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后花园,几名皇宫内卫正坚守在大门之前。有一人,从宫道另一端,朝着这边走来。
身披麻、头戴孝,一身白衣孝服,缓步走来。
“何人敢来皇宫重地捣乱?”
内卫顿时大怒,可等来人近前,却是一惊,连忙跪安:“安王爷。”
公子咲站在门前,仰头看着这高耸的院墙。
这院墙之后,便是那“酒池肉林”之地。
也是秦武君这些年来,最常待的地方。
公子咲面前,左右内卫虽然面露恭敬,但是却挡在她的面前,显然是不让她入内。
她双手持礼,高声喝道:“微臣秦,恳请皇兄一见!”
“爱妃,那仙人所传的丹方之中……真有让人升仙长生的仙丹?”
后花园中,秦武君正坐在酒池旁长椅之上,搂着有苏璇,目光炙热。
自那一枚仙丹吞入腹,他便觉得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气力,精神状态与之前也截然不同。
就在昨天,他一时兴起还与皇宫内卫首领交手了一次,那常年浸淫武技实力不凡的内卫首领竟是也在他手下败下阵来。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的仙丹。
有苏璇似是有些犹豫,期期艾艾了许久。
秦武君不满道:“有话便直说,同寡人之间,爱妃何必拘谨?”
“妾身不敢瞒大王,真有这样的仙丹。”有苏璇一双媚眼似是有些忧虑,“只是不同于妾身昨日进献的那一枚仙丹,若要那成仙永生之丹,需要一味药引。”
秦武君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是何珍奇之物?爱妃尽管说,这四海八荒之内,再稀罕珍奇之物,寡人也定能派人寻得。”
“此药引,随处可见。”
“哦?”
有苏璇似是下定决心,附在秦武君耳畔低语:“大王,成仙永生之丹,需以人为药引,百万人魂成地仙,千万人魂成天仙。”
秦武君当即瞪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当真?”
有苏璇低眉轻语道:“成仙之术,哪有这般简单?妾身之前不敢说,也是觉得说出来恐大王不喜。”
秦武君顿时面露为难之色。
他再昏庸,也知道这事决不可为。
若是肆意屠杀无辜百姓,只怕秦国顷刻间灾兵四起,一旦秦国衰弱,周围的魏、赵、楚等国只怕迫不及待就要来分食秦国之肉了。
秦武君遗憾道:“看来寡人是无那成神作仙的命了。”
有苏璇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武君的反应,见他并不是勃然大怒而是深思之后略显遗憾,顿时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未必。”
秦武君顿时上钩,连忙问道:“爱妃有主意?”“秦国百姓皆是大王子民,大王自然不可造杀孽。”有苏璇蛊惑道,“可环顾四野,魏、赵、楚三国之中,楚国最盛,与秦国不相伯仲,但魏、赵二国势弱,大王何不借此机会,扩一扩秦国版图,也好一展大王宏图霸业?”
秦武君摇头道:“爱妃或许不懂军事,寡人只当戏言。”
“魏、赵虽是逊于秦国,可也并非不堪一击,一旦战局起,边境必成鏖战之地,魏在东,赵在北,可楚国却在南,一旦兵力汇聚东北之地,南边必定失守。”
“顾此失彼,如何征战?”
他号“武君”,自然是对军事了解,虽然这些年不理朝政,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君王。
有苏璇却早有主意,说道:“妾身既然敢提,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妾身懂一些奇门之术,可助我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另外妾身也可请一些仙家朋友助阵,神通了得,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她……要让秦国陷入穷兵黩武之境!
为了此事,她不知谋划了多久,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是此前一直有太傅林玄风与安王公子咲这两个阻碍。
但是现在,有苏璇已经有了解决这二人的主意。秦武君听得意动,但也是心有顾虑:“只是这朝堂之上,以寡人太傅、胞弟马首是瞻,只怕……也不容易说服他二人。”
有苏璇并不以为意,笑道:“关于林太傅与安王,妾身有一要事欲禀报大王。”
她看了看外头,意有所指道:“不过……还是等安王到了再说吧。”
秦武君正要问是什么事的时候,从外头疾步走来一名貌美的婢女。
这婢女便是一直服侍有苏璇的美婢,此刻走来,面带焦急,见到秦武君和有苏璇之后,连忙跪拜行礼:“大王,娘娘。”
“何事?”
