件事情查出了些许眉目,还请义父告知于我。”
“嗯,会的。”梁祈安应了阿金的请求,又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可轻举妄动。都已经嫁为人妇了,不适合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了。向先前那样一冲动就在宫里追击目标,可要不得。萧湛那么拦下你,其实也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了。”阿金一怔,这一层她倒是没有考虑过。
“最好就是你和姓宋的那个小子给我生个乖孙出来玩玩。”梁祈安见正事已经谈完了,适时开了个玩笑,却见阿金脸色一白,站起身来要走。梁祈安摸了摸下巴,待阿金离开以后和阿银咬起了耳朵,“你看到没?感觉你阿姐有事情隐瞒。”
“嗯,我也觉得。”阿银点了点头,如是说道。
“正好你也没什么事情,索性就去查查,你阿姐隐瞒了什么事情吧。”梁祈安站起身来,拍了拍阿银的肩膀,这才打着哈欠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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