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刘秉知咬牙切齿地猛然回过头来,李曦年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摸了摸被震的耳朵。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墙外去?!你当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不知道你拐弯抹角说的什么意思?”
李曦年安了心。
知道就好,知道就省得她费力解释,也省得直言伤了他的自尊。
“你什么表情!”
刘秉知掐着腰怒目而视,李曦年讪讪一笑,言尽于此。
“我是说,我都在这里待了六天了,此事若不迎面去解,难道就真的这样一直躲着?”
也不是个办法吧?
“你懂个屁!你的事儿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等。李昊珅多忙啊,哪顾得浪费人力去找一个籍籍无名的白身?你又不是杀了他什么人,犯得着跟你一般见识?听见我阿耶说了没?明年三月的常试可是高手云集呢,他好歹是个左丞,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你想让他记得你都不一定有那个闲心!”
李曦年明显不信。若真如此,当初刘秉知带她回府的时候,就不会说得罪了李昊珅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给我韩国公府一丝薄面。你是我身边的人,就算真的被找到了,量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怎么着你。”
刘秉知想了想:“背地也不可能!”
“可你也说了,人家好歹是个官,还不小。”
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没动静……且连裘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整件事除了奇怪还是奇怪。
李曦年不觉道:“你从哪儿听得消息?我当真得罪了他?或者说……我当真得罪的是他?”
“你不信我?”
刘秉知嗤笑道:“简单,你现在脱了你这身衣裳,换上你自己个儿的,然后去芦亭或者裘九郎那宅子跟前晃悠晃悠,看看有没有人来给你口胡饼吃!”
气走了刘秉知,李曦年心里渐觉愧疚起来。他在帮自己,自己却这般不识好歹。不过……她倒是真想就这样出去晃悠一遭。
到了晚上,待过了他平日吃夕食的时辰,李曦年特意往他院子走了一趟。
刘秉知睡觉的那间屋门上挂了帘幕保暖,屋内灯火明亮,只听得见梳雨的声音。
“阿郎说,天寒了,郎君去胡府的时候要穿得整洁体面,所以叫人新做了冬衣给郎君试试,婢子瞧着很合身呢。”
“……”
“……腰带上的蹀躞也叫人重新去裁了,会镶上郎君最爱的金饰。”
“……”
“……婢子听说阿郎很看重胡家二娘,郎君见了人家可千万不要像平日里那般顽皮。不过以郎君这般模样,那胡二娘子定然也要痴醉的呢。”
“……”
“文房四宝预备的都是郎君平日用的顺手的,不知郎君打算带谁去?司时吗?”
“……”
“郎君冷吗?要不要烧个炉子?”
从头到尾不闻刘秉知一字。
李曦年站在门外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显得像在偷听一般,有些不自在,偏时时守在门口的司时不在,不然以他的身手,定然知道门外是有人的。
这可怎么办……
李曦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不过她刚转身,便听屋内的刘秉知开口了。
“你这么稳妥,看着办就是,不必问我。我心里不大畅快,你先出去吧。”
于是李曦年赶忙躲在柱后,只可惜还是被梳雨发现了。
“阿曦?你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出去。”
幸好,梳雨并未发觉她是早来了的。
只是还没跟梳雨走两步,里头的刘秉知发话了。
“有事就滚进来说!”
于是李曦年又尴尬地转身回了去,叫梳雨满脸不解。
挂了帘幕的屋子果然暖和。
李曦年搓了搓手,在刘秉知身前站定。他坐在案前,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握着手里的笔,蘸着墨却也不写一字。
“方才我不是疑你,只是……”
“掩饰尴尬,转移话题对吧?”