在外人面前,秦武君端起了架子,淡淡地问道。美婢跪在地上说道:“安王求见,就在外头等候。”秦武君当即面露厌恶之色,摆手道:“不见不见,莫扫了寡人雅兴。”
“可……安王殿下披麻戴孝而来。”
秦武君当即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披麻戴孝?!他要做什么?当寡人死了不成?”
有苏璇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抚道:“大王,何不见一见安王呢?正好妾身要说之事,也与安王有关。”
秦武君怒哼了一声:“那就让他进来!寡人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
片刻之后,公子咲在婢女带领下,进入了后花园之中。
一入内,便闻得阵阵肉香弥漫。
一口池塘,皆是美酒倾入。
随处都是衣着暴露的婢女,每一个都是人间绝色。而在酒池旁,秦武君披着一件长袍,敞胸露乳地坐在一张矮长椅上。
他弯下腰,手中酒樽舀起池中美酒,痛饮一口之后这才看向从外进来的公子咲。
“来人,赐座。”
有婢女端着一把绣凳过来,可公子咲却是没有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武君身侧坐着的有苏璇。
秦武君当即皱起了眉头。
若是旁人用这样毫无遮拦的目光看他的女人,只怕少不得要被剐去双眼。
不过秦咲……是他的胞妹。
秦武君微微眯起眼来,眼神之中满是冷意地看向公子唉:“皇弟披麻戴孝入宫,不知……要给寡人一个怎样的解释?”
公子惨然一笑,俯身拜倒:
“为秦国枉死百姓披麻……”
“为将亡之国戴孝……”
“这个解释,陛下可满意?”
“啪!”
秦武君猛拍桌案,怒而起身:“大胆!”
他指着跪在他面前的公子咲,呵斥道:“何为枉死百姓?何为将亡之国?秦,你真当寡人对你的容忍便是毫无底线的么?”
“你真当……寡人不敢杀你?”
话到最后,秦武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公子咲面色苍白,俯首再拜,话语却是坚定:“陛下若要杀我,我不敢不从。只是今日我有一件事,还请陛下如实告知。”
“何事?”
“陛下可知,有苏璇进献之丹,是用什么炼制的?陛下又知否,她赠我之丹,是有何用心?”
秦武君正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却想起有苏璇刚刚说起的话。
百万人魂成地仙,千万人魂造天仙!
莫非,之前进献的仙丹也是……
他脸色渐渐变了。
公子咲缓缓抬起头,看向有苏璇,眼神之中满是恨意:“敢问娘娘,我府上门客今可安在?”
有苏璇面色不改,嫣然一笑,说道:“等到仙丹炼成,妾身自会将叔叔府上门客平平安安送归府上。”
公子咲双拳渐渐攥紧,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好,好
好,既如此,还请娘娘将我门客尽数唤来。”
有苏璇却是坐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发丝,不为所动。
秦武君一时间也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有苏璇:“爱妃,既然安王要见,不妨让他见一见。”
有苏璇摇头道:“陛下,非是妾身不愿,只是不能。”
“有何不能?”
“已死之人,如何让他们与安王相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秦武君目瞪口呆地看向有苏璇:“爱妃你……你当真……”
公子咲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从有苏璇口中听到,绝望地闭上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强压着悲恸,对秦武君再拜:“有苏璇所炼之丹,乃是炼人之丹,陛下一枚丹丸入腹,吞食的却是秦国子民百姓。若陛下还是秦国之君,望陛下……斩杀此僚!”
秦武君良久未语。
公子咲拜俯许久,良久之后才听得耳畔边一声淡淡的声音:“寡人知晓了。”
没有任何惩戒、没有任何交代。
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知晓了”。
公子咲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秦武君,那原本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变得这般陌生。
秦武君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若无其他事,皇弟今日便先退下吧。”
“陛下……·当真要置枉死百姓不顾么?”
