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年木然停在原地，望着刘秉知离开的方向，直到跟在刘秉知身后那十数人的背影也渐渐消失，这才收回视线。取出那铜牌一看，尽是些看不懂的纹饰，也并没有一个字，似乎是何通行令牌，做得确实精巧细致，她之前在上京倒也未曾见过。
想起方才刘秉知那句话中提到的：国公府。
“国公府……”
李曦年不觉说出了声。
上京城内享有爵位的世家多得是，不过被封了公爵的确实数得过来，但也有十数人了……
连出入都这般严苛，说明这位国公至少是有些实权，而非只食俸禄散无要职之人。这样想来，范围便小了很多。
只是李曦年虽在上京呆了十年多，却有九年是一直窝在芦亭，鲜少外出的，至多就是跟着先生去过赵家。这些富贵人家的事别说没怎么听过，就是听过，她也是一概不往脑子里记的。与她何干呢？
李曦年将那牌子塞了回去，极慢地朝她熟悉的那个方向而去。
她还在猜想刘秉知的身份，而且总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刘秉知……
国公府……
刘……
“……算了算了！”
她还是记不太起来。
至少现下知道的是，他们两个身份悬殊，自己当然不会不自量力地将这样一个国公府的公子当做什么休戚与共的朋友，定然也不会去找他。至于欠下的这个人情，只等有缘再见吧，毕竟她现下要赶紧回到先生身边，也顾不得想那许多。
只是她这样的想法，还是太乐观了些。
李曦年方才同刘秉知说，自己对这座繁华都城还算熟悉，实则是只对芦亭才称得上熟悉。而芦亭呢，不过是平民居所中一个小之又小的街巷，在这八街九陌、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上京城内，才真真是不问一句都会迷了路的。
对于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芦亭，每次出坊都只管跟着先生的李曦年来说，此刻在这偌大的上京城内便宛若一只陷在迷障中的蝼蚁。莫说找寻归处，便是连来处都不辩南北了。
沿路打听了许久，竟至日入还未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无可奈何之下，李曦年只得在各坊门关闭之前就近入了一坊。而后凭着自己曾作为一个乞儿时特有的直觉，竟当真在夜幕时分找见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一所看似断井颓垣，却仍可遮挡些风雨的废弃宅院。
李曦年将马拴好，解下包裹系在身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宅内的人皆席地而坐，大多围在当中的火堆周围，或有铺着一层麻布就地躺着的人，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脏乱不堪。且奇奇看向这个正朝他们走来，却衣着整齐面不改色的人。
“喂！你哪来的！”
其中一人站了起来，极不客气地取着木棍指向李曦年。
“出去！”
李曦年抬眼看了看这人，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收回视线，绕过他走去一个角落坐下，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外面拴着的十五。随后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跟你说话没听见是不是！叫你出去！”
那人疾步走近，拿着棍子朝李曦年戳了过去，周围人也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没人吱声。
挨了这一下，李曦年才睁开眼，摸着微痛的膝盖，登时有些恼怒。
“干什么？”
她问，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呦呵！是个丫头片子！”那人随即笑道：“你还问我干什么？瞧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你们这里？”李曦年扫了一眼这宅中的人，“旁人都未发声，你倒敢说这里是你们的？”
话说得云淡风轻，叫那人顿时一愣。
李曦年慢慢起身，引得旁边几人也都站了起来，只是仍待在原地戒备着。她的个头虽与这人差了好半截，气势倒是不输。
“我们一样，都只是暂在这里遮风避雨而已，怎得还有何分别？”
说着，眼神扫过这人手里的木棍。
旁人见李曦年态度强势，不只眼神狠辣，连握在身侧的拳头都收紧了一些，不觉有些害怕。生怕那人惹了什么事儿牵累于自己，便劝了几句，那人得了台阶，想想自己还戳了李曦年一下，没吃啥亏，便冷哼着退了回去。
李曦年见状，重新坐了下来。
她太了解这些人了。
乞人大都胆小怕事，看似群体而居，却各自为伍。遇到蛮横强硬的人，即使那人只是个孩童，也都是有所忌惮的。
况且这废弃的宅院之主并不知这里已经成为乞人夜宿的常所，若是叫人捅了出去，免不得连这么一个安逸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憩片时，李曦年从怀中的包裹里取出一整块胡饼，撕下半块吃了起来。
离她不远的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孩子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嘴角一扬，伸手招呼他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李曦年将另外半块胡饼递给他，他接过小心地塞进怀里，咧嘴一笑。
“我叫小凌！”
“怎么不吃？”李曦年好奇一问，看向不远处他的身后。
“饿了才敢吃的，不饿吃了就是浪费，闻闻就好了，嘿嘿！”
倒是与自己的想法一般。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问我啊？”小凌笑着，知道吃人嘴短的道理。
李曦年未觉惊讶，她儿时也是这般极会察言观色，他们都只是一个受人施舍的乞儿罢了。
“你从小就在上京生活吗？”
“嗯！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了。”
“那……你听说过芦亭吗？”
小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没有。”
李曦年自嘲一笑，确实，一个小小的芦亭而已。
“崇文书院呢？”
“崇文书院？这么有名，当然听过！”
“从这里去崇文书院该走哪个方向？”
小凌无声地指了指北面，又咬了咬指头，道：“姐姐要是在对面的坊里，明天一早只管往北走，骑着驴天黑之前差不多能到了！”
“这么远？”
李曦年有些诧异。
“不算远了，上京城这么大，姐姐要是迷了路那才远呢！”
经小凌这般好心提醒，李曦年笑了。
“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一条不会迷路的路。”
“哈？”小凌摸摸脑袋，“姐姐怕迷路，一路上勤快点儿多问问不就是了？我说的那条路就是最不绕的了！但是从这里到对面的坊也得好久呢，姐姐要是想在明天天黑前到，那现在就得去坊门等着了呢！不然明早坊门一开，出街的人那么多，挤挤也得个功夫！”
李曦年一想，她从日入到天黑才寻到这里，确实也需要些时间去坊门，只不过……似乎没有这孩子说的那么夸张。
她看向方才那个莽汉，又瞧了瞧面前这个满脸天真无邪的小凌。
自己确实等同于闯了他们的“地盘”，所以这里的人都不会欢迎她，若她是个乞人倒也无妨，可她现却是个“异类”。
见李曦年没有什么反应，小凌又好心提醒。
“姐姐来这里是因为没有住店的路引吧？”
李曦年点头。
“我告诉姐姐一个离坊门又近，又不用路引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的地方。”小凌洋洋得意道：“云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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