刘秉知提笔而立,忽然往李曦年脸颊上画了一笔,瞬时笑出了声。
“无妨,小爷我没那么小气。”
“……那就好。”李曦年笑了笑,抬手擦了擦脸颊,却抹得更脏了。
刘秉知复又坐下,指着自己对面道:“坐。”
李曦年心道:这又是哪门子的客气。
但想归想,她还是顺从地坐下,往门口看了一眼。
“没事儿,司时还要很久才回来。”
刘秉知收了笔,也不管笔盒上的墨渍,直接推到一旁。
“你没签契,不是这里的下人,不用这么怕他。”
“那也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这是句实话,不用李曦年说他也很清楚。
“其实我没有生气。”刘秉知喃喃道:“也可以说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
灯芯不知为何晃了一晃,光影在刘秉知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回答了她今日问的这个问题,却似乎早就想被人问了。
“我喜欢那个人很久了,久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只不过……我知道不管喜欢再久,我们都没有可能。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却奇怪的想在这件事上固执一回。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按着我阿耶或者阿兄为我铺好的路去走,我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与其那样,不如孤苦一生。”
他抬头,不苟言笑的脸上写满了黯然与落寞。
一株被深埋入土的树苗,只有经骤雨狂风的洗礼而后迎来朝阳,这样它才会知道,为何周围的参天大树皆是一般挺拔和坚韧。而路过它身边的一切自由之物纵然几多耀眼,却仍抵不过它直冲天际的信念与固执。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人如草木,执可成荫。
李曦年心道:竟还是情种。
“你怎么知道没有可能?”
“因为……”
刘秉知欲言又止,“怕是被知道揣了这心思,都是要让人为难的吧。”
“噢,那她……”李曦年想到了什么,忽然没有接着问下去,只道:“我懂的。”
“你懂?你懂什么?”
方问出口,刘秉知忽然又脾气暴躁起来:“不是她!不是我阿嫂!那不过是个玩笑,被人听去截了一段以讹传讹罢了!”
“这样啊……”
“你不信我?”
“……信啊,若是不喜欢,旁人再如何误会,也是懒得去解释的。反而是真心喜欢又很珍视的人,才容不得别人言语上哪怕半分的玷污吧。”
这也是今日惹了刘秉知生气后,她忽然想明白的事。
刘秉知似乎被李曦年的话触动了几分,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你也有这样一个人,对吗?”
“有。”
李曦年毫不迟疑。
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因为她所有亲近的人无一不识得他。
“你不是问过我很多次,究竟为什么来上京吗?我来上京是因为想回到他身边,不离开上京……是因为要等他回来。”
“所以他已经不在上京了?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李曦年摇头:“若是知道,哪怕路远迢迢,我也一定会去的。”
她宛然一笑,有些落寞。
“怕的是近在咫尺,却不敢一语道明。”
三日后,卯中。
李曦年仍是那般的家仆装扮,整整齐齐地束着发,提着一个书匣等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梳雨不停催促。又过了一刻,刘秉知才极不情愿地挪了步子出来。
虽然面色说不是上多精神,但他束发系带着了件青绿色窄袖袍,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靴,肩宽窄腰身材修长的模样确实比往常看着精神许多。虽然刘秉知生得好看,但到底是人靠衣装。
只是他也不习惯这身衣裳,也是这里揪一揪,那里拽一拽,叫梳雨提声警告了好多遍。
“你们把我打扮成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跟哪个娈宠比妖去呢!”
话虽这样说,但刘秉知还是听之任之,没有再对这身衣服动手动脚。反正只今日而已,今日过后他就把这衣裳扔箱子里头,再也不穿了。
上了马车,李曦年抱着书匣坐在外头,刘秉知当下喊了她进去。
“我硬指了你来是给我拿东西的,不是赶车的,你去外面干什么?”刘秉知往车匣内乱摸着,取出一个香盒闻了闻,而后放在李曦年跟前,问:“好闻吗?”