“此事只你片面之词,你还要寡人如何?”秦武君呵斥道,“寡人自会亲自去查!黑白曲直,寡人自有定夺!”
他,显然是要包庇有苏璇。
公子咲悲从心来,如果说她入宫之前还对自己的皇兄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是彻底的绝望。
这样的人……竟然会是秦国之君。
“来人,送客!”
秦武君此刻心烦意乱,也不愿再见到公子咲,喝令旁人便要将公子带出去。
有苏璇却在此时拉住他的手,说道:“大王莫急,妾身也有一事。”
秦武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有苏璇站起了身,来到秦武君身前,款款拜倒:“妾身今日……要参安王谋逆之罪!”
此言一出,场面再一次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公子咲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先生……果然没有说错。
秦武君头疼地扶额:“爱妃何必置气?”
“妾身非是置气,而是有真凭实据的。”有苏璇早已预料到今日公子会入宫,自然是有所准备。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侧头看向身旁公子咲,玩味道:“叔叔参妾身,是空口白牙。可妾身参叔叔,却是有真凭实据的。”
“此书册,乃是宫中言官记录,如实地写下了安王府上门客交代的罪证,这些人皆是参与了安王谋逆之事,也如实交代了安王是如何与太傅林玄风密谋造反之事。上面可都有每一人的签字画押,请大王过目。”
秦武君惊疑不定地接过书册,打开之后一览其中内容,原本还满是狐疑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他将书册“啪”地按在案牍之上,闭目良久,沉声问道:“这上面的,可都作真?”
有苏璇拜道:“自然作真,有宫中言官见证。此等乱臣贼子,妾身先斩后奏,故此安王要见,是见不到了。若有责罚,妾身甘愿受领。”
秦武君点点头,冷着脸看向公子咲:“皇弟有何解释?”
公子咲惨然道:“人都已经死了,怎么说自然是她说了算。”
有苏璇立刻道:“妾身知晓安王定是不肯认的,所以还留了一个人证,且此人陛下一见,必定能信了妾身话语。”
“还有人证?带上来!”
秦武君下了命令,有苏璇便向一旁侯立的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顿时会意,轻着脚步快速离开。
片刻之后,一人被带了进来。
当公子看到此人时,竟是一时惊得站起,呆呆地看着来人。
“崔道长,你·…··”
崔道长此刻披头散发,显得狼狈,脑袋低低地耷拉着,不敢去看公子。
有苏璇伸手一指那蓬头垢面的道士,微笑着对秦武君说道:“大王,此人乃是天阴山白玉真人……”
“寡人自然认得。”
秦武君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白玉真人乃是安王麾下第一大能,一身修为神通深不可测,更是精通谋略,乃是大才之人。
这样的人,却是叛了安王?
有苏璇说道:“既然大王认得,那妾身就不作多言。白玉真人,你且近前来,与本宫交代的话语,如今当着陛下的面,在交代一次。”
“是。”
崔道长面色麻木,上前跪下,开始交代:“贫道自秦武三年,下山游历之时,偶然路过南阳郡,认识了安王……”
他将自己如何与公子结实,如何留在公子身边做事,又做了何事,都一一交代。
“……安王喜结门客,门客之中多有大才之辈,识文韬懂武略,安王更照秦朝庙堂给门客分官爵之位,而他本人喜穿龙袍、坐龙椅,以秦南君自居。”
秦武君听得额头青筋暴跳,这不是不臣之心是什么?秦咲这是另辟朝堂,称皇称帝啊!
逆贼!逆贼!
秦武君强忍着怒意,喝问道:“你此言可有证据?”
崔道长像是丢了魂儿,声音麻木道:“安王府上,安王于房中藏有一件龙袍,心腹见他之时,他喜穿龙袍相见,陛下可派人搜查。另外安王于封地南阳郡,屯兵百万,诸将领花名册,便是由贫道保管,今日献予大王。”
他将一本花名册呈上。
秦武君烦乱地翻了翻,拍案而起,指着公子怒喝道:“将此逆贼拿下!”
