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大朝会
李守义单手扶着案,沉声道:“昨夜接奏,有人长眠不醒,朕一宿没睡。”
“朕以少龄践祚,至今已三十载,受遗命辅朕,从潜邸之臣,也是累年减少。每少一个,对朕来说,都如剜肉挖心之痛。”
定功臣,配图凌烟阁,就是为了追思他们,追思他们以往的功绩,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这些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工,与此同时鞭策现任的官员。
永贞朝二十四功臣,第二十二位,河道大都督、特进,授检校兵部左侍郎,检校户部尚书、检校右肃政台大夫,金城县公-李道广,薨了。
“现在,朕要你们,对李道广的一生,做个总结,朝廷好给他盖棺定论。”
李道广掌河务三十年,位高权重。满朝文武谁知道,圣人当年赦免他时,说他是心里爱大唐,胜过李氏,乃是圣人敬重的功臣。
中国人自古就讲究“人死为大,慎重追远。”,像李道广这样的重臣死了,朝廷肯定要追赠谥号、官职,赐葬,褒奖他一生的功绩,以示哀荣。
这种事,没必要太较真,就算是政敌,也会在这种时候高抬贵手,以显示自己宽大的胸怀,更别说这班中的人大多数与他不熟。
李守义这话音一落,宗正少卿-检校礼部尚书,吴王李仁,举笏出班:“启禀圣人,金城县公勤恳一生,与国功莫大焉,臣请圣人着重追谥。”
洛阳留守,河道都督府-黄河都督-恒山郡王李适之,亦紧随其后,举笏附议。同时向圣人,向满朝文武陈述,李道广一生的功绩,请圣人着重褒奖,以慰忠臣在天之灵。
恒山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侍御史-何揆亦举笏出班:“圣人,臣何揆有本要奏!”
李守义虽然不悦,但碍于是言官,呛回去了容易堵塞言路,只能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的说:“何卿,上官在奏事,卿等一下。”
应了一声,刚退两步,何揆又站住了,举笏闷声道:“圣人,臣不想抗旨,可臣忍不住啊!”
他这闷声闷气的样,倒是把李守义和殿中的不少臣工逗乐,李守义是笑了笑,随即抬手:“好,那朕先听你说!”
躬身行了一礼,何揆言道:“臣不想为难前辈,也与李道广没有素未蒙面。但臣曾在户部任职,对河督府,对治河之事,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朝廷治河本是善政,并不是为了牟利,永贞元年至今三十年,黄河涸出的田亩,有几十万亩之多。本该交给朝廷,由户部计划后,统一发卖或分给沿岸无地的百姓。
李道广出身勋贵之家,自然知书达理,又做了几十年的封疆大吏,身兼右肃政台大夫,监管地方律法的施行,那是天下言官的领袖之一,熟谙律法。
可治河这么多年,从黄河到长江,所下之地涸出的土地,交给户部一亩了吗?
没有!一亩地都没交过吧!
何况,涸出了多少田,由着河道来报,由着河道来卖,户部得到的就是一本看着糊涂,又没法纠错的糊涂账。
田亩的具体数量,地价几何,租子如何收法,良田与荒地的差价几何,那还不是李都督自己一拍脑门就定了。
河督府自行发卖涸出土地,还找个“补贴河务用款”的名头,这不是拿着幌子,蒙骗朝廷、百姓吗?
何揆以为,朝廷治河,不管从国库拿出多少钱,就应当应分地用下去,造福两岸百姓也就是了。若有涸出的田地,就应该按照制度交给户部处理,何须李道广巧立名目,自行处置呢?
要是领兵的将领,也按照便宜行事的旨意,在边境效仿其事。那打下的土地,是不是就可以自行处置,直接发卖了,然后回给朝廷一个补贴军费?
见圣人面色有异,何揆的话又直指李道广贪渎,侍中韦晋走了出来:“何御史,就事论事,今儿议的是追谥,不是河务,更不是打仗,不懂就不要胡说。”
可何揆这愣头青,丝毫不顾相爷的警告,竟然梗着脖子继续说:“臣切切以为,金城县公与河务是分不开的。”
“他的功劳主要就是在治河一途上,若是这个说不明白,谁知道他的功劳有多大?”
李道广在担任河督期间,把干涸的田地作价发卖,或者租赁给两岸百姓,所获银钱补充河道费用。
可何揆风闻,河道过去售卖的淤田,多数流入世家豪门之内,而且强迫两岸百姓租种,佃帛收的甚高,两岸百姓是怨声载道,逃亡者甚多。
圣人治河本是善政,志在造福两岸百姓,圣人在位三十年,一座别宫都没修过,内府每年还要拿出三成的收益补贴河务。
但让李道广这么搞,圣人花费的心思,朝廷花费的钱粮,不仅成了祸害百姓弊政,更是成全了某些红口白牙,鱼肉百姓的世家的生财之道。
恒山王李适之,性子沉静满朝皆知,可听了他这话,厉声喝了起来:“何揆,你狂妄!”
在官场混了半辈子,李适之再傻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指使的,可能是看李道广不在了,有人盯上了这笔钱,想着把河务之政停了。
也有可能是政敌作祟,不愿放过死人,更有可能是想着标新立异,掀起政潮。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圣人说了,今日是议金城县公的追谥,没有问你失仪之罪,已然是陛下豁达,韦相又好心的为了你打马虎眼。”
“可你是真不知道好歹?竟然三番两次攻讦国家功臣,拿你的无知弹劾一位勤勤恳恳三十年的老河务,你的良心何在?”
“更何况,那些田,跟你说的,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李适之在河道干了三十年,半辈子搭进去了,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
更何况,李道广又是他的良师益友,在议他追谥之时,被一个小小的御史这般攀诬,李适之怎能不怒!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被其莽撞打断的一位郡王了。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李都督的在天之灵如何瞑目,他这个宗王的脸面往哪摆,河务两千多名官员三十年的栉风沐雨又该怎么算?
而何揆却发扬了御史不怕死,不怕得罪人的本色,梗着脖子回道:“请殿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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