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一次见面, 舒清晚并没有放在心上。
用过晚餐后,她去了趟工作室,继续忙碌奔波在作品中。
这场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
进入深夜后, 雨也变大。伴随着雨声,很容易安抚睡眠。
可她睡得却不安稳, 做了一整夜的梦。
那只手握着她的后颈, 在用力, 青筋暴起, 修长的手指指骨分明。
与她接吻。
她被抵在墙上,不留一丝缝隙,几乎要将力气绞尽。他的气息强势地侵袭而来, 她连呼吸都来不及。穿着高跟,虽然还踩在地上, 但已经开始无力。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白衬衫,但是动作间弄出了褶皱,领口的几颗扣子全部解掉, 喉结在滚动。他抓着她的指尖, 可她都没有力气回抓。
耳畔是他的低喘声, 听得她心跳在加速。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强势、凌厉、不给人留一分退路。
她抬起眸,对上的就是他晦暗的眼。恍若幽深的沼泽, 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是熟悉至极的眼神, 惊得她眸光一动。
也是很晦暗的夜。
记忆模糊,他们今天好像没有告别, 而这一场这就是续篇。
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在氧气要被逼尽的时候——舒清晚倏然从梦中惊醒。
呼吸依然急促。
醒来便是不见光亮的黑夜。
她有些迷蒙地眨了下眼, 缓了缓急剧的心跳, 指尖抓紧了手下的被子, 将它抓出皱痕。
慢慢清明过来, 意识到那是个清晰的梦境。她闭了下眼,似乎是想从梦中彻底脱离。
……原来,她也没有那样放得下。
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是她会想要见的人。
她起来去倒了杯温水,一口喝了大半杯,倚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半晌过后,才重新去睡下。
他应该已经回北城了。这座城市不怎么会留下他的足迹。
这段时间,舒清晚每天就是忙于奔走在设计和制作之间,连娱乐的时间都被挤占了不少,还推掉了两个和新朋友聚会。
好消息是,她收到了一份找寻已久的资料。因为其中有些宝石在市面上很难见到,加上一些信息几乎不怎么在外传播,所以这份资料来之不易。
但她想要的一个材料还是没有进展。目前手上有两个选择,只是那两块石头的品质都没有达到她想要的要求。
偏偏这在市面上又很稀缺,还想要挑品质,简直难上加难。
林稷年建了一个家庭群,他们一家四口都在里面,包括林桉和林檐。但舒清晚对他们并不熟悉,好像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点,在群里就比较安静。
安城那边,在重新给两个孩子和两家父母做过鉴定、确认结果无误后,两家已经协商一致,决定换回自己的孩子。
户口本已经迁完,但因为工作原因,林馥一还在北城,舒清晚还在美国。
舒清晚以前也给家里建过群聊,但是舒父舒母都不怎么说话,那个群聊渐渐的就冷了,现在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平时有事都是各自私聊,没事的话,基本上不太说话。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拥有一个新的家庭群。
偶尔群里有消息,她还在路上,虽然很少发,但都会点开看一眼。
覃漪经常找她聊天。这天还在工作室愁材料,舒清晚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覃漪跟她确认了下材料名字后,兴奋道:“我有呀我有呀。”
舒清晚微愣,显然没想到,“您怎么会有?”
“我也喜欢这些,我收藏了好多呢,就是没时间手作,只能收藏着。我还有个小收藏室,专门用来放这些。”覃漪笑说。
舒清晚时常会忘记她的年龄,也忘记她是自己的妈妈。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就像自己的同龄人。
覃漪问:“着急用吗?着急的话我现在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算着时间,直接叫人乘坐专机去送的话就很快。
舒清晚说:“不着急,还早。”
覃漪笑,“那你要不要回趟家里?可以去收藏室里自己取,还可以参观一下我的收藏。除了那块石头,还看中了什么妈妈都送给你。”
一块石头价值就不菲了,更何况都是她的收藏级别?可她说送就送。
舒清晚倒是不要她太多,但确实可以参观一下。
只是。
北城,让她生出些许犹豫。
她对这座城市似乎有种怯意。
原以为过很久她都不会再涉足。
覃漪他们还在安城,还有事情没办完,不过林桉他们都在家。
他们来找舒清晚,却将兄弟俩扣在了北城,林桉和林檐的意见不小。
过了一会儿,舒清晚犹豫完。
声音轻轻:“好。”
这是她第一次回家,方才提出的时候只是随口,而现在一定,覃漪有些激动。
和女儿说完话,她便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个电话,一一做着交代。
她那边想做准备,但舒清晚提前猜到,没有让。自己就只是简单回去一趟,取个东西很快就走。
而且他们也不在,太刻意的话,反而很奇怪。
覃漪也就答应了下来。
更何况,她现在对舒清晚本就无有不应。
其实,覃漪还是希望舒清晚可以常常回家。不过孩子现在在美国,距离太远。
聊完天,覃漪给她转了一笔账。