她没有辩解,只是眼睛死死地看着崔道长,嘴里喃喃:“为什么?”
她不明白崔道长为何叛她,今日更是栽赃污蔑于她。她与崔道长,一人忠,一人贤,是主仆、是朋友、更是引以为忘年知己。
可这样的人,却在此刻背叛了她!
公子咲心中甚至感觉不到伤心难过,只是一片的茫然。
她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开来。
崔道长听着公子咲的失神呢喃,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眸。
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自己门人亲友的一张张脸来。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忍得住,可当有苏璇将他那年幼的孙儿头颅提来的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哈哈哈哈……”
崔道长突然大笑,笑声却似啼哭,老泪纵横流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公子咲,作揖一礼,脑袋深深埋下:“殿下,忠义两难全啊!”
他鞠了一把泪,突然间猛地朝着一旁柱子冲去。只听得“当”的一声,一颗头颅破碎开来,血溅五步,身子软软地栽倒了下来。
几滴血溅到了公子的脸上,她瞳孔猛地一缩。下一刻,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一揩脸颊,看到的却是满手的血污。
“赫……赫……”
似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窒息,喉间发出低哑的抽气声。
秦武君看着死尸,厌恶地掩住口鼻:“真正该死,污了寡人的酒池。”
拥。“来人,将此地清理干净。将安王打入大理寺看
“明日午门问斩,寡人亲自监刑!”
……
当天夜里,数千皇宫近卫夜入安王府。
“你们做什么?此乃王爷府邸!”
“安王谋逆,尔等皆为叛贼,全部拿下!”
随着近卫首领的一声喝令,安王府阖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被缚。
哀嚎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可当近卫首领带人来到安王府一处院子前时,却是面色慎重,伸手拦下了正要闯入院中的手下。
他站在院门前,拱手道:“姜先生,我家娘娘有请。”
声音洪亮,传入院中。
可院内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近卫首领等候了片刻,这才向身后人使了个眼色。他身后手下顿时会意,踹门而入。
可片刻之后,进去搜查的几名近卫很快又出来回禀。“大人,院中没人。”
近卫首领顿时一惊,连忙进入院内。
可院里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姜珏的身影。
翌日天未明,皇宫之外便放了皇榜,乃是讨罪安王谋逆之事的檄文。
消息很快便在咸阳城中散播开来,一时间整个咸阳城都陷入了震动之中。
“安王谋逆?这怎么可能?”
“听闻是被那妖妃陷害,可怜安王为国鞠躬尽瘁却落得这般下场。”
“当今圣上真就瞎了眼不成,朝中贤良都要被他杀干净才肯罢休?”
“嘘,莫要多言,小心隔墙有耳,将你拿了去入狱。”
百姓们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作讨论。
安王将于午时于皇宫午门问斩,届时皇宫宫门大开,朝中百姓皆可一观。
秦武君这是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还未到午时之时,咸阳城内早已是万人空巷,早早地围聚在了皇宫门前,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
午门正当中,架起了一座刑台,公子咲换下了往日的华服,身上穿着一件囚服,手脚皆有镣铐,跪在高台之上。
正值七月初夏,临近午时阳光正毒,而公子咲自上午便被束缚在此,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脸色苍白如腊,嘴唇干得没了血色。
她几乎脱水,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在刑台旁,另有一座高台架起,秦武君与有苏璇坐在蒲团之上,面前矮桌上摆着美酒瓜果,身旁更有侍女掌扇,好不享受。
有苏璇一直眉头紧蹙地低着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秦武君注意到了,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爱妃若是见不得血腥,可先回宫去,寡人在此便好。”
有苏璇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大王关心,妾身没事的。”
说话的工夫,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往宫外围聚的百姓那边看了一眼。
可外头人山人海,哪里看得清有何人在?
有苏璇心中不免焦急:“那姜珏当真弃秦不顾,真就跑了?”
