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晋国，一整个冬天都不一定能盼来一场雪。
但是北境战场这边，入了冬，风雪常伴，日日不绝。
皑皑白雪落下，仅一夜的功夫，便使得大地之上皆是银装素裹。
风饕雪虐之间，雪花宁静地落下，仿佛它的下落只为安眠。它太安静，太柔美了，与震天响的战鼓格格不入。
作战双方不约而同地将此战当成了最后一战，几乎都是倾巢而出。
萧澜坐镇城楼中，听着士兵们禀告战况并且及时调整兵力部署。她的身边是安安静静的楚怜，小家伙没有睡，但是没有哭闹，只拿大而水灵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娘亲。
萧澜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
现在的战况说不上多好，中原联军并未占到上风，而走投无路的戎狄人凶残至极，他们的勇猛甚至弥补了兵力上的不足。
“报！苏天成将军负伤！已经回营！”
萧澜额角的汗凝成了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她迅疾下令道:“快传军医为其诊治！”
“报！太子殿下斩首敌方两员大将！”
萧澜挥了挥手，示意士兵退下。但是士兵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她又连忙将人叫住，道:“告诉他，生当归复来，死亦长相思。”
“属下遵命！”
手上都是黏腻的冷汗，萧澜随手拿布巾擦了一把，长长呼出一口气。
站起身来，握着腰间的赤霄剑，萧澜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一个深呼吸松弛多少。
“报！北城门被攻破了！敌军已经侵入！请殿帅速速转移！”
“报！华苍将军击破敌军右翼主力！”
萧澜将双手撑在案桌上，盯着面前的地图，良久，抬头道:“不能退！城下的将士们舍生忘死，与敌军奋力厮杀，难道是为了给我这个主帅争取逃跑的时间吗？”
传令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头低了下去。
的确，他们记着自己要守护好自己的主帅，却忘了自己的主帅与寻常人的不同。他们主帅是萧澜，和他们一起走过戎马倥偬的萧澜。
将士不退，哪怕四面城门大开，她也绝对不会弃城而逃，置自己的将士们于不顾。
带上头盔，打开城楼的大门，萧澜手握赤霄剑，高声道:“羽林军听令！随我萧澜，一同杀出去！”
到了北城门，萧澜手中的赤霄剑飞速而出，电光火石间，便将人的性命收割去了。
雪，下得越发大。它试图将被人们踩脏揉乱的痕迹覆盖抹去，但是雪落下的速度，远远不及鲜血横流的速度。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惨叫声响起，但是很快被冲杀声淹没，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倒下，即便陌生地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但是，以后还能再见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是两码事。哪怕仅仅只是脸熟，看着与自己同阵营的人倒下，萧澜的心情也绝对不会是乐观的。
她只是习惯了，用绝对冰冷的理智将热血和伤痛压制下去。
“伤员立刻回营就医！不要恋战！”
纵然身陷重重兵刃，萧澜看见旁边的士兵带伤作战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那名士兵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肩上在淌血，萧澜那些话是对自己说的。
“属下——还能，再战！”士兵嘿嘿一笑，没有回头。
萧澜却是再次回头，这个声音好熟悉！
好像是……百里靖！可是百里靖怎么会在这里？
他前段时日感染风寒，一直卧床不起，就连探讨作战方案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而是将秦军的指挥权全权交给萧澜负责。
横剑一劈，萧澜挑开身边的五名敌人，转到那名士兵身边，垂眸一撇他的腰间，佩剑的剑鞘被裹上了厚厚的黑布，但是单看裸露在外的剑柄萧澜就能判定那柄剑是玄重剑。
怪不得看他用长矛怎么这么别扭，合着是不称手的缘故。
“百里靖，装什么蒜！你不觉得窝囊，也别委屈了玄重剑！”萧澜怒斥，飞身袭向敌军马上的将军。
“那就不装了！咳咳！”百里靖没忍住咳嗽，但是幸好很快将咳嗽声压制住了，一心冲杀的萧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也无心顾及他此时此刻为何会穿着羽林军将士的铠甲出现在这里。
原来，对于不在乎的人，萧澜和他一般绝情。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拔出玄重剑，紧随萧澜而上。
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强撑到现在就已经不容易。他本可以缠绵病榻，活得更久，但是他不想那样窝囊地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所以他选择用可以短时间内激发内力的药，让自己能够站起来，站在萧澜身边，和她并肩作战。
哪怕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也值得。
前世的萧澜，为了守护他，为了他的帝王霸业，至死不曾有过怨言。今生，他欠下的，该还了。
“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哪怕只掉一滴眼泪也好啊。”百里靖仿若玩笑似的开口。
萧澜浑身浴血，头也不回地呵斥他:“做你的白日梦！死了才好！眼不见心为净！”
百里靖手中的玄重剑一滞，但是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更猛的力道，更刁钻的角度刺出去。
萧澜不过是在说气话，如果我死了，她还是会伤心的，百里靖这样对自己说。
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还有些自私。明明想好了要还萧澜一世情深，但还是没忍住想在她心里留下一点东西，想让她记着自己一辈子。
楚璃月要是知道，恐怕会气死吧？
想想那家伙炸毛的样子，百里靖心中竟然不由得一阵畅快。
萧澜，你要记我一辈子啊。
因为，除了你，不会再有人记挂我了。
多么可笑，前世的自己，在明枪暗箭中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了登基称帝主天下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赐死了唯一真心待他好的萧澜。
如今想来，只觉愚蠢，愚不可及！
兀自感伤间，忽见一道黑影直直冲着萧澜背后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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