她始终担心女儿手里钱不够花,这回要买机票,各种来回路上的费用,又是一笔小花销。
——只是之前转的话,舒清晚也绝对不会收。
【宝贝收下,妈妈爱你[亲亲]】
他们习惯将爱意宣之于口。
只是她不习惯于接收。
舒清晚没收钱,【放心,我有钱的。】
目前,她与他们还是泾渭分明。她也习惯于不花别人的钱。
这两年,她和舒母出门购物都是她来付款。
可能已经习惯了长大独立。
也习惯身后没有港湾。
覃漪有些失落,她没有强迫,但是跟她强调着:【晚晚,妈妈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能让我宝贝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知道你手里有钱,但是妈妈也想给你的,不要顾虑什么哦,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和妈妈客气。[抱抱]】
她想要和舒清晚更亲近。但是不能操之过急。
看完消息,舒清晚才关掉手机。
她定了第二天的机票,北京时间十三点在机场降落。
按着覃漪给的地址,舒清晚打车过去。
她没要他们特地安排,就连抵达时间都没刻意说。门卫开了门后,便自己走进去。
这个点林家除了在做事情的佣人阿姨外,一片安静。
家里的人早就收到了通知,知道她会来。很快就有人迎上来,带她去收藏室。
“小姐,您跟我来。”
可能是初次见面,林家发生的这件事又很特殊,所以带她去的人打招呼时似乎有些拘谨。
舒清晚微顿。她不是没有被招待过,但这次身份不同,感觉也有些奇特。
但她只是来取东西,待会就会离开,所以还好。
阿姨带着她经过大厅。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点林家有人。
而且,是林馥一。
可能是中午没有吃饭,一位阿姨将饭菜端了过来,哄她吃一点。
林稷年和覃漪不在家是常事,阿姨们都会将她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年下来,在家里待得比较久的几个阿姨对她都像是对亲生女儿。
林馥一还在看着分析报告,“不吃了嘛,我不饿。”
她的语气有点像是撒娇,私下里的小女儿模样,是外人眼里的“林总”所不可能出现的形象。
平时想象不出林馥一的这一幕。
也看得出来她们很亲近熟稔。
舒清晚像个外来者,一不小心闯入、窥探着她的日常与幸福。
和阿姨说话间,林馥一也似有所觉。
抬眸看向门口处。
正好与舒清晚的目光对上。
两人均是一顿。
林馥一眸光微动,她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和电脑。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那天在医院见到人,她没有想到会是舒清晚。她们在择暮的发布会上见过面,当时她还留意了下,没想到,与自己有着最深羁绊的人就是她。
两家已经商议好,她是该回那个家的。而这个家,是属于舒清晚。
林馥一掐了下手心,她站起来。
上一次,她们之间差别很大。舒清晚只是州越的员工,林馥一是林氏的管理层、州越的贵宾。
没想到,转眼之间,依然是天差地别。
林馥一做了二十五年的林家千金,现在身份转变。
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她也是轻一颔首。
刚才她身边的阿姨端着饭菜,礼貌又规矩地问舒清晚要不要用饭,厨房现在去准备。
舒清晚婉言拒绝:“不用,我去下收藏室。”
林馥一是在家中,穿得休闲,也很放松。有阿姨们照顾着她,家里各项条件也都具备而且丰富。
舒清晚看得出她生命的馥郁与充盈,像被照顾的很好的小天鹅。
如果说爱人如养花,那么她被林爸林妈、整个林家养得很好。那份自信明媚,是很多家庭的女孩所无法拥有的。
而那,会是自己很久的遗憾。
舒清晚承认,她也曾羡慕过。
很难想象、同时也会感慨,那样的人生原来属于自己啊。
舒清晚走后,林馥一略松了口气。她才发现,刚才面对面时,自己有些紧张地微提了一口气。
她轻皱眉,垂下眉眼。
被带领到了收藏室,舒清晚才知道覃漪说的“小收藏室”是有多委婉。
这里也有两三百平大,占地不小,所有收藏的宝石矿石都被摆放整齐,一一陈列。
舒清晚就像是小老鼠掉进粮仓。
她这一趟专门回来,果然不虚此行。
能够看到覃漪的这么多珍藏,多奔波都值得。
她要找的那个材料并不难找,这里应该是被专业的陈列师整理过,还有分门别类的系统,想找什么都很容易。
不过她并不着急,先参观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舒清晚都没有感觉,就已经在“粮仓”里待了三四个小时,而她还意犹未尽。
覃漪的私藏果然都不是凡物,她在这里见到了许多市面上早已见不到的材料。
她在想,她喜欢研究设计这些东西可能多少是有遗传一点覃漪的。
舒清晚看中的不少,不过她只带走了自己要来取的那一样。
带着东西准备离开时,她经过了大花园,林馥一也在里面。
她的脚步缓慢停下。
这次没有刚才突然见上的氛围那么僵硬。
林馥一将浇水的银色小水壶放旁边,顺便跟她介绍了下自己在料理的那一种花。
林家的花园里有不少花都不是平时常见的种类,很多人可能不认得。
舒清晚静听着,看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感兴趣,林馥一也就没有多说,适当止住。
舒清晚在容隐身边待久了,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学会了他的喜怒不形于色那一套。
不是刻意的,只是不动声色已被影响。
旁人摸不出你的喜恶,也就更难给你设坎挖坑。
她大致看了眼整个花园。
身旁的林馥一忽然出声道:“其实我想过,我们能不能都留在这里呢?”