她此前迟迟不对公子动手,便是担忧那来历神秘的“姜先生”。
故此,有苏璇一直等到了奉剑奴来秦国咸阳,这才有底气着手对付公子咲。
如今奉剑奴已经在咸阳城内,可姜珏却是不见了踪影。
今日若是交不出人,奉剑奴岂不会当自己是在戏耍她?
有苏璇得罪不起奉剑奴,更得罪不起奉剑奴身后的那位天魔主。
“之前怕姜珏来找,现在却怕姜珏不来。”
有苏璇轻叹了一声,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若是姜珏今日真不现身,那自己又该在奉剑奴面前说些什么开脱之词好。
·……
皇宫之外,有一处酒楼。
这酒楼乃是宫中的产业,故此也离皇城不远。
今日午门行刑,酒楼二楼推开窗子便可看到。
而在二楼雅间之内,姜珏倚坐窗边,面前摆着一桌美味佳肴他却看都未看一眼,只是依靠在窗边看着外头人头攒动之景。
“先生不是自称俗人么?”
小山君蹲坐在酒桌上,面朝着姜珏询问道。
姜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向窗外,只是笑道:“俗人无大义,但却懂恩必报、仇必偿之理。”
小山君声音依旧奶音奶气像是孩童,只是语气有些迟疑困惑:“似先生这般人,凡俗恩仇先生当真会在意么?”
姜珏莞尔摇头:“呵呵,莫要高看我,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小山君跳到窗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头,遥遥望着那刑台上的公子,问道:“那小娘子晕过去了,看来怕是午时未到,她便撑不下去了。”
它扭头看向身旁的姜珏:“先生唤本座来咸阳城,做了诸多布置,莫非就这样干看着么?”
姜珏正要回答,却听得一个声音似在脑海中响起。
“紫霄天……太虚……真君……”
“紫霄……天……太虚……真君……”
“紫霄……”
这声音低沉虚弱,断断续续而来,只响在姜珏一人脑海中,便是坐在面前的小山君也是听不到的。
“看来,是时候了。”
姜珏深沉了一口气,神色猛地一肃。
他右手并作剑指,指尖挥动,一点青光凝聚指尖。【是否为“秦咲”改命?】
【改命需消耗秦咲十万功德,秦咲目前功德:74535】
【您可选择消耗自身十万点功德为其改命,目前功德:1012521
公子咲为秦国尽心竭力,一生积累功德不菲。
只是也到不了能改命的地步。
但是姜珏可以为她补上欠缺的功德。
“是。”
姜珏指尖轻动,选择了为公子咲改命。
【已消耗秦74535点功德,已消耗您25465点功德】
【您已成功改写秦咲之天命!】
这……是他第一次为他人改命!
当他选择为秦改命的那一刻,身边的小山君突然间毛发炸起。
它不可思议地看向姜珏,异瞳之内倒映着的是姜珏的身影。
小山君乃是祥瑞,生而便掌神通,左眼观人心善恶、右眼窥因果机缘。而此时此刻它右眼金瞳之中,看到原本缠绕在姜珏身上的因果线,那与公子牵连红线原本已经几乎断裂。
可在这一刻,此红线却是突然间壮大,变得极为坚韧了起来。
但更让它吃惊的,在它神通施展的那一刻,依稀间也听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声响。
“先生明明是人族修士,身上更无半点香火气,他为何会有神道尊号?”
小山君看向姜珏,此刻的姜珏在它眼中身影变得玄妙神秘,难以捉摸。
它微微低下了头颅,心中更是信服:
“先生……果真是神人也。”
……
与此同时,酒楼之下路过了一对和尚师徒。
那老和尚身着百衲衣,头戴佛帽,腰间别着一个黄皮葫芦,浑身的酒气,看着便不似正经的和尚。
他牵着一个小沙弥的手,从拥挤的人群后面经过。小沙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脸蛋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他停下脚步,咬着手指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小眉头紧紧蹙着,似是在不解。
老和尚解下腰间黄皮葫芦,饮了口酒,哼笑道:“砍头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师父……”
小沙弥指着人群,扭过头仰着看着老和尚:“他们都说要被砍头的是个好人。”
人群之中,无数的声音响在小沙弥的脑海之中。
“天妒英才啊。”
“莫非这秦国容不下贤明之人么?”
