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甩开他的手,转过身,重新靠回了墙上:“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那拖长的尾音似乎有些颤抖,可是她的目光却坚定极了,“你既然知道,不如以死谢罪?”
伍子平肩膀放松下来,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能有多大的意思?”
林苒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以某种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走吧,再也别在我眼前出现了。”
伍子平最后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那样深,却什么也没说地就转身走了,两个人再没有任何交谈。中间隔着很远,影子被手电筒的光打到墙上,说不出谁比谁更颓败。
记忆中男人纵容而带着少许无奈和温柔的笑容,那好像在太阳下干净得会发光一样的白衬衫,那随处泛着冷幽默的言语,那沉默地在指尖点根烟,就好像沉浸在遥远年代的旧事里那样让人心疼……
林苒闭上了眼睛,对伍子平,她恨之入骨,但是不可否认的,在过去不知道繁华表象之下的真相的时候,她是真的很信任这个男人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么久远的时候的事情,最近也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了。
林苒有种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的感觉,然而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她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一点水光,镇定得很,走到了周淮安旁边,想了想,干脆也坐了下来,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打起了瞌睡。
周淮安猛地惊醒,梦里火警特有的警笛声和不知何人的尖锐嗓音好像还在耳边萦绕,大有绕梁三日而余音不绝的势头。他掐掐眉心,随手按了一下床头柜上小闹钟上的荧光开关,凌晨三点多。
周淮安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白天在那个阴森的旧屋里带了大半天,又被人暗中给放倒了一次,才导致了这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林苒被这么折腾,没折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功力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可能格外的容易脆弱――特别是在寒冷的夜晚,周淮安猛地想起来,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也许,可能……
原来他跟林苒那么像,他们……同病相怜。
周淮安裹着被子胡思乱想,其实林明很久之前给他捎过信,说是如果他出了事,就让周淮安替他照顾一下林苒和周夕雪,前一段儿他也知道林苒那个继妹其实在那个高中也并不安分,还谋划着要给林苒找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他本来想过问一下的。
可是后来他太忙了,现在的事情跟灰色地带的人和事必须有些暧昧不明的合作,那些人手上的资本就在他眼皮底下转移,甚至包括一部分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这些沾满了铜臭和权力的事情轻易就转移了他的视线。
他不想这么做,可又必须这么做。
然后周淮安挫败地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他慢慢地爬起来,背后的伤口仍在疼痛,提醒着他和那个世界切不断的联系,他小心地推开被子,然后挪动过去,推开房门。
下午在那里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林苒就在他身边,还在昏迷中,来人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他拿着的那个盒子也没有被拿走。
他们两个连夜回了市里,周淮安为了脸色苍白的林苒能好受点,直接奔到市里最好的酒店开了间套房,反正……这点儿小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本来想去那个小客厅里坐一会,研究研究桌子上的那些杂志报纸……或者,研究研究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另外一扇门,想看看林苒睡得怎么样。
这间房子靠着酒店的院子,本来是有不错的遮光窗帘,而主人似乎没有拉好,所以让窗帘有了一条小缝,窗外透过来的静谧而微弱的光,打在那些家具、和人的身上。139中文
她含着肩膀,有些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一只手放在脸旁边,一只手悬空地、手心向上耷拉在一边。那双手说得上极好看了,主人却不大爱惜,上面有薄薄的茧。
看着她,周淮安突然就想到了过去的时候,那时候周夕雪和他还没有闹僵,小姑娘头上带着蝴蝶结发箍,笑起来又甜又干净。
那时候他也没多大年纪,连带着那天见过的冯德昭也是,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想把林苒没盖好的被子给她盖好。
他们两个在外人看来再风光,也不过是被抛下的两个可怜人罢了。
可惜林苒的防御系统未免太好了些,在周淮安距离她还将近有两米远的时候,床上原本睡得很熟的人猛地睁开眼睛,而那双她醒着的时候都半睁半闭、看上去懒洋洋的眼睛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警醒,没有一丝睡意。
仅仅一个眼神,周淮安就重新意识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那安静好看的睡颜和她平日里表现出的佛系一样,毕竟是个假象。周淮安耸耸肩:“你被子掉地下了。”
林苒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个声音,大意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皮又垂了下去,身体放松地蜷缩回原来的位置,却根本没管被子的事。
周淮安默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真醒了还是只是假装醒了。他叹了口气,放重了脚步,拾起她的被子搭好,并且无意识地掖了一下,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回到了卧室里,显然是忘了自己溜达出来是干什么的……
然后睡着了――原来替林苒盖被子这项运动有助于治疗失眠,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接下来的半个晚上,林苒一直迷迷糊糊地在梦着一个消瘦的男人的背影,一开始她以为是莫执,可是那个男人挺拔的身姿,带着莫执没有的、那种漫不经心懒散的感觉,却又像是背着什么东西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背影极熟悉,林苒努力地想追上去,却总是悬着一段距离,她觉得自己好像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她脸上。
她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男人背影的片段,还有模模糊糊的……熟悉的感觉。
她忽然记起来,那个是她父亲林明的背影。而她,居然错认成了莫执。
周淮安敲敲她的门,探进头来通知了一句:“起来就收拾收拾吧,早饭给你留在桌子上了。”他本来说完就想撤退,却无意间看见林苒的脸。他在这个姑娘的脸上看到过装出来的做作的热情,看到过阴狠和恨意,看到过戾气刻薄,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悲伤迷茫的表情。
周淮安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林苒不出声,目光仍然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周淮安在门口站了一会,等不到她的回答,已经决定走人了,却突然听见林苒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在哪里认识的冯德昭?”
周淮安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答了她:“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宴会上,跟你父亲一起。”
林苒似乎无意识地接了一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周淮安叹了口气:“快死了。”
林苒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嘴角好像机械地往上提了一下,目光无神地没有移动一下:“多行不义必自毙,多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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