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丛新换了一身玫瑰紫的紧身小袄和酒花灯笼裤,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根长及柳腰的辫子垂在如凝脂的颈后,她斜签着身子坐在车上,一双缀有翠绿团绒线球的湖绿色软缎鞋静静地垂在车厢外面。
这时她正低着头仔细地绣着什么,不过,坐在她身边的张寻却发现她绣了半天,也没完成“秦家杂耍班”的那个秦字的第一横,而单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显然还很不习惯。
坐在那儿,脊背僵硬,手和脚也不知放在哪儿好,只是两眼盯着远方,找不出话来讲。
良久,秦小丛终于停下针线,也不抬头,轻轻地打破了沉默,问道:“张公子,您从昨儿个到今儿个早上,一直说有要事在身,不愿与我们结伴同行,可为什么今儿吃了午饭,我们要上路了,您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呢?”
“这……噢,是这样的,我从没见过生身父母,我娘一生下我就撒手西归了,我只有一个父亲,却从未见过面。”青衫少年叹息一声,语音中似有深深的愁怨。
“哦,原来公子的娘亲已经没了,唉呀,老天真是没长眼,像公子这样的大好人怎么能没了娘亲呢?”
两人一路闲聊,互诉心曲,不觉又是一日时光。
张寻虽有些恋恋不舍,终因有事在身,辞别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西北小城松潘。
此处距黄龙派所在地藏龙山,已只有六余里路程。
这松潘虽然也边陲僻壤,但北扼甘、山,西邻青、藏,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地,有“川西门户”之称。
现在国家统一,盛世太平。
昔日松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
但放眼望去,古城墙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
险关古道,残壁断垣,依稀可见,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当金戈铁马之时,这安宁的小城,便是士兵们的浴血之地。
张寻风尘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后,因蜀道崎岖难于行。
自己马术又不精,他便卖掉白马,一路靠两只脚行走。
今天一日,他赶了近百里山路,颇感疲倦。
但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兴奋和不安。
想到只需在松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龙山见到那个黄龙派的纪恩杰叔叔,张寻就异常激动。
“纪恩杰叔叔一定是父亲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许多有关父亲的事的。或许,就此我就能见到父亲了。”
这些激动人心的想法,使张寻忘记了长久以来连续赶路的疲劳。
“可是,假如纪叔叔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只读了一肚子书,未谙世事的张寻,脑海中一闪过这些念头,便暗暗担忧起来。
他真的从未想过,假如纪叔叔一无所获,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
“去寻找秦家杂耍班,找秦小丛吗?”张寻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又摇摇头。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摇头:是觉得可能会见不
到父亲这个想法可笑呢?
还是否定去找秦家杂耍班。
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张寻才猛然记起,由于着急赶路,错过了午饭。
现在天色已近黄昏,肚子早就饿瘪了。
看到街边有一家很小的“热西饭店”,就走了进去。
只见这家饭店房屋破旧低矮,光线昏暗,店堂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木桌。
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墙边。
此时,饭店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脸上密布皱纹的藏族老头靠着灶堂默默地坐着,见到张寻,便站起来迎客。
张寻见这饭店是藏族人开的,倒也不以为怪。
刚才在松潘街上走,他已发现当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张寻正担心听不懂藏语,想换家店时,那藏族老头已用生硬的汉语开口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肚子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行。”张寻从小在旅店中长大,最怕见到的便是要求过高的客人。
所以他这次出来,总是处处随便,尽量不为难别人。
藏族老头听张寻这么说,便指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道:“店里有的,都写在牌上,客官自己选吧。”
张寻走近去,见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馍馍、面汤、猪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还有一样叫“抄手”。
张寻不明其意,便问:“掌柜的,这‘抄手’也可以吃吗?”
藏族老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抄手’,就是别处的馄饨,当然可以吃。
我们这里的‘红油抄手’最为有名,客官想不想尝尝?”
张寻哑然失笑,不明白馄饨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
想到馄饨不足以填饱肚子,四川的“红油”又是辣的没边,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说:“掌柜的,给我来半斤馍馍,一碗面汤,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饭菜上来,张寻闻到香气,更觉饥饿难耐,闷头猛吃起来。
这时,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阵惊惶,纷纷往两边躲避。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至“热西饭店”门口时突然停住。
张寻抬头一看,见五个大汉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只听马上有人说:“大师兄,今天我们就抬举热西老儿,在这破店里吃一顿吧。”
“好,这里也行,只是热西老儿没有漂亮的女儿,只有一个老太婆。倒也无味得紧。”当先那个大汉笑着答道。
随即,五个大汉反身下马,在店外柱子上拴好马,就走进店内。
其中一人见老头急得浑身发颤,就挪揄道:“热西,你是不是见我们到来,就高兴得发抖了啊?”说完,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一停,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带头之人便正色说道:“热西,我们是瞧得起你,才上你这儿来。快准备好酒好菜,大爷们都饿了。”
热西忙说:“叶大爷,店里只有猪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们想用哪样下酒?”
一听这话,五人中最魁梧的一个人厉声道:“热西,你不想服侍大爷们吗?我大师兄喜欢吃鸡,二师兄喜欢吃鱼,还有蛇肉,我们师兄弟都喜欢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些菜啊?”热西急忙分辩,额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买吗?大爷们这次办事不顺,憋了一肚子火,你再啰里啰嗦,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那魁梧大汉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热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买菜了。
张寻瞧在眼里,大为气愤,虽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长大。
但他自幼读书,就极钦服荆轲、虬髯客这样的侠士。
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名侠张卓然之后,更是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管尽天下不平事。
张寻看这五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个个双目有神,腰悬长剑,显是练家子,想到明日还要查询父亲的下落,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于是压下心头火气,自顾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都风卷残云一般地送入了张寻的肚子。
那五人见张寻吃得香,更觉得肚子中饿虫乱爬,不禁开口大骂热西,说他动作太慢,还未回转。
张寻因未结账,也只能等在那里。
过了很长时间热西仍未回店,那大师兄等得不耐,怒道:“格老子,先到别处去吃,回头再找老儿算账。”说着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热西左手拎着两只鸭,右手拎着几条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见他们要走,怯生生地说:“几位爷等急了吧。我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卖蛇的。
“打听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面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楼’的季大爷买走了,我马上赶到‘嘉城酒楼’,再三央求他们卖给我几条。
“可他们说今天办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够,怎么可能卖给我?
“又嫌我太烦,还踢了我一脚,蛇实在是买不到了,几位大爷,这次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鸭和鱼的味道烧好,待下次有空再来吃。”
热西话音未落,那大师兄便一脚踢出,老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店堂,“啪”的一声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热西“哎哟”直叫。
那魁梧大汉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半天时间,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饿死我们吗?”说着,上前又是一脚。
热西瘦弱的身躯再次飞起,撞在对面屋子的木板墙上,又掉到地上。
这次,热西没再叫痛,竟是昏了过去。
这时,张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掌柜的只是没买到一样菜,便下这样的毒手,你们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街上的行人见五人动手,均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自己,五个大汉看着热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听到张寻的叱语,便都霍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
其中一人瞧了张寻几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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