“死的为什么不是那狗皇帝?”
“这秦国怕是不能待了,得想个办法带家中老小离开,说起来魏国之中我还有一个堂叔……”
这些声音,皆是众人心声。
小沙弥眼睛里满是不解:“师父,这世间好人不得善终,我们又为何修善法呢?”
老和尚微微一怔,拿着酒葫芦的手一顿。
他将小沙弥拉到自己的身边,将小沙弥揽在自己身下,让小沙弥半边身子贴在他的腰身上,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小沙弥另一边的耳朵上:“你这双慧耳,听得到世间疾苦,注定要成佛王果位。”
“只不过……这些于你,还是太早了。”
老和尚想带小沙弥离开。
可就在离开之际,忽的平地起了一阵风,让他脚下一个踉跄,手中酒葫芦当即一倾斜,葫芦中澄黄酒液泼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身上。
这酒液落在那女人身上时,竟如同水入油锅,发出“噼啪”炸裂的声音。
紧跟着,一股妖气自那女人身上爆发。
老和尚本想上前告罪,见到这一幕当即愣住了。
“玉源清液?”
那戴着斗笠的女人转过身来,缓缓摘下斗笠。
斗笠之下,是张诡异的人脸,半边是一美人脸,而另一半却是布满了蛇磷般的鳞片。
而此女正是天魔主麾下,奉剑奴!
奉剑奴本想隐藏踪迹等候姜珏现身,万没想到自己藏于百姓之中,竟是被高人破了护体罡气,被那“玉源清液”沾染到的地方,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显露原型。
老和尚脸皮都抽搐了。
他好端端走着,怎么突然就脚下踉跄了呢?
踉跄也就罢了,还洒了葫芦里的酒?
洒了酒也就罢了,不偏不倚便洒中了藏于人群之中的大妖?
这世间之事,当真有这般巧的?
他手持合十礼,强挤出一个笑容:“老衲若说只是无心之举,施主可信?”
奉剑奴自然是不信,面如冰霜,魔气滔天而来。老和尚叹了一声:“罢罢罢,凡俗事老衲管不了,这妖魔事,老衲还是要管一管的。”
“此地人多,若是交手,恐起杀孽。”
“如此,还请施主入袖!”
他袖子一甩,袖中有金光闪动,竟是将奉剑奴收入了袖中。
老和尚看了看周围,刚刚的动静已经惹得周围百姓惶恐,连连后退。
他牵起小沙弥的手,微微笑道:“走吧,回山。”
……
炙阳当空,热气如浪。
刑台之上,公子咲口唇发白,饥渴难当。
眼前的事务在她眼中都开始带上了层层叠叠的重影,最终眼前一黑,无力地倒在了刑台上。
“斯哈……斯哈……”
她用嘴喘着粗气,意识到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了。而刑台上摆放着的香炉中,那柱香已经燃到了尾端,当香燃完的那一刻,便是行刑的时间。
已经无计可施了,这是必死的死局。
公子咲惨然一笑,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运。
生于秦、长于秦,也当死于秦。
在姜先生劝她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发生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轻了。
刑台上,那柱香最后一点也最终燃尽。
耳畔边,响起了宦官那尖锐的嗓音。
“时辰已到,行刑!”
公子咲意识越发模糊,可脑海中一个身影却越发清晰。
“若公子遇无解之局,可于心中默念尊号——紫霄天太虚真君。默念三次,公子切记。”
那是她与姜珏离别时,姜珏的赠语。
公子咲不信神佛,可她信姜珏。
眼下,还有更无解之局么?
“紫霄天……太虚……真君……”
“紫霄……天……太虚……真君……”
“紫霄……”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口中呢喃而出,那声音沙哑颤抖得让她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可当三次尊号念完,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子咲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光膀壮汉抬着一口巨大的铡刀上了刑台。
谋逆,本该凌迟。
如今给予的不过腰斩之刑,算是秦武君对她这个胞妹最后的“仁慈”。
两名行刑者向公子行礼,道了声“得罪”,左右架起她的手臂,将她送上了铡刀。
公子咲半个身子压在铡刀下沿,锋利的刀口自上对着腰身。
她心中轻叹。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
看来先生最后也不过是安慰她的话语。
“行刑!”