“好闻。”
“这个好闻,还是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差不多。”
刘秉知冷哼一声,“就知道你没这个品味,我身上这衣服可是梳雨拿百香阁的朝露香熏了半日的,刚穿上差点没把我呛着,现在闻着倒是还行。”
也不是李曦年没品味,对于一个家贫到刚刚够果腹的人来说,熏香这东西未免奢侈。而且在她的印象里,熏香一般都是小娘子们鼓捣的玩意儿,一个大男人……往日也不见他身上有什么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嫌弃。
韩国公府与胡府隔了两坊之远,走近路,驾车也约摸要两刻。刘秉知受不了车马颠簸,厉声叫司时慢了些,所以当到了胡府府门前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辰时初了。
门外恭恭敬敬站着几个家仆,其中一人见是国公府的车子,立刻下了台阶相迎,余下的便各立两旁,让出道来。
刘秉知朝司时道:“你就别跟着进去了,放心,在别人家的地盘,我如何也不敢丢了韩国公府的面子。”
司时不依。
刘秉知指着李曦年道:“有这么个累赘,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司时无言,似乎觉得刘秉知说的有道理,再者,他即便进去了,也只能在院外等着,不能时时看着刘秉知,还得全凭刘秉知自己自觉。于是司时嘱咐了李曦年,便随着另外一名家仆卸车喂马去了。
进了府门,刘秉知来回张望着,问引着他们的家仆道:“看这架势,来的人不少?”
“加上庆安伯在内,一共六人。”
“这么多?”刘秉知顿时有打退堂鼓的心思了,“都有谁啊?”
“尚书府的宁二郎、耿右丞家三郎、余侍郎家的孟小郎君、赵长史家的赵大郎、和侯司马的长子侯大郎。我们二娘和表妹姜六娘只在堂外设席,做不得数的。”
那家仆说罢扭头去看,却见身后这一主一仆皆是愣了住,驻足不前。
李曦年一听赵长史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又闻赵大郎……这不是那个该挨千刀的赵桓新吗……偏已经进了府,这下说要走是不是有点儿……
再看刘秉知,一副不知该往前还是退后的忸怩之态。也不知是不是天冷,他耳根通红搓着手扭头问李曦年:“那……那个什么……带手炉了吗?”
李曦年看了看头顶的暖阳,摇了摇头。
这天气带手炉做什么?
“说了多少遍了!叫你带上手炉带上手炉!我多怕冷你不知道吗?走!回去拿去!”
虽然李曦年对这话并无印象,但却正合她的意,正好回去一趟换了梳雨来算了!
刘秉知转身疾步折返,李曦年忙小跑跟上,那胡府的家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连忙叫了人来去知会自家郎君。
去时的路似乎比来时要长得多,刘秉知兜兜转转终于走到胡府门口,才要松口气,脸立刻崩了住。
府门的石阶之下站了二主二仆,皆是方从马车上下来的。
其中一人神采奕奕,笑容可掬,看一眼便知道是脾气极好的人。身后跟着的家仆也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听胡府家仆的话音,该是耿右丞家的三郎,名唤耿栾奕的。
另一人着月白圆领袍,如琼林玉树般负手而立、眼神淡漠,身后的家仆也是低着头,取着一件风披,不苟言笑、毕恭毕敬。
倒显得刘秉知越发局促不安,甚至六神无主了。
“这是要去哪?”
这人陌然抬头看向刘秉知,淡淡一问。
倒是紧跟而来的那位胡府家仆开口解释道:“庆安伯忘了拿东西,想……”
“什么东西?”那人还是问刘秉知,似乎不愿听那家仆开口。
刘秉知扯了扯嘴角尴尬一笑,停了片刻却是李曦年开的口。
“我们郎君的手炉落府里了,正要去拿呢。”
她开口,是因为再跟这两人客套一会,保不齐赵桓新就该来了。
那人闻言,从身后的家仆手里拿过风披,几步上了石阶披在刘秉知身上,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地系好,又淡然道:“京兆尹的府邸,难道还缺个手炉?”
那家仆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奴这就去拿!庆安伯请!宁郎君请!耿郎君请!”
那人满头大汗,低着头直到这三人皆进了去,才长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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