她难以想象在另一个家庭的生活。
可能人都是向往好的一方。
和覃漪他们商量无果,林馥一也知道,这个决定主要还得是看舒清晚,毕竟他们是担心她的感受,也都会尊重她的意见。所以,林馥一这才试图和她商量。
“我无意争抢什么,”林馥一其实也是难以启齿。过往二十年,她从未这样放下过骄傲。但她还是先将立场表明,“只是那边的生活对我来说太陌生,也遥远。”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进入那样的生活。
她只是想留下。
但是,那和争不争抢没有关系。
舒清晚的眉眼沉静,“不能。”
兴许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果断,林馥一微怔。
前方有几朵粉色的花盛开,团成一簇,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声音轻轻:“我比较自私,要么全部拥有,要么全都不要。”
林馥一看着她,眸色微深。
即便是林稷年和覃漪,她也可以全都不要。洒脱得令人意外。
舒清晚也偏头看她,“不是针对你,只是生性如此。”
林馥一深呼吸了下。
她知道了舒清晚的意思。
有些无情的坚决,但是人都是自私的。
如果没有抱错,爸妈还是她爸妈,换成是她,除了亲生兄弟以外她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虽然对你来说很陌生,但确实是你的家。如果没有这场错误,你从一出生就会是在那个江南水乡。你应该还没有试过在那边的生活?”
沉默了会儿。
林馥一“嗯”了声,缓慢接收下来,声音也平静,“我会去试试。”
毕竟是她的亲生家庭,她从未接触过,但总要试一下。
“就算不行也没什么。”舒清晚语气轻松,“路是自己走的,与父母无关。成年以后,家也不会久待。”
林馥一又看了舒清晚一眼,其实有些诧异。因为这与自己的理念有出入。
她是很恋家的。即便是出国读书也跟走读一样动不动就坐飞机往家跑。
她们一样大,但她似乎没有舒清晚独立、能经事。
她就像是一个象牙塔里的人被舒清晚教着走出来。
手中事项被冻结,权利一撤,容隐明显变得清闲下来。
甚至傍晚时分还有空回家跟容父他们一起吃个便饭。
这副清闲模样与以前截然不同。
他看起来挺坦然接受目前局面。
宋棠音想起什么,问他说:“怎么听他们说,你最近在弄什么深山别墅?”
还跑到安静的地方盖起了别墅来,看起来是完全准备赋闲在家,对目前的形势并不着急。
容隐漫不经心道:“是。闲着也无事。”
弄个别墅是个大工程,他现在还亲自着手操办了起来。
只有旁人看得坐不住。
宋棠音给他盛了碗汤,忍不住问说:“真的不能娶谈微?”
容眠吃着小点心,也抬眸看向他。
容隐动作微顿,接过汤碗,声线淡淡:“嗯。”
容衍没有让宋棠音再说,拿了盘棋过来,喊他来下。
晚上无事,容隐许久没有陪他下过棋,父子俩在大厅里下着。
容衍不经意道:“随便下下,输赢不计。”
容隐颔首。
下着下着,棋局逐渐复杂起来,也更加费心神。
等容衍下时,容隐走了下神。
他可能,是想推翻她那句“早就知道没有结果”的印证。
他敛了下眸,再看棋面,不知何时已经被容衍包围逼尽。
长指执着白子须臾,他释然放下。
已是输了。
手机里有信息进来,他正好准备出去一趟,拿了外套便先行离开。
他走后,棋局还没收,宋棠音正好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容衍知道她心急,笑道:“不用着急。他心未定。历练历练,过几年再掌权也无妨。”
现在所有让他淌过去的风波,都是历练。
宋棠音轻舒出一口气。总算知道容衍为什么这样不着急。
州越最近没有以前忙碌。
舒清晚离职之后,她所在的那个项目部又来了几个新人,巧的是,都是从京大招来的。
而现在州越的主要重心之一在容隐准备进入美国市场的那个项目。
办公室里,容隐翻着几份文件。
杭助理走进来,拿走一些文件,说着:“容总,严组长有事找您。”
容隐搁下钢笔,撩起眼,让人进来。
严序。
他身体靠进椅背,无声将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
很快,人开门而入。
严序确实有事找他,神色认真地跟他谈起了事。
他申请去美国那边负责与跟进那个项目。
容隐抬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严序似乎从他眼中看到点冷淡,那双凤眸仿佛看穿一切。不过,他倒也是一贯这样冷漠。
提完想法,严序等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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