午门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秦武君亲自下了令。
只听“蹭冷”一声,铡刀落下!
人群中皆发出一声惊呼声,有胆小者更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双眼。
可想象中的鲜血飞溅、脏器肆流的场景却未发生。那两个行刑手正要上前查看,却猛地停住脚步,瞳孔紧然收缩。
只见铡刀之上,那本该一刀两断的身子,断口之处竟是钻出了一只兔子!
兔子之后,又是蛇,又是狐狸……
诸多动物从公子腰间断口爬出,到最后那尸首竟是干瘪成了一张薄薄的皮囊,飘落到了地上。
……
酒楼之中,姜珏对小山君行礼,微微笑道:“多谢小山君相助。”
小山君抬起自己的一只爪子,说道:“本座答应先生之事已经做到,先生答应本座之事也莫要忘记。”
“那是自然。”
姜珏笑着应下,随后起身拿起桌上的一顶斗笠,戴在了头上:“之后之事,就由在下自己来吧。”
他正要走,小山君却从桌上跳了下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姜珏不解的看着它,它仰头看着他道:“先生要做大事,怎可没有排场?”
话音刚落,只见小山君微低头颅,体内传来爆竹般的声响,体型瞬间暴涨,那柔顺的白毛化为片片密鳞。
雅间之中,忽的起了一阵祥云。
姜珏看着小山君变化后的模样,瞳孔微缩,愣了半晌才拱手道:“难怪……原来小山君是如此祥瑞么?”
在他面前,乃是一身似麋鹿、足似狼趾、遍体生鳞的庞然巨物。
祥瑞之兽,玉麒麟!
此玉麒麟双瞳异色,一者青玉、一者赤金,身后两根长长的尾巴摇曳。
它迈步来到姜珏身前,蹲下身来:“先生要做大事,不妨带本座也见识一二。”
姜珏朗声一笑:“既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他翻身上背,骑在玉麒麟身上。
下一刻,小山君载着他,直接撞破了酒楼墙壁,朝外飞去。
“人呢?莫非是逃了不成?!”
皇宫之内,看台上秦武君正对着手下人发怒。
而被他喝骂几人,却是低着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
谁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铡刀落下,好端端一个人就剩一张皮囊,身体之中竟是出现了好多兔子。
莫非安王是兔子变的?
这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阵阵欢呼声。
秦武君黑着一张脸,喝问身边的太监:“外面又发生什么了?”
太监面色尴尬,讷讷不敢应声。
秦武君喝骂道:“若不说实话,寡人拿你问刀,看铡刀之下,你这身体里又会爬出什么蛇虫鼠蚁来!”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太监吓得“噗通”地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之际不停用头磕地,不敢隐瞒地说道:“是……是外面的百姓,都觉得安王善举感动了仙人,是仙人做法救了安王!”
“这群刁民!竟是敢公然站在逆贼那边!”秦武君怒不可遏,喝道,“来人,去宫外拿人!谁敢再发表如此言论……先杀,后奏!”
在秦武君大发雷霆之际,一旁的有苏璇却一直没说话。
此时此刻,她心中渐渐凝重。
“定是那姜珏作了法!”
有苏璇不信什么“仙人”之说,心中笃定是那“姜珏”在背后捣鬼。
可问题是,她早已让手下人戒备四周,自己更是亲自坐镇监刑,即便如此,还是让姜珏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給救了?
有苏璇一点都没察觉到姜珏是如何出手的,所以这姜珏究竟是什么修为?
难怪能被天魔主如此重视,甚至不惜派了奉剑奴在人族领地搜查这姜珏下落。
“若无奉剑奴在,我如何挡得住这姜珏”有苏璇心中庆幸自己前些日子的谨慎,可心中很快又升起另一个疑惑,“可姜珏既然已经出手,为何不见奉剑奴出手?”
正当有苏璇疑惑之际,却听得外头一阵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陛下,陛下,仙、仙……”
来人是一名近卫,此刻满脸惶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着外头,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众人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天空中祥云阵阵,一只玉麒麟踏云而来。
阳光之下,那玉麒麟身表鳞片熠熠闪光,落足之处自生祥云,鼻息间一道道青焰喷吐而出。
而在那玉麒麟背上,载着一人。
“当、当真……有仙人?!”
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周围人才从震撼之中缓过神来。
脚踏祥云,身骑祥瑞……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
姜珏骑着小山君,飘然而至刑台之上。
所过之处,周围百姓无不跪拜膜拜,惶恐间口中喃喃仙神之词。
他从小山君背上下来,看了看周围百姓,总算明白小山君刚刚那句“排场”是什么意思。
它刚刚载着姜珏,还故意往周围人多的地方饶了一圈,这才过来。
这猫傲天,果然臭屁!
可以,安排上了。
姜珏收拾了一下心情,摘下斗笠,朝着皇宫之内稽首一拜:“在下姜珏,受友人之托,请秦国国君一见!”
“请秦国国君一见!”
声音轻缓低沉,但整个皇宫之中都回荡着这个声音。片刻后,宫门之内传来金甲簌簌之声。
无数近卫涌出午门,一柄柄寒刃指着姜珏。
当众皇宫近卫包围了姜珏,秦武君方才带着人缓步走出宫门,身旁陪着宦官,身后百官跟随。
这是姜珏第一次真正见到秦武君。
这声名狼狈的秦国国君,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不似君王更似武将。
只是他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子阴狠之气。
而秦武君身后跟随一女子,其妖娆美貌,便是姜珏见了也是不由愣神片刻。
有苏璇见到姜珏,果真如画像上一般无二,便知晓是真人在此。
她心中暗暗焦急:“姜珏已经现身,为何奉剑奴还不出手?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摸不清姜珏底细,可一眼便能看出姜珏身边的玉麒麟一身修为恐怕不在她之下。
那么姜珏本人……又该是何等修为?
有苏璇忙是拉过秦武君,在他耳畔边低语:“大王,此人名唤姜珏,乃是公子身边能人,一身修为只怕更在白玉真人之上,便是妾身也未必是他对手,大王还是小心为好。”
秦武君愠怒道:“如此说来,那秦咲便是他出手救下?”
有苏璇连忙劝道:“大王莫要着急动手,这姜珏神秘莫测,妾身早已料到此人会现身,已经请了一位仙家暗中相助,只等妾身请来的那位仙家出手,定叫这姜珏有来无……”
可不等她话说完,秦武君却是傲然道:“寡人乃天子,一朝国运护体,他便当真是这天上的仙人,又如何害得了寡人?”
“大王……”
“爱妃莫要多言!”
有苏璇见秦武君如此顽固,心中不由得一阵气恼。
秦武君上前一步,来在姜珏面前,与他对峙:“一方外之人,不好好在深山修行,也敢管一朝国事?你找寡人,所为何事?”
姜珏拱手行礼:“我乃一游方卦师,修行市井之中,游经秦国初入咸阳之时,有一赤龙入梦……”
他停顿许久,突然看向秦武君:“那赤龙托我来掌一眼,观秦国国君如何,观秦国未来如何。”
“哦?”秦武君渐渐眯起眼来,声音冷了下来,“那你这方士既已见寡人,可看出寡人如何?寡人这秦国又如何?”
“请大王借我一随身之物。”
秦武君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抛给了姜珏。
姜珏伸手接过,指尖在玉佩处滑过。
【是否为“秦武”推演天命?本次推演需要消耗:100W点天命积分】
一朝国君,推演代价不可谓不大。
不过姜珏早已从他处收了报酬,并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无数讯息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姜珏微微闭上了眼眸。
秦武君等了许久,不耐问道:“可算出了什么?”姜珏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父食子、子弑父,君杀臣、臣逆君……”
“国将不国,大秦当亡!”
声如惊雷,一言断了这